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孟
我与她只说过几句话。大多在楼梯口,遇上了。是她向我打的招呼,回来啦?或者,外面去?每次我都应得很犹豫,也简单,嗯,或者,是呀。一边应着,一边眼顾左右。我常疑心她不是对我说话。应错了,总是尴尬事。但她分明对我微微笑着。确定她在对我说话时,我已经上了楼,或者走到了马路上。我不知道她是哪里人。她说普通话,带着乡音。这是哪一带的乡音呢?我没想过。我在心里称她为外地人。不是外地人,她也不会住这楼的架空层。
她住这里好几年了,在架空层最角落的一间。走道里堆了杂物。几个纸箱,一张灰色的方凳,一辆生锈的自行车,一箱煤饼,一只煤炉,还有些瓶瓶罐罐。地面粘滋滋的潮湿,采光自然也不好。那是我去我家的那间架空层时看到的。有时候,我还可以听到刺刺啦啦,油锅炒菜的声音,或者高压锅发出的吃吃吃的汽声,电视的声音也有,杂糅在一起,听不真切。
有几次,我还看到有个短发的胖女人来找她。她的自行车停在楼梯口,上了锁。她们站在架空层走廊里说话,用的是乡音。她似乎只一个人住。我没见过她男人和孩子。有时候,她推着她的自行車骑出去。一会儿又回来。
她是做什么的呢?有时候我会在心里问一下,一闪而过。
她常穿一件褐色的茄克,还有一条灰色的牛仔裤,脚上是运动鞋。她的衣服都差不多,无论式样与颜色。也许就那么几件吧。
她大概爱干净。常见她蹲在小区那口大井旁,背一躬一躬地洗洗刷刷。她在路灯杆子和道旁树之间拉了根绳,把洗过的被单衣物往上晾,风儿一吹,在那里舞动。这多少妨碍我停车,我必须把车往前开,或者往后倒。有时候,实在不好停,我干脆开到别处。衣服裤子总在眼前晃动,感觉不是那么回事儿。
隔三差五,她便在楼道里装煤炉,上面搁把大水壶。她把走道里的那张方凳搬出来,放到楼梯口,又从屋里端来脸盆,脸盆里放着梳子、毛巾和洗发露。她留着一头长发,用根皮筋扎着。她把头发散开来,用梳子梳一梳,又回屋里提凉水。她把洗发露瓶放到地上,手上捏着毛巾,开始凉水热水兑,用手试试水温,搅一搅,然后低头,头发往前捋,浸到盆里,盆里的水溅出来,发尖上也滴着,地儿便湿了。
我经过那里不得不放慢脚步。哎呀,怎么又湿成这样!我在心里嘀咕。我怕这一地的水弄脏了我的鞋和裤。我还怕地上滑,摔一跤。走过这一段,我便又可以加快脚步。
有一次,我实在太匆忙,肩上的包,带到了方凳上的脸盆。垮啦啦,脸盆滚着跑远了,水洒了一地。她转身跑去捡那地上翻转的脸盆。我愣在那儿。她捡来脸盆把凳子拉到一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我的心里很恼火。但恼火又能怎么样?我耸耸肩上的包带走远了。
去年女儿生日,一大早的,我把大圆桌、凳子、煤炉从架空层里翻出来,搬上了楼。一趟一趟,我也不知跑了几趟。我把客厅的茶几往墙边靠,又给大圆桌套上桌脚。再围着大圆桌移凳子。我又到门口劈柴装煤炉。等煤饼红了,我把母亲放好鸡鸭的高压锅放上煤炉。接着,我又回屋给亲戚朋友打了一通电话。等时候差不多了,母亲和妻在大圆桌上摆好一盆盆的糕点。然后点香燃烛请菩萨。其间,我还跑下楼放鞭炮,噼哩啪啦,纸红满地,很是热闹。大约十一点半,亲戚朋友都到齐了,一招呼,落座开始用餐。妻把蛋糕端上了桌,我们把酒满上。母亲在厨房里刺刺啦啦地炒起菜来了。
这时候,我家的门啪啪地敲响了。我起身开了门。门口站着她:“哎呀,你把门关上,我一会马上要出去!”我一时有点懵。她见我云里雾里的样子,便又说,“你家架空层的门还开着呢!”这时我才会意到,我那架空层的门忘记关上了。她转身便急匆匆地下了楼。我也跟了下去。她见我已下来,便骑上自行车走远了。
亲戚朋友都走后,收拾碗筷的母亲突然停了手说:“哎呀,都走上来了,也没吃块蛋糕!”我知道母亲说的是谁,我说我端下去吧!妻说,你不是说她出去了嘛!我说,也许回来了呢!我用大盆子盛了两大块蛋糕下了楼。
可是,她真的还没回来。我想把蛋糕放门口,又觉不妥,便又端上了楼。妻说,晚上也不迟。
傍晚女儿放学回了家。她挑蛋糕上面的奶油吃,那蛋糕仿佛跳过舞。我也就没好意思送下去了。
今年过年,她回了家,我见她那间架空层的门一直关着。现在,年都过完一个多月了,我还没见到她。她是不来了吗?还是另有别的事?她个儿小小的,有点瘦,四十多岁的样子。她长什么样呢?瓜子脸?鹅蛋脸?我似乎没有留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