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记者 许帆婷
全球大宗商品市场正在回暖
——访金联创副总裁、石油经济首席研究员钟健
□ 本刊记者 许帆婷
美联储对金融监管是加强还是弱化的政策取向,美元货币走强究竟会达到一个怎样的程度,这两个因素曾经是造成2014年油价断崖下跌的主导力量,也将是决定2017年油价走势的核心因素。
近年来,国际油价波动剧烈。2014年下半年开始的油价断崖式下跌,给全球石油行业造成巨大冲击。怎样理解看待国际油价近年的变化,如何分析预测未来几年油价的走势,并对石油石化行业形成指导?本刊记者近日采访了金联创副总裁、石油经济首席研究员钟健。
钟健,金联创副总裁、石油经济首席研究员,国家发改委成品油价格组成员。长期致力于国际国内石油、成品油、天然气供需研究和价格研究。多次撰写针对石油市场重大行情、热点事件的经济内参,提供政策建议,并得到国家领导人的批复。在《经济参考报》等媒体开设专栏,及时向社会提供石油行业的重大反映及市场预警。
记者:在目前和可预见的将来,有哪些政治经济因素会影响国际油价的走势?您如何看待美国新政府上台和美国能源政策对油价的影响?
钟健:国际石油市场是全球流通性最强的市场,全球化程度的变化势必会对国际石油贸易产生很大的影响。在全球化格局被压缩后,石油地缘政治、石油交易货币及国际石油市场的诸方面都将可能面临一轮大的变化。
当前,恰恰是影响国际石油市场的全球化因素正面临着大调整。一股强大的逆全球化思潮正在欧美国家泛起,尤其是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执政后,将本国人民的工作机会丢失归咎于别国偷走了他们的岗位,把贸易自由化当作其攻击的对象,把美国经济停滞不前的过错推到国际竞争中暂时占优势的国家身上。
特朗普明确提出,要重新回归美国制造业时代,这当然也包括美国的石油生产业。可以进一步理解为,特朗普时代要恢复美国曾有的石油开采业辉煌,要增加美国石油工人的就业岗位。可见,当下特朗普提出的能源独立已经不仅仅是历届政府为了不被中东产油国绑架那种单纯的“政治问题”,而是更多关系到美国民众就业与生存的“民生问题”。仅从这一点就可以明显地感到,以往历届建制派的政客由于受到各种利益牵制,只能说但不能做的美国能源独立问题,很有可能在特朗普时代民粹思潮的裹挟下有极大的改变。
如果特朗普政府能在长期阻碍美国石油能源独立的环保限制方面有所突破,真正提振美国石油产能的可不是现在风光一时的页岩油,而是有着更大潜力的美国传统石油。
要知道,美国本身不但是一个储油大国,而且曾经还是一个产油大国。在上世纪70年代,美国传统石油的年开采量曾经在5亿吨左右。只是因为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发生的环保事故,迫使美国政府叫停了在美国联邦土地上及200英里以内的近海进行石油开采作业,随后传统石油的开采量逐年下降,虽然2007年小布什政府提前3年解禁了此项规定,但是在各州环保团体的抗议下,至今为止传统石油业仍旧没有明显回升。
如果特朗普政府能够以增加美国就业这个更宏大更有民意的理念为利器,成功地消除环保团体对传统石油能源开采的抵制,那么,一旦美国被压抑的传统石油产能进入市场,再加上目前近2亿吨/年的页岩油产能,今后携带着石油美元强势及不可小视产能的“美国石油”将会严重冲击全球的石油市场。
记者:您觉得未来一段时间可能对油价影响最大的因素是什么?
钟健:未来一段时间对油价影响最大的因素有两个:首先是美联储对金融监管是加强还是弱化的政策取向,另一个因素是美元货币走强究竟会达到一个怎样的程度。这两个因素曾经是造成2014年油价断崖下跌的主导力量,也将是决定2017年油价走势的核心因素。
当今,能够主导油价走向的核心因素是金融的力量。经过几十年的演变,油价已经从现货市场中单纯的商品价格,演变成了虚拟市场中的价格与价值严重背离的金融衍生品。传统经济学的原理已经不能有效地解释当今油价的乱象,恰恰是因为金融属性逐步取代了油价中的商品属性。
从上世纪70年代用美元作为石油的结算货币开始,油价就变成了美元的抵押物。美元的超发或收缩都不可避免地要在油价中体现出来,油价也有了另外一种货币符号,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石油美元。80年代初纽约期货市场中石油期货上市是油价金融化的一个标志性事件。1999年底,美国国会通过了《现代金融服务法案》,重新允许投行等大型金融机构开展包括从事石油期货在内的自营交易。由于携带巨额资金的大型金融机构进入石油期货市场,油价也因投机活动的加强进入了频繁动荡的时代。
2000年之后,国际油价脱离了近20年以来长期徘徊在20美元/桶的中轴线,仅用七八年时间,就急蹿到140美元/桶之上。其间,供求关系没有突变,变化的是投机资本进场了,投机资金追逐自身资金利益最大化的操作行为,才是石油期货价格屡屡大动荡的主要原因。
同样的逻辑,2014年下半年开始油价的大幅下跌,并不是因为美国页岩油的增产改变了美国国内关系所致,也不是全球石油供需关系发生了严重的失衡而动荡。
仔细观察一下,我们会发现,美国页岩油所增产的部分并没有滞留在国内,而是基本上以成品油出口的形式平衡掉了。同期全球的石油供求关系也是均衡的,在2014年、2015年油价大幅下跌的两年间,全球石油供应量比需求量仅仅多出了每日70余万桶与180余万桶而已,对应的供需比值在0.8%与1.9%相对均衡的状态中,与上一年相比,这两年的供应量比需求量增长1%左右。仅仅是1%左右的供求关系变化是无法解释油价超过50%幅度大波动的。
能够触发2014年下半年之后油价大幅下跌的主要因素是,2014年10月美国全部退出了量化宽松政策(QE),以及美联储正式明确金融监管政策中的细则“沃克尔规则”的执行时间。
仅仅是2014年6月至年底的半年时间,美元指数就从长期徘徊在80指数位附近急速攀升到100指数位。长期以来,弱美元高油价的时代结束了。随着美元走强,油价进入了相对疲弱的时代。
造成油价断崖下跌局面的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奥巴马政府在2013年底通过了沃克尔规则,要求不晚于2015年7月,所有投行及大型银行退出包括期货在内的自营业务。从2014年下半年开始,石油期货市场中的投机资金开始急速撤出,仅半年时间,投机资金比最高规模时减少30%左右,挤掉了长期存在于油价中的投机泡沫,这是造成油价断崖式下跌的另一只更有力的手。
特朗普在就职之前,就声称要废除《多德-弗兰克法案》,并在2月初签署行政令,要求在180天内拿出对该法案的评估报告。由此看来,与之相关并严重影响油价的“沃克尔规则”被弱化将是意料之中的事。当对投行自营业务的限制弱化或者取消后,随着投机资金回归,油价中因投机而再次吹大的泡沫必将大幅推高油价。
记者:请预测分析今年(2017年)国际油价的走势?
钟健:今年国际油价继续逐步回升将是一个可以基本确定的事情。WTI年均价有可能继续推涨到55~58美元/桶,将比2016年年均价43美元/桶上涨15美元左右。相比2010年的年均价,涨近20美元/桶,不算涨得太高,虽然两者都有投机资金强势注入的推动,但这是因为当下有美元走强的因素对油价形成了“天花板”效应。
实际上,当2016年2月的月均价跌到30美元/桶最低位之后,油价就开始走出谷底,并在2017年1月达到月均价52美元/桶。这标志着从2014年7月开始形成的断崖式下跌,已经在2016年2月30美元/桶的价位收底。进入2017年之后,这一上涨趋势还会进一步延续。
除因为投机资金回归推高油价泡沫这个内在动因外,还有其他因素也在支撑2017年的油价上涨,如欧佩克产油国要在下半年再议限产协议是否延期,以2016年几轮油价的上涨都与欧佩克的“嘴限产”有关的规律判断,今年二季度,随着欧佩克临近会议前的舆论炒作,油价的动荡上行在所难免。
另外,有迹象显示,新一轮大宗商品的周期已经开始,在2016年四季度,全球12家投行的大宗商品交易比同期跳升20%~25%,一些国际投行将这一现象解释为,新一轮通胀周期开始了。可见,当前油价上涨并不是单兵独进,有可能是全球大宗商品均在回暖。
记者:中国石油石化企业和政府要如何应对未来油价波动可能带来的风险?
钟健:今后油价逐步走高将是一个基本趋势,曾经离去的高油价时代再度回归也不会是太久的事。由于中国经济发展的基础仍旧是制造业,而这又是一个需要能源保障的高能耗性质的行业,因此石油进口规模越大,以制造业立国的经济战略所面临的挑战就越大。能源保障与能源价格的稳定,是我国现在及今后必须考虑的问题。
在具体措施上,应该鼓励从多元替代能源入手,广泛开展对石油能源的替代试行与推广使用。在石油保障战略上,广替代比多储备更重要。石油能源替代是主动可持续的,石油能源储备仅是应急而且是被动的。
我们还应有一种急迫感,认真对待已超过60%的石油进口依赖问题。对中国而言,石油进口过度依赖不应简单看作是一个供求问题。中国与日本不一样,因为两者对石油能源的高度依赖情景不在一个政治体系里。在石油还带有政治属性的国际政治环境中,石油能否正常流通及正常的贸易往来,还需要放在国家意识形态这个层面上去考虑,而不仅仅当作一个市场问题。
中国石油开采业行业成本在每桶40美元左右,随着油价的逐步走高,石油开采生产亏损的局面也将缓解,中国的石油行业有种起死回生的感觉。但是,中国的石油行业又面临着另一个经营困惑,就是国内需求不足及相应呈现的产能出路问题。我认为,当下适当的石油产能储备是必要的,不应以当前中国的石油消费为标准去判断产能是否过剩。
当前,在国内石油消费消化不了现有产能的情况下,石油制品出口就成了必不可少的解决办法。问题是,将来中国的石油制品出口之路一定是一条不平坦的路。一方面,它会以制成品的形式反过来影响全球原油的流向及价位,很容易成为跨国石油企业的众矢之的;另一方面,又撞上了美国石油回归全球市场的节骨眼,中美两国的贸易冲突可能又增加了一个更敏感的领域。
因此,我们必须认识到中国出口成品油及其他石油制品的外部市场严峻性。首先要扎实做好降本增效的基本功,增强出口竞争力;其次要适当透明加工生产成本,在应对对方“双反”起诉时有理有椐。
记者:我国成品油价采用的是与国际油价挂钩的定价方式,目前成品油价改的呼声比较高。您认为中国适合建立怎样的成品油定价机制,新的成品油定价机制出台需要什么样的时机和背景?
钟健:当前,国家发改委每10天公布的成品油价仅是对零售的指导价,实际上,零售价已经随着各地加油站之间的竞争随行就市。由于柴油销售形式主要是企业的大批量采购,柴油批发价更是被成品油批发经营者激烈竞争后压缩到远离指导零售价的价位。可以说,当下成品油价的市场化程度并不亚于其他大宗商品。
随着我国成品油用油企业生产经营的产品全面市场化,成品油定价全面市场化的时刻也就来临了。下一步就是要将当前由政府制定追随国际油价调整幅度的这一定价成分,从政府环节移出全部交由市场自行调整,让国内的成品油价更多地由市场依据供求关系决定。
但是,当政府不再发布调价通知以及指导价公告之后,成品油价格真的可以依靠市场自发形成吗?当然不是。因为国际原油价格不完全是市场调整的产物,本身携带着大量的金融、地缘政治、投机等非市场因素。加工这样带有大量非市场因素的进口原油,必然要干扰国内成品油价市场化的正常形成。所以,不宜对成品油价采用一放了之的做法,对不正常的国际油价变动仍然应由政府适当管控。
在全面进行成品油价随行就市前,可以采用先行先试、稳妥推进的办法。可以在山东、浙江这两个典型市场先期试行,其中一个是成品油价格的重要形成地,另一个是成品油消费的主要集散地,在这两个地区先行放开价格有利于发现问题、积累经验。
成品油价市场化进一步推进最好选择在油价相对低的时期,这样推进所产生的磨合成本要小一些。考虑到高油价归来是不远的事,所以在当前每桶50~60美元价位上出台,是比较恰当的时机。这是消费者与生产经营者双方接受市场定价机制最好的时机。
成品油市场是一个跨地区的全国性市场,各地供求关系差别很大。国家应鼓励并指导成品油现货交易平台的建设,通过平台现货交易,方便资源流动及价格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