李梦涵
已经过去很久了。
久到仿佛生命中你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久到你的一切痕迹都已消失无踪。久到啊,我已经忘记了想你。没有了你,世界依旧照常运转。你说,你是不是一个幻象,只有我深陷其中?
我一出生,第一个看见的是你。
你总说,不要怪父母不陪我,那是他们要为生计奔波。可我总是嘟嘴板脸不回答,本能地抗拒。现在细想,还是要感谢爸爸妈妈给了我一个陪你的机会,让我没有更多的遗憾。
你其实是一个很爱笑、很爱美、很精明、很能干的女人。这是大家公认的。
每天十一点半一到,我掀起门帘,便可看到桌上那挤挤挨挨的菜肴和你的笑脸,闻到满屋的饭香。饭菜总是极好的,虽然总是那么几样食材,却总有着不一样的风味。颜色、花样、火候,都是不可复制的。吃了这么多年,唯有你的饭菜我百吃不厌。是因为感情这一味佐料吗?
还记得吗?你每天中午都会给我煎一个荷包蛋——我专属的,小小的,圆圆的。你总会将它藏在碗底,笑称为“地雷”。你会将三个碗并列放在一排,然后让我挑,我每次都会选到深埋着“地雷”的那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知道吗?你开了十几年的游戏室现在已经关了。我曾经最爱的可以一币通关的“拳皇2000”现在早已经被丢弃;你原来最爱的麻将、地主机也早已积满灰尘;当年最热的三国志游戏已不知所踪……一切都在飞速改变。唯有那方小桌,那台25英寸的老式彩色电视机还带着浓郁的时代的气息,留存着。坐在软软的摇椅上,那上面似乎还有你的气息。依稀间仿佛又见你坐在长条凳上,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你对着粮店老板讨价还价,蹲在地上择菜,弯腰炒菜的情形……太多的回忆一下子全都涌现。
你肯定不知道,最后那天晚上我没有下楼去见你,是故意的。我前一秒还在想,反正这又不是最后一次见面,也不是永别,你还可以活得那么长、那么好,怕啥?你肯定不知道,我其實对自己的决定有过一瞬间的恐惧。
可谁知命运弄人。突发的脑溢血,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等待。在重症监护室守了一夜又一夜,始终没有等到你醒来。我不该耍小性子的啊!为什么当习以为常的见面变成再也不见的时候,我的心脏像是被捏碎了般痛苦?
我趴在你的棺木前,我悔啊!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不下楼去看你一眼?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我对你唯一一次的任性,成了最后一次。我不知道我在你出殡那个晚上流了多少泪,眼睛什么都看不清,特别是你白布下的脸。哭着哭着就晕了,再醒来时就出殡了。
之后的那几天我不想再回首,也不敢再回首,总之是浑然不知晨昏。我开始做一个长长的噩梦,梦里没有了你。
我不再轻易地哭,因为哭的意义已伴随着你一同失去了。只是在某个记不清日期的晚上,在便利店看到《大丈夫》里那个成了植物人的妈妈,看到她静静地在床上躺着,老伴在抑扬顿挫地给她读报纸,给她放广播时,眼泪忽地就下来了。
二姨,我突然好想你。那些曾被我理所当然地堆放在墙角的杂物,突然就全部蒸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阳光下我紧握双手,想要紧紧攥住时光,却依旧阻挡不了它的流逝。
我不再是那个在你和二伯身上吊秋千的小孩子了。
你所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三奶奶得了癌症,不知道治不治得好,反正胃已经切了三分之一了;奶奶身体每况愈下,住院的时间越来越长,间隔越来越短,妈妈说奶奶也就剩三五年的光景了……每个月我只能回去几天,突然间,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我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我却无能为力。我多么想回到那不必考虑生死、无忧无虑的童年啊!
其实我知道,我们真的再也无法相见了。
这世上,你的一切痕迹都已随着一把大火消失殆尽,我也曾满城追寻过你的足迹,可却一无所获。
我日夜寻觅,寻找你的所在。终于,我发现了你。
记忆深处,原来,你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