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烽
腊月二十三的晚上,吃过晚饭,母亲要去广场跳舞。
“你在家休息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但我想陪着她。
于是我们出了小区向街上走去,路上不停地话着家常。走到路口,恰逢红灯亮起,母亲急忙抓住我的手臂,阻止我继续前行。绿灯亮起时,她牵着我的手一同走进这璀璨夜色。小年夜,霓虹闪烁,而我却无心赏玩——隔着厚厚的手套我依然能感觉到:那印象中温暖丰腴的大手如今却这般瘦小枯干,唯一不变的是那股熟悉的温暖。
1980年9月,母亲用她的大手把不到六周岁的我送进了村办小学。从此每天的上学路,成为了母亲为我铺就的最温暖的旅程——孩童时代的强烈好奇心,路上不管碰到鸡鸭鹅狗还是高牛大马,我都想冲过去伸手摸一下。此时的母亲只好拼命地牵住我,就像牵着一匹顽劣的小马驹儿。我也曾放开过这双手。母亲不识字,当我高兴地拿着漂亮的成绩单想要与她一同分享这份喜悦时,她说:“我不识字,让你姐姐看吧。”小小心灵里怀揣的热情被一盆冷水浇灭。没过多久,在小伙伴们的嘲笑声中,我几次甩掉母亲的手,再也不让她送我了。
记忆最深的一次与母亲亲密接触是小学三年级寒假前的期末考试。各村的学生都集中在大队部所在的小学校参加全乡小学的统一考试。对于这次考试,我们这些小生产队里来的学生并不知道什么是紧张,感到的只有彻骨的寒冷:考场内没有火炉,肆虐的寒风从墙缝儿和破烂的窗户纸吹进来。考试时间已经过半,我在座位上缩成一团,眼巴巴地盯着面前散发着油墨味儿的试卷,愣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窗前匆匆而过,会是母亲吗?我心头一热,眼泪瞬间流出了眼眶,眼泪可真热啊!像开水一般烫过我的脸。我是多么盼望母亲的到来啊!她会用温暖的大手捂热我冻僵的小手。考试前母亲跟我拉了勾儿的,如果我能考进前三名,就能得到一个新的雪爬犁。可如果考不到前三名,那么每一个早晨我都得出去捡粪。我不想捡粪,捡粪必须得起得非常早才行,我哪舍得离开温暖的被窝儿呀!
那个身影很快又出现在窗前,真的是母亲!她把手搭成喇叭状挨个儿窗户往屋里看。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看见她挂满白霜的头巾,眼里盈满了泪水。母亲连门也没敲就闯了进来,二话没说把一件大棉袄套在我身上,摘下棉手套,用手给我捂脸,母亲的手真热乎啊!一直暖進了我的心里。我的眼泪不争气地落在她的手上。
两个监考老师稍微愣了一下,上来质问。
“我接孩子回家。这破屋子能考试吗?你看看把孩子冻成啥样了。”
母亲弯腰背起我,我趴在母亲宽厚的背上,紧紧地搂着她的脖子,在冻得浑身发抖的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里,离开了寒冷的考场。一路上她一会儿就用手往上托一托我的屁股,我能感觉到她的温暖从厚厚的棉手套里传递给我,我不再发抖。母亲累得气喘吁吁,我却希望那崎岖的山路更长一些,那样我就可以在母亲温暖宽厚的背上多趴一会儿了……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牵着母亲的手的日子”早已成了久远的历史,可那一次母亲从考场把我背走的事却成为我最深的记忆。广场边上燃起了绚丽的焰火。也许是围观的人又多了不少,跳舞的人们动作更加整齐了。望着人群里的母亲,屁股上热乎乎的,仿佛她那双温暖的大手再一次托住了它。因为我知道,无论是打我还是背我,母亲的手就是母亲的心,永远给予我温暖的一颗慈母的心!那是这世界上最纯粹的爱,护佑着我一路前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