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拉莫维奇,和世界“对视”

2017-03-01 18:03
东西南北 2017年3期
关键词:艺术家身体艺术

她被称为“行为艺术之母”,用身体作材料,打破精神和肉体的桎梏。

她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行为艺术家。她居无定所,四海为家。她的根永远都是欧洲那久经战乱的一隅——前南斯拉夫,她的童年笼罩在军事化管理的阴影下。她经历旷世传奇的爱情,她挑战身体和精神的极限。她的作品癫狂、痛苦、奇幻、令人毛骨悚然又过目难忘。她和骷髅睡在一起、她将待发的毒箭指向自己的心脏、她坐在鲜血淋漓的兽骨堆上低吟悲伤的儿歌、她创造了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有史以来最为轰动的艺术盛事,她将自己与艺术融为一体。她是癫狂、痛苦、自由的行为艺术之母——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

2016年11月30日,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迎来了她的70岁生日。在艺术圈闯荡了40多年后,这位曾被认为应当待在收容所里的“疯子”,如今已成为拥趸无数的“行为艺术之母”。功成名就之际,她却又迈入一个多事之秋:她被曾经的合作伙伴乌雷告上法庭,又因为与多位明星的合作而被指责“背叛了艺术”,甚至被认为是邪教组织的祭师。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动摇她坚持下去的决心。正像她最新出版的回忆录的名字“穿墙而过”,阿布拉莫维奇一生热衷于突破和超越,无边无界,不止不休。

“痛苦”的艺术

在阿布拉莫维奇的人生中,遇到的第一堵“墙”是母亲的桎梏。

1946年,阿布拉莫维奇出生在前南斯拉夫的首都贝尔格莱德,父母都是拥护铁托的共产党游击队员。在阿布拉莫维奇的回忆中,父母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当母亲出入于展览和剧院时,父亲则在家里的厨房,和他游击队里的老友一起烤乳猪。

经过了无数的冲突和争吵,这对战斗英雄离了婚,阿布拉莫维奇从此生活在母亲严苛的军事管理之下。她每天早上都会收到一张详细的清单,上面列着当天要做的事情和需要解决的问题;甚至在她24岁时仍必须按照规定,在晚上10点前回家。

这些带有精神压抑性的管束或多或少地影响了阿布拉莫维奇日后的创作。她最终放弃了循规蹈矩的学院派路数,以身体为媒介,寻求极限状态下的解放和自由。

1972年,阿布拉莫维奇进行了第一次行为艺术表演。她把一张白纸摊在地上,将张开的左手放在上面,用刀扎刺手指之间的缝隙,每次失误扎到手指就换一把刀,直到把10把刀都用完,一旁的录音机记录下刀尖在指尖跳跃的声音以及割伤时发出的呻吟。之后,她根据录下的节奏完成第二轮表演,结束时白纸上早已血迹斑斑。

从这个血腥混乱的《节奏10》开始,阿布拉莫维奇屡屡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正如她所说:“欢乐并不能教会我们什么,然而痛楚、苦难和障碍却能转化我们,使我们变得更好、更强大。”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行为艺术开始兴起,很多艺术家使用身体作为媒介,以粗放而令人不安的方式,刺激麻木的社会,挑战陈旧的观点。在“节奏系列”的最后一件作品《节奏0》中,阿布拉莫维奇决定什么都不做,任凭观众使用桌上的物品来摆布她。几个小时后,有人用口红在她的脸上乱涂乱画,有人用剪刀剪碎她的衣服,有人在她身体上作画,有人划破了她的皮肤,甚至有人用上了膛的手枪顶住她的脑袋,场面好像“希区柯克的犯罪现场”。

这一夜,阿布拉莫维奇见证了文明的脆弱——“一旦你把决定权交给公众,离丧命也就不远了。”第二天早晨,她在镜子中发现,自己的一绺头发变成了灰白色。

情人与伙伴

1975年,阿布拉莫维奇遇到了乌雷。这两个同一天出生的射手座,就像镜子一样反射出彼此的思想。他们买了一辆雪铁龙篷车住在里面,四海为家,到处表演。

他们合作的第一部作品是《空间中的关系》。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他们互相向对方跑去,侧身擦过就返回原地,再不断加快速度,完成一次次更激烈的碰撞。肉体相撞的声音通过扬声器遍布整个空间,展现着男女之间在暴力和冲突中的关系。

此后的表演也围绕着人与人的“关系”展开。在《呼吸》中,他们用香烟的滤嘴把鼻子堵上,嘴对嘴地将空气相互传递,直到合作变成致命的窒息;在《休止的能量》中,他们一人拉弓,一人持箭,危险的平衡持续了4分钟;在《切口》中,乌雷赤裸着身体,被腰部的一根粗橡皮筋绑在墙上,一遍遍地向外跑,一旁的阿布拉莫维奇则冷眼观望,无动于衷……

通过这一系列作品,乌雷和阿布拉莫维奇挤进了前卫艺术家的行列。探索仍在继续。在《海上夜航》中,他们坐在桌子两头的椅子上,盯着彼此的眼睛,一动不动。从1981年到1987年,这场“穿越夜海的航程”非连续性地进行了90天。

面对这个倔强却空洞的表演,观众看到的是两尊雕像般的人,却不了解艺术家内在的激烈斗争。在一次连续16天的表演中,禁食让他们瘦了将近10公斤,尤其是乌雷,肋骨压迫着他的脾脏,不得不宣布放弃。阿布拉莫维奇则独自完成了表演,尽管她也被疼痛折磨得几乎失去意识。她等待的是突破极限的那一刻,那时“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身体不过是一个外壳,而在其中,你感到真正的自由”。

这时的他们,像是一个巡演的摇滚乐队,在世界各地的美术馆里,演示精心设计的节目。与此同时,他们还在酝酿一项空前的壮举——从中国长城的两端向爱人走去:阿布拉莫维奇从山海关向西进发,乌雷则从嘉峪关向东行走。他们约定,在最后会合的地方举行结婚仪式。

1988年6月27日,经历了90天跋涉之后,他们在二郎山相见。然而,所有的事情都与最初的构想不同了:结婚仪式变成了分手仪式,13年的合作关系就此画上句号。

艺术家在场

穿过这段伟大的城墙后,阿布拉莫维奇与乌雷分道扬镳,开启了一个人的舞台。她不再像早期那样与自己对抗,也不再像13年来做的那样与乌雷对抗,而是更加沉湎于公共领域,展现出一种开放的魅力。

2010年,一场名为《艺术家在场》的行为艺术表演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行。阿布拉莫维奇在博物馆的中庭放置了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每周6天,每天7小时,与对面轮流登场的观众共同完成了一场长达716小时的对视表演。

有人沉默以对,有人默默垂泪,有人吵嚷大叫,有人在她面前突然脱下衣服,赤身裸体,试图激起她一星半点的反应……阿布拉莫维奇只是静静坐着,始终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她专注于每个观众,给予他们同样的关注与尊重。这一刻,阿布拉莫维奇再一次“穿墙而过”,将艺术家与观众之间的壁垒击破,把二者拉入同一时空。

唯一的例外,来自乌雷的出现。这对昔日的恋人和搭档,在木桌的两端彼此对望。他们伸出双手,眼含热泪,仿佛多年的恩怨就此消融。

戏剧性的是,5年之后,乌雷将阿布拉莫维奇告上法庭,理由是这次令对方声名大噪的表演,借鉴的正是《海上夜航》里他们共同的创意——分手多年,这对曾经亲密如“连体婴儿”的爱人,始终在展览、销售、版權的争论中彼此纠缠。

对阿布拉莫维奇来说,她走完了“行为艺术之母”的封圣之路;但争议也始终不断。她把自己置身于这个不容置疑的世界的对立面,通过精神和肉体的力量,使它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

下一次,她将穿过哪一道墙?

(刘振宇荐自《环球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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