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雨

那雨来自另一个天空，肯定的。在雨来临之前，孩子的心事会让大人看见，孩子的心事挺傻。地里正干着活呢，有黑云从东南角起来，一阵凉风从脚下擦过。孩子就直起身，拄着锄头翘望那雨。大人就说，没事，再干一会儿。孩子不说话，把锄头慢腾腾地拉过苗隙，仍歪着头，斜眼翘望那雨。有时雨虚张声势，不到半边天就退回去了，孩子很失望。大人却说，幸亏没下雨，地还没锄完呢。但这回是真的，已经有雨点了。不用孩子说，也不用大人说，远处的人就开始吆喝了：“雨要下了，走吧！”“这老天爷！”大人嘟囔一句，紧锄两下，抬头一瞧，孩子早已在堰上等他们了。

大人收锄，孩子的心才真正放下来。他是孝顺孩子，要等大人一起走。雨点大起来，落在地里看不见，砸在锄把上就清晰地暴露自己。孩子仰着脸，心里乐开了花，盼望这雨能多下两天，不紧不慢地下，他有许多事要做。

麦秸铺的屋顶渐渐湿起来。有刚补过的地方，露着新茬，远远望去深浅不一。雨水开始顺着屋檐往下滴。虽然屋檐是薄板做的，还算整齐，但每次下雨，总有固定落水的地方。那不是故意留的，是雨自己找的。开始是一滴一滴，慢慢又连成了线。檐下的地上一溜小窝窝，有的大些，有的小些，在靠门边的地方有块方石，平时坐坐什么的，那上面的窝更小些，但分外圆滑可爱。雨水准准地落在里面，不知它已接了多少滴。但只在雨小的时候才准。雨大了，水就冲出去，砸不到窝里了。

这时，孩子正跪在炕上，靠着窗台出神。他刚换了衣服，那一身淋得有些湿，换了就暖和熨帖了。雨大了些，开始刮起雨幕，远处的树有些模糊，一两只家雀儿湿湿地扑在门框上，翅膀不住地颤抖。院子里漫起了水，雨砸上去，就冒起一片水铃铛。孩子暗自高兴，因为听大人说，起了铃铛就下大雨。他看着那些铃铛顺着水往外漂，经过一个小阳沟，就到大街上去了。

孩子也想往外跑。于是下了炕，趿拉著凉鞋，从桌底下拿一个草帽，帽檐有几处破了，顶还好，没漏。“别凉着！”大人说。孩子嗯了一声，一口气跑到大门道里。街上的水已经很大，中间冲出一道深沟，向东一拐就是村外了。几个大娘在她们的门道里纳鞋底，说说笑笑的。孩子戴着草帽跑到雨里，又赶紧缩着膀子折回来，伸着脑袋向东望。远处的树只剩轮廓了，场院屋子也只剩轮廓了，小道上好像还有人跑动，也只剩轮廓了。

孩子像家雀儿一样在门道里藏着。孩子想他的心事。要是雨停了，水还会在街上淌很长时间，不过会逐渐地清浅，不像现在这么浑，在下坡的地方，石头都露出来。最好玩的是蜻蜓，成群结队地顺街飞，要是雨歇在黄昏，它们就栖在矮小的灌木枝上，静静地享受清新的空气，那里面有泥土的香味。

孩子想他的心事。他有足够的时间。因为等太阳出来，还要两天才能把地晒干。

（选自廖无益《散文》）

感悟借鉴：文章中的“看”字极为传神。“黑云从东南角起来，一阵凉风从脚下擦过。孩子就直起身，拄着锄头翘望那雨”，“翘望”是远观，当然是“看”的一种方式。“雨点大起来，落在地里看不见，砸在锄把上就清晰地暴露自己。孩子仰着脸，心里乐开了花”，“仰着脸”是仰视，在看时还与雨亲密接触。当然，“跪在炕上，靠着窗台出神”是“凝视”“戴着草帽跑到雨里，又赶紧缩着膀子折回来，伸着脑袋向东望”是目光的游动。在看雨的过程中，孩子的视线里满是快乐和幸福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