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金章
鳖爷是大水爷的外号。大水爷在村中辈分高,出门往谁面前一站都是爷。鳖爷驼背,和其他驼背人一样,老好倒背雙手,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更增添了沉重的沧桑感。
鳖爷是一位“叉鳖神手”。早年卫河水没有污染,鱼鳖虾鳖很多。鳖爷看不上其他的河鲜,其实是看不上其他捕鱼捉鳖的温情方式,独独喜欢那抄钢叉,夏点热浪、冬挑寒波河底取鳖的弄潮滋味。五齿钢叉被他玩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这就是鳖爷外号来历的原因。
我少年时随鳖爷猎过两次鳖。一次是夏天,那天晨光熹微中我和鳖爷起了床,河面上蒸腾着浓浓的乳雾,河两岸高大的杨柳被雾罩得陷没了下半身,只剩下一顶顶飘浮的伞状树冠。
河水湍急,我不禁望水兴叹。这时,鳖爷给我传授叉鳖要诀:冬叉流,夏叉滩,二八月紧叉漫水湾。现在是仲夏,正是叉滩的时候,难怪鳖爷没备舟船。可是,河水茫茫,一色黛绿哪有鳖的踪影?这时,鳖爷涉水到一浅滩,只见他瞄准一处,飞叉,拔杆,一只碗口大的鳖已被挑在叉尖。鳖徒劳地在叉上弹腾着四肢。我不禁惊叹,难道鳖爷是火眼金睛,要不咋知道这水下有鳖?鳖爷猜着了我的心思,说:“鳖虽藏身水下泥沙,但要换气,便有漂浮在水面,这浮叫鳖津。”鳖爷指点我看一片蛤蟆子似的漂浮物。望着鳖津,我跃跃欲试,从鳖爷手中要过钢叉,猛地往鳖津处扎去。出叉却什么也没有。鳖爷哈哈笑着说,水在流动,鳖往往在鳖津漂浮的上游,距离的大小要根据鳖津的新旧和水速来判断。我照着鳖爷说的又出一叉,只觉叉头抖动。心中一阵惊喜,赶忙拔叉出水,一只两斤来重的鳖被我叉着了。鳖爷从叉上取下鳖,指着甲上五个叉眼说:好叉手是不叉鳖甲的,伤口好进沙,肉不干净,又不易保鲜。要是叉住鳖的肉裙,叉齿拔出后伤口随即弥合,它三五天也死不了。鳖爷说着,要过钢叉,眯细着双眼在水面上搜寻着水下猎物,几乎每叉一鳖,叉齿都中在鳖甲四周的肉裙上。这天,不到中午,我和鳖爷就猎获了一大麻袋鳖。
第二次跟鳖爷猎鳖是一个白雪覆盖的冬日。鳖爷说,“冬叉流”是个基本要领,操作起来还有流头流尾之分。一般落叉宁舍流头不舍流尾,流头水急沙薄,鳖潜不了身,流尾沙层较厚,鳖多潜在流尾河沙的两寸之下。在水深流急处下叉,驾舟技术的好坏成了能不能叉住鳖的关键。这时,鳖爷驾舟驶到一簇白花花的浪峰处,他钢叉一点碧波,扁舟稳稳定位在水面上,然后他迅疾倒叉向流尾刺去。眼见叉杆先是一阵上下蹿跳,又猛地一下横斜,接着一只被钢叉扎住肥裙的直径一米多的墨绿色巨鳖浮出水面。只见巨鳖四肢猛地一弹腾,小舟被巨鳖拽着顺流而下。鳖爷说,扎着了鼋,鼋是大鳖,让它使瞎了劲再拿它。巨鳖将我们的小舟拖了两三华里,速度才慢下来。这时,鳖头伸出一二尺长,恐怕是在寻找新的挣脱办法,鳖爷瞅准时机迅速拔叉,然后将叉齿一侧的环套紧紧套在了它粗大的脖颈上。
一年冬季,有一位新乡汉子慕名找到鳖爷门下,求购河鳖为他父亲治病。鳖爷将刚叉的两只鳖给了来人,谁知过了两天,购鳖人重又找上门来,说是他父亲吃了受河水严重污染的鳖肉中毒,加重了病情。村人都为鳖爷打抱不平。鳖爷摇摇头,继而摆摆手,平心静气地说:“你们原先问我煮鳖方法,其实很简单,往锅里放三五只蚊子就行了。蚊子遇到鳖肉催熟增香,鳖甲反过来又熏呛蚊子。人造的脏水害了鳖,鳖就反过来害人。”这叫一物降一物,物物相克啊。听的人无不感叹。这之后鳖爷没事可干,不几个月,他就与世长辞了。
(星星光摘自作者新浪博客图/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