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荀
岳仁宋教授治疗消渴病常用对药经验浅析
张博荀
对药又称药对,是指同时应用相互依赖或相互制约的两味药,以提高临床疗效。岳仁宋教授在治疗消渴病的临床实践中,擅用对药治疗顽症,屡起沉疴。其所用对药之性味归经、现代药理、剂量配比等皆有深意,是充分考虑消渴病病机特点、患者体质特征及药物性味专长之后的宝贵临床经验。
岳仁宋; 消渴病; 对药
岳仁宋教授是四川省中医院内分泌科主任医师,四川省拔尖中医师。业医三十载,熟谙经典,博采众家,精于杂病,尤擅消渴。谨察岳师临证辨治,遣方用药开阖有度,对药之中理奥趣深,或功效趋同合化而治,或补泻并用寒热平调,或性味佐治相反相成,或主辅而配量效显明,总以七情和合为法,阴平阳秘为度。现以岳师治疗消渴病之对药为例,详言之。
1.1 黄连、干姜
岳师分三期辨治消渴病[1],其中“消渴早期当从火断”[2],且常以大剂黄连(15~60 g)施之。黄连性寒味苦,用其治疗消渴古已有之,早在魏晋时的《名医别录》就有黄连“止消渴”之说[3],明代中药学家李时珍有云“治消渴用酒蒸黄连”[4]。现代药理学[5]亦证实:黄连中提取的黄连素(又称“小檗碱”)具有降糖效果显著,不良反应少,与其他药物的协同作用好的特性。干姜味辛性热,具有温中运脾,去脏腑陈寒痼冷之功,乃仲景治疗太阴、少阴病之要药,岳师常施小剂(10 g左右)以配黄连。黄连、干姜,二者寒热分明,相佐而用,其意有三:一为药味相须,辛开苦降以化中焦湿浊;二为清中寓温,直折火热兼以运脾散精;三为以热佐寒,调和药性以防寒邪流弊。总之,黄连为主,干姜辅之,可起增效解毒之功。
1.2 生石膏、山药
生石膏、山药本为张锡纯常用对药[6],岳师常用于消渴病早期的治疗之中。生石膏味辛性寒,享有“降火之神剂,泻热之圣药”的美称,历代医家常用大剂石膏以解炽盛火邪:在《伤寒论》白虎汤中,石膏用至一斤(约220 g);在《疫疹一得》清瘟败毒饮中,亦重用石膏至240 g,消渴早期之热虽不比瘟疫,然亦常具备精灼气藩、通体而热的病机特点,故岳师常以大剂石膏(30~90 g)施之。山药性味甘平,入脾肾,可治诸虚百损,现代药理证明:山药多糖具有较好调节糖脂、清除氧自由基的作用[7]。这里与石膏同用,其意有三:一为收敛石膏之悍气:石膏乃石药,《素问·腹中论》[8]有云“石药之气悍”“热中消中,不可服高粱芳草石药”,而山药之性与粳米颇似,稠润多汁可收敛石膏剽悍之气,使其留于中焦,缓释药性;二为提高药液中石膏的浓度:生石膏的化学成分为含水硫酸钙(CaSO4·2H2O),水溶性差,而山药之中富含淀粉,可增稠药液,提高疗效;三为先安未受邪之地,山药既可温中涩肠,以防石膏寒凉;又可补益先后二天,缘脾衰消渴病发,肾损消渴病进,脾肾固,正气足,则邪气易除。
2.1 知母、赤芍
知母,性寒味苦,具有清热泻火、生津润燥之功,《本草求真》载:“知母……在中则能退胃火,平消瘅。”[4]《本草正义》亦云:“知母……清胃以救津液,消中瘅热宜之。”[4]李春梅等[9]研究证实:知母皂苷能够显著抑制α-葡萄糖苷酶的活性,降低四氧嘧啶糖尿病小鼠血糖。赤芍味苦性微寒,具有清热凉血、散瘀止痛之功。如今,赤芍不仅常见于治疗糖尿病的方剂之中,且研究逐步深入,已有多个专利申请获得批准[10]。岳师用知母,必验于症,或口渴引饮,或汗出便赤,总以气分受邪、热盛津伤为判;用赤芍,必验于舌,或红绛、或瘀黯,总以热入营血、津血淤滞为机。而临床之中,上述征象常相伴而行,盖热为阳邪,走窜于全身气血,欲治之须气血同清,知母主气,赤芍入血,二药相辅相成,乃清解气血热盛之妙药。
2.2 桑白皮、地骨皮
桑白皮、地骨皮之药对出于钱乙名方“泻白散”,初为小儿肺热咳喘而设。岳师以此用于消渴病,亦是针对“肺热”的病机特点。桑白皮辛甘而寒,世人多关注它泻肺利水之功,而忽视其生津止渴之能,有文献资料[11]显示:在1160首含桑白皮的古代文献中,治疗消渴病的有27首。药理学研究[12-13]亦证实:桑白皮具有明确的降血糖作用。地骨皮性味、功效与桑白皮相似,清虚热之力更优。在《本草述》[14]中,明确记载其可治疗消瘅,《证类本草》[15]亦云:“地骨,去骨热消渴。” 李康等[16]研究发现,地骨皮提取物对四氧嘧啶糖尿病小鼠有显著降血糖作用。两者相须为用,肺中虚热、实热皆可除,津液输布有序,气机升降得调,消渴火象得解。
2.3 天花粉、牡蛎
此二味即为“瓜蒌牡蛎散”,乃仲景为“百合病,渴不差(同“瘥”)者”[8]而设,岳师常用此治疗消渴病之渴。天花粉甘苦而寒,可生津润燥,历来皆为治疗消渴病之要药,赵荣华等[17]将古籍中的518个糖尿病处方统计发现,天花粉出现了192次,位列所有药物的第三位。现代药理研究[18]亦证实:天花粉凝集素可促进糖脂代谢的良性循环,对KK-Ay糖尿病小鼠的血糖、血脂水平有显著调节作用。牡蛎咸寒,可益阴潜阳,生津润燥。二味同施,可增强生津止渴之功,盖天花粉藏于地下,牡蛎匿于海中,皆可生津气、去虚热;此外,牡蛎具备收敛之功,既可防止人体津液外泄,又可收涩天花粉所生之津,使之为人体所用。查阅文献,无论是临床观察[19],还是药理研究[20],皆证实该药对可有效降低血糖。故此药对确为益阴生津、止渴降糖之要药。
3.1 乌梅、五味子
乌梅、五味子味酸入肝,从五行生克制化来看,“酸胜甘”(《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故岳师常以此治疗体液甘甜之消渴病。具体而言,乌梅酸泻肝木,可消肝中郁火,仲景将“消渴”列为厥阴病提纲症之一,其主方“乌梅丸”亦被证明是治疗消渴病之良剂[21]。五味子五味俱全,酸收独重,较之乌梅,更有补益之功,药理学研究认为:在五味子中提取出的α-葡萄糖苷酶抑制剂可显著降低小鼠血糖[22]。乌梅与五味子相配,除“酸胜甘”之外,另有如下缘由:一为收敛正气:消渴早期火热炽盛,“炅则气泄”(《素问·举痛论》)“火与元气不两立”(《脾胃论》),故患者虽一派火热之象,气虚神萎亦常相伴,此时以酸收之,可敛将脱之正气;二为滋阴生津:热邪入络,煎灼津血,酸可生津,以补阴液,若辅以甘药,酸甘合化,疗效益佳。故二味虽非大补之品,然可防止热邪耗气伤津之弊,实乃用药之巧思。此外,岳师亦常在患者合并大便稀溏、皮肤瘙痒或肝功异常时应用该药对,疗效确切。
3.2 大枣、生甘草
此二味皆甘味药,常被认作是消渴病的用药禁忌,然岳师常在配伍基础上大胆用之,患者血糖不升反降。究其原因,大枣实乃针对消渴病患者“胃强脾弱”病机特点之良药,“甘则令人中满”(《素问·奇病论》),大剂大枣(60~80 g)的应用可缓解患者饥嘈之感,减少其他食物的摄入;“甘入脾”(《素问·宣明五气论》),大枣又可补益中焦,助脾散精,故一药身兼“抑胃扶脾”之功。较之大枣,生甘草既可清热以解消渴热毒,又可调和诸药。药理研究[23]亦发现,其降血糖的作用主要与甘草黄酮的抗氧化、抗自由基相关。二味同施,可佐全方药味,以合脏腑之性,防止因汤药过于苦寒而损伤正气、发生格拒。
患者,男,62岁,成都人。因“发现血糖升高1年余”于2014年11月12日就诊,当日空腹血糖11.2 mmol/L,餐后2小时血糖17.8 mmol/L,就诊前自行停服降糖西药1个月。患者自诉口干渴明显,夜间甚,食欲亢进,时有疲倦乏力、烦躁,大便干燥,2~3日一行,小便黄赤。患者长期抽烟、饮酒,生活起居不规律。舌质红苔黄腻,脉滑数。辨证:实火灼津、胃强脾弱。处方:白虎加人参汤加味,生石膏100 g、山药15 g、黄芩15 g、黄连30 g、干姜10 g、知母40 g、赤芍45 g、生晒参20 g、生甘草10 g、大枣60 g、生大黄5 g,水煎服,每天3次,一次150 mL。患者于1周后复诊,在未服降糖西药的情况下,当日餐前血糖7.7 mmol/L,餐后2小时血糖12~14 mmol/L。口干渴症状大为好转,大便已正常,食欲不似以前亢进,前方去生大黄,石膏用量减至60 g后续服。继以调理脾胃、补益气阴之剂善后。2月后患者消渴症状消失,血糖基本恢复正常。
按 此案乃白虎加人参汤治疗消渴病早期火热亢盛的典型病例。根据患者口干渴、大便干燥、小便黄赤之症,可见患者存在“实火灼津”之证,同时患者还存在食欲亢进、疲倦乏力之象,故亦有“胃强脾弱”之病机,治法上,当以泻火为本,抑胃补脾同施。纵观全方,岳师以石膏、黄连为主药清热解毒,并分别辅以山药、干姜佐制其性,以达驱邪不伤正之功;又有知母、赤芍清气凉血,甘草大枣甘满中焦,诸对对药针对不同病机,有的放矢,各个击破,故能有显著疗效。
除上文所谈之外,岳师亦常用黄连、黄芩清热解毒,石膏、知母泄热清气,苍术、厚朴理气祛湿,鸡内金、荔枝核消食化积,桑椹、黄精补肾填精等,皆针对不同阶段、不同病机而设。对药介于单味药与方剂之间,其研究内容既包含药物的性味归经特性,又包含一定的配伍原则,细细品味对药之变化,对于把握岳师临床思路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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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 董历华)
610075 成都中医药大学临床医学院[张博荀(硕士研究生)]
张博荀(1992- ),2015级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医药防治内分泌疾病。E-mail:124387656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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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969/j.issn.1674-1749.2017.01.022
2015-0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