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军:“段王爷”的双面人生

2017-03-01 18:01李天骄
东西南北 2017年3期
关键词:夜总会李静段子

李天骄

以前说起段子高手,我们首先会想到相声演员。但随着微博的普及,不少明星也顺势进入段子圈,自带搞笑基因的“段王爷”戴军,自嘲自黑起来“能排进娱乐圈前三”。

2012年12月,当人们沉浸在玛雅人世界末日的恐慌中时,一直拒绝社交网络的戴军,注册了微博账号,“周围到处都是负面情绪,抱怨生活,抱怨工作,我想开通微博,每天发一个段子,让愿意看的人,能开心一下。”

但戴军最大的改变并非在此,短短一个多月,戴军的微博粉丝就已经累计100万,他凭借“段王爷”的称号再次走红。如今回想起来,这次无心插柳的意外收获,让他又一次迎来了事业的高峰。

17岁背井离乡,从工厂小工做起,训过海豚,唱过夜总会,凭借一首歌一夜爆红,然后又迅速沉寂,转型做主持人,做天使投资,演话剧。在娱乐圈21年,历经数次转型和人生起伏。但他平静的脸上没有太多故事的叠加,你很难从他习惯性笑得眯成缝隙的眼睛里,读出更多有关于他人生的来龙去脉。

然而当他深情款款地讲述起自己的过往时,语句中的停顿、转折、感叹,眉宇之间的细微变化,成了还原 “段王爷”一段段不同经历的线索和注脚。

好友李静评价他“胸无大志”,但戴军的人生更像“鸭子浮水”,表面上悠然自得,水面下,鸭蹼却拼命划动。

“讲段子是被生存逼出来的 ”

1987年夏天,刚刚初中毕业的戴军,遭遇到现实的冰冷一击,“我上高中那年我哥要上大学,家里没办法供两个孩子读书,我妈和我说,你要不出去找份工作吧。”

在现实坚不可摧的阻碍面前,是该迎头撞击还是虚与委蛇?17岁的戴军反复地拷问自己。对未来茫然无措,但也别无选择,最终他拎起背包,踏上了南下的征程——他选择了离家1500公里外的深圳,理由很简单,那里一个月的工资要比内地城市高出五倍。

戴军离家不久,父亲去世,养家的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为了赚钱,他一天打三份工,早上六点钟起床,在八卦岭工业区做流水线。他的工作是丝网印刷,一天刷上千张网面,一个动作不停地重复,“我现在还有肩周炎”。

工作时不许说话,想上厕所的时候要举手示意,需要有人过来顶替,但五分钟内必须回来。

四点下班以后,戴军要赶到海豚乐园,开始另一份工作。五点开始站柜台接待观众,七点摇身一变,成为驯兽师,进行海豚表演。每天两场,十一点结束后要打扫水池、观众席,折腾到凌晨一点才能睡觉。第二天六点起床,日复一日。

“为了弄人工海水,我们得往大池子里投三吨盐,每包一百斤重,我当时也就 110斤。扛着盐一包包往里投,投到第五六包的时候,累得不行,自己和盐包一头扎到水里,然后还得爬出来再去扛。”深夜回忆起往事,戴军垂下眼帘,仿佛在漫不经心讲述别人的故事。一眼看去便知,知足常乐绝对是他的人生态度,“命运待我不薄,我真的得到太多。”

少年为生存背井离乡,多少带些悲凉的色彩,戴军没有“断肠人在天涯”的悲壮,反而对未来充满期待。难得闲暇,他和工友到不收门票的荔枝公园,地上铺一张报纸,一人一瓶啤酒,配上水煮花生,坐在一起畅想未来,“十七八岁的小孩,天天吵着赚够了钱去香港,回家讨老婆,每天都做着微不足道的梦。”

然而,命运眷顾这个在外漂泊的小男孩,一次偶然的机会,舞台的聚光灯从天而降,悬在他的头顶,也照亮了他的未来。

年末工厂搞歌唱比赛,戴军因为出众的外表被选中,“我当时觉得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只会唱《故乡的云》和《冬天里的一把火》,从初赛唱到决赛,评委都听烦了,最后竟然拿了一等奖。”但最大的奖项并非在此,“当时台下有个人觉得我唱得不错,就把我介绍给夜总会唱歌。”

在夜总会,戴军过起了黑白颠倒的生活。每天晚上八九点钟开始,要唱五六场,一场半个小时,“一晚上唱下来,嗓子都要冒烟了。”后来戴军开始“投机取巧”,一场唱一两首,剩下的时间就靠在墙上和观众互动,讲段子。“那会儿年轻又可爱,很多香港的货车司机在台下,他们很喜欢听我在那里胡说八道。”

从原来工厂里一天八小时不许说话,到口若悬河地讲段子、活跃舞台气氛,这期间的转变,被戴军认为是“被生存逼出来的”。戴军的段子一般来源于夜总会内部的笑话,每次听到有趣的故事,他都默默记下来,然后自己再加工一下,成为在台上发挥的素材。为了能更贴近观众的表达方式,他花了一个月学会了粤语,“我每天和房东用粤语聊天,很多人都是跟着TVB剧学,特别洋气,我一开口,一股浓重的郊区口音,特别接地气儿,好多人都误以为我是广东人。”

时间久了,戴军觉得自己身上“潜伏”多年的逗逼基因,被慢慢激活,他不再為每天找段子发愁,自己可以根据一个情景编出段子来,讲起来也渐渐得心应手。然而讲段子虽然让他初尝甜头,但是“谐星”的气质,也让他错过了一次又一次走红的机会。

因为能说会道,又会唱歌,夜总会老板很喜欢戴军,把广州著名音乐人李海鹰介绍给他,“李老师来听我唱歌,不巧的是,去了我平时最能侃大山的场子,看我在台上满嘴跑火车。”李海鹰坐了十分钟,起身就走,丢下一句话,“这哪是歌手,就是一个卖菜的。”

虽然戴军心里“巨后悔”,但是仍“屡教不改”,“没法改了,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谐星。”戴军调侃自己。

从这时开始,戴军将自己异乡漂泊的艰辛岁月,活成了一个个有趣的段子。

苦中作乐的“北漂”

1994年,24岁的戴军决定脱离自己的舒适区。

这一年夏天,戴军受邀到杭州夜总会演出。杭州的生活对他来说太舒适了。“白天睡觉,晚上到夜总会唱歌,唱完之后在西湖边的一家酒吧喝酒,看世界杯,到天亮回家睡觉。”

世界杯结束了,戴军的生活又回归到枯燥无聊中,他开始渐渐感到自己的人生开始失重。“我们到半夜喝完酒没事干了,跑到西湖看通宵电影,早上五六点钟就租一条船在西湖上漂,大妈出来舞剑了,我们就上岸,回去睡觉。”

或许生活就该这样波澜不惊地进行下去。

但这一年,曾受“上帝之手”眷顾的马拉多纳,没能带领阿根廷冲进八强,这给24岁的戴军一个警醒——每个人的好运都有用完的时候。“我是一个有点危机感的人”,对所有的好运都掺杂着不详的预感,似乎是他的天性。过完中秋,戴军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北漂,去感受另外一种人生。“再去体会吃苦,打拼,异乡漂泊的感觉。”

这一次戴军对北上的征程做了“错误估计”,北漂的生活远比他想象的艰难。然而弓往相反的方向拉,虽然费力,但将会弹出数倍力道。

戴军在北京的第一个落脚点,是磁器口附近三块钱一天的地下室。“地下室特别潮湿,有比我早来的歌手,身上都长癣,像蜥蜴的皮肤。”

地下室里住着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乐队,每个人都调侃自己是“地下音乐人 ”。大家基本昼伏夜出——白天在屋里睡觉、练歌、等活,晚上出去演出。刚住进去时,戴军觉得特别“惊悚”,每天都能听见隔壁“咚咚”地敲打声,“好像永远有人在隔壁打人。”后来一打听才知道,隔壁住的男孩是一个乐队的鼓手,每天练鼓但怕声音太大影响别人,就拿一个棉被把鼓包上。

在那段日子里,传达室窗台上的BB机,成了这些“地下音乐人”的救命稻草。地下室没有信号,半地下的传达室窗台上,放着一排排BB机。BB机一响,传达室的大爷就扯开嗓子喊,某某房间谁谁的BB机响了。“然后就听见有人蹭蹭地往外跑,觉得机会来了。”戴军回忆。

上世纪90年代的北京,最便宜的交通工具叫“面的”,十公里十块钱,但超过十公里,计费器每一公里就会跳好几块钱。戴军和吴秀波、满文军同在一个夜总会驻唱,每天要打面的到夜总会,“我们仨一坐上车就盯着计费器看,显示9.9的时候,我们就和司机说,到了到了,我们到了。”然后跳下车,三人要跑好几百米才能到夜总会,“每次司机都会恨得咬牙。”

虽然生活有些艰苦,但戴军骨子里的冷幽默,让黑白格调的生活,有了更多的色彩。每隔三五天,戴军都要到和平门附近吃烤肉改善伙食。很窄的一条街,挤满了一个个很小很破的店铺,吃饭只能在门外支个小桌,冬天也是如此。戴军和朋友们每人一瓶啤酒,坐在小马扎上,围着小碳炉边搓手取暖边烤肉。每一次戴军都要带点忿忿不平又调侃的语气,和友人立下“豪言壮志”,“妈的,等老子唱歌出人头地,一定要进店里吃。”

生命的奇妙之处在于,未来总是充满未知,不可控才让它更有趣。90年代的北京有大批唱片公司呈井喷式增长,这成了北漂音乐人的福音。一家名为大藏音乐的唱片公司成立之初,在夜总会选拔会唱歌的年轻人,“当时找了差不多25个年轻人,每个人拿着一大堆歌在那儿练。”戴军自认底子薄,耍了个“小心机”,“我和大家说,我不太会唱,等最后一个唱好了。先进去的人可能唱得磕磕巴巴,等到我进去唱的时候,听都听会了。”

最终,戴军还是占了外貌协会的便宜,身为老板的刘仪伟给出的评价是“就签他吧,光看长相就能红。”

签公司后的第一张唱片《阿莲》卖出一百万张,让这个在异乡漂泊的年轻人一夜成名,更广袤的世界开始向他敞开怀抱。

但戴军说,“我有时太逗比了,没办法成为一个偶像。”他的这种特质从夜总会延续至今,他注定没办法包装成那个年代的偶像派。

1996年,戴军到湖南某市演出,协议里表明,戴军只需要唱一首《阿莲》,可一到彩排现场,主办方告诉他,“别人都没来,你得唱20分钟,给你配了歌舞团,你压轴出来唱一会儿就行。”戴军傻了眼,不过觉得自己还能应付。到了晚上正式演出,又被告知,“歌舞团来不了了,你自己唱吧。”“那时候只录了《阿莲》一首歌,其他的歌还没出,完全傻了眼。”

在现场,当戴军把《阿莲》唱到第八遍的时候,观众席上丢上来一把斧子,“我当时都傻啦,赶紧缓解尴尬,‘谁吃饭的家伙在这,快点捡回去。”唱歌观众不买账,戴军就杵在台上讲段子。明星太接地气儿,观众反而活跃起来,舞台比交警的岗亭大一圈,观众从栏杆翻到舞台上和戴军合影,“照完一个人就又接上来一个,1000多人就这么照完了,表演也就结束了。”

戴军的“阿莲效应”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张唱片只卖了三万张,第三张没人买,唱片公司一箱箱拉到塘沽去填海。渔民捞鱼能捞上来很多CD,那时候在餐厅点基围虾,点一斤基围虾送一张戴军的CD。”戴军自黑起来。

没有商演,戴军的生活又一次跌入谷底。戴军说,那段时间,让他感受到了迄今为止最大的危机。“从歌手转型做幕后,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看不到未来。”

转型

“做幕后也没什么事儿,我在家呆着,竟然有人找我上节目,我觉得他们疯了。”

1999年,李静录制访谈节目《小鸡捉老鹰》。节目组给戴军打电话,“他们特别客气地和我说,‘戴老师,我们想采访您。我說采访我干什么,我都过气了,有什么好说的。他们就忽悠我说好喜欢我啊。后来一想反正没事就去吧。”

本来是为了打发时间的无聊之举,却又给戴军的人生打开了一扇看似不可能的大门。

这一期嘉宾除了戴军,还有歌手何静。后期导演剪片子发现,整期节目变成了戴军和李静一起采访嘉宾,“你们俩真的是天生绝配,不如做个更大的节目吧。”对于节目组的建议,戴军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人到了绝境也是什么都不怕了。”

这个“更大的节目”就是内地做的时间最长的访谈节目《超级访问》。

《超级访问》第一年,李静作为制作人,已经负债100万。戴军尝到了创业的艰辛和挫败感,但他不是一个情绪外放的人,每天还要一次次把李静从焦虑的漩涡中打捞出来。

“西单一个很繁华的商场里,我和李静每次看到里面的奢侈品就说,以后有钱了我们到这里使劲买。有时我们坐在西单地铁口,看着从里面冒出来的一堆人,然后我们就发誓,有一天,让所有出来的人都认识我们。”

这些场景让戴军想起了北漂初期的艰辛生活,有时候命运上演的一幕幕,其实都大同小异。但是每一次经历,对戴军来说就像珍藏的宝贝一样,“(那时)日子虽然苦,但是真的特别快乐,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特别珍贵。”

第一次走到荧幕前主持,对戴军来说是很大的挑战,什么时候活跃氛围,什么时候煽情,都需要巧妙的设计。戴军拿出了自黑的本事,“先黑自己,然后再黑嘉宾,他们就很容易接受。”

戴军黑起自己从不设下线。“有一年情人节我自己过,在桌上点了一根蜡烛,点完以后我就和自己说节日快乐,我就把火柴扔到桌子下的废纸篓里去了。过一会儿那个废纸篓就着了,我在卧室就听到轰的一声,茶几烧塌了,恰好把火压灭了,整个地毯全烧了,差点酿成火灾。后来我就不敢这么过了,第二年情人节我就在家包粽子,告诉自己这是端午节。”

每次和大家吃饭,戴军最开场都会抛出几个段子“热场”,有自黑,也有明星好友的“糗事”,讲完一个就有人起哄,“段王爷,再来一个。”后来戴军想,为什么不把台上台下这些有意思的段子,传播到更多的群体中?微博试水成功,让戴军觉得找到了自己的“私人花园”。自此,戴军每天一个段子,从2012年年末,坚持到现在。

然而,有时调侃明星,也会闹出十分尴尬的事情。某明星在体育馆开演唱会,对着台下的歌迷深情讲述,“今天我很感动,我爸爸也来到了现场,他还生病了,我不能总在你身边很对不起你。爸爸你坐哪里,能不能站起来让我看到你。”话音刚落,全场一半的人都站了起来。

戴军把这个段子写在微博上,“他看了之后给我打电话说,他不记得那事了,我就把那篇删了,就是开得起玩笑就无所谓。每个人的接受度不一样。”

就像所有的励志故事一样,每一段奋斗的故事,都会配上一个完美的结局,《超级访问》做了16年,成了内地最红的访谈节目之一,戴军凭借《超级访问》成功转型为一名主持人,也成了大家心中的段王爷。

以退为进

私下的戴军在工作人员眼中是一个有“特异功能”的人。录制《超级访问》时,每次对台词,戴军都会靠在一旁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偶尔旁边的人还会听见轻微的鼾声。“他特别神,有一次我走神,等我回过神来,我问‘对到哪了,就听见一旁的戴军幽幽飘来一句‘说他为什么来北京,真是吓到我了。”李静回忆。

有时节目要连着录两三场,戴军永远不会忘流程,“有时候录着录着,李静就糊涂了,踢我一脚,‘死爸爸的是他吗。我说死爸爸的是下一场。”

不较劲但很认真,每一次上场之前,戴军都会提前看一遍流程,有时再补充一些自己对嘉宾的了解。到了台上,不仅不慌,反而能侃侃而谈。

现在,戴军开始涉足更多的领域,搞天使投资,搞环保,开餐厅,“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现在管得事很多,虽然比以前更烧脑,但这种生活状态是自己想要的,很直观的知道做了什么,很有成就感。”

工作再繁忙,戴军也要见缝插针去旅行。他曾一个人自驾七天,从旧金山开到洛杉矶再到拉斯维加斯,“没有订酒店,开到哪里,就临时住在哪里,无拘无束,特别喜欢这样的生活。”现在每个月,戴军工作十天,剩下的时间就是旅行和陪家人。

戴军经常会回头想这些年得到的一切,觉得很知足。“当年自己做流水线是什么德性,现在得到那么多,只要一比较,自己获得的太多了,已经超出自己所有的预期。”

“有没有什么遗憾的事?”

“10年前没在北京多买几套房。开玩笑了,其实没什么遗憾,过去了也没办法改变,遗憾也没有用,但要想好弥补的办法。”

然而,这些年,戴军心里一直有个心结。“1987年我父亲去世,我1992年才第一次回家给他扫墓。”在深圳打工时的工资,戴军留出一部分生活费,剩下的全部邮到家里,哥哥结婚、妈妈再婚的钱全部依靠他的收入。“从深圳回上海的路费,我当时都要考虑再三。”

5年后第一次来到父亲墓前,戴軍一直没有说话。多年之后再回忆起这一幕,他停顿片刻,平静地说道:“只希望父亲能理解我那几年没去看他的苦衷。”

(李争帅荐自《南都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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