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艺术家向京深受时尚圈喜爱。在向京作品“镜像”、“保持沉默”、“全裸”、 “这个世界会好吗?”、“S”这五个系列里,向京一直在身份、心理情境、身体这些线索上进行思考,“内在性”是她所企图挖掘的生存真相。其作品《一百个人演奏你?还是一个人》2010年以RMB6,272,000元成交,创下向京个人作品拍价最高纪录。
整日劳作是向京的日常。尤其选择了雕塑艺术。做雕塑需要强大的体力支撑,首先要做泥塑,这就很耗费力气,之后是翻模,打磨,再翻模,再打磨,最后上色。向京非凡的艺术才华在传统古老的技艺上充分显现,她所要表达的人的内在与人的精神也随之突显,她拥有才华,又认为天赋不靠谱,她不停学习不停思考,这让她的作品达到难以企及的高度。
向京把老式诺基亚手机放在桌上,开始接受采访。她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几乎是唯一一个坐的位置比记者低的被采访者。她本人的美天然去雕琢,而自己似乎丝毫不知,虽未加修饰,却能抵抗各种装饰。当记者试图去询问她的穿衣习惯时,她说自己从来不注重打扮,因为还忙着干活,那条裤子穿了好几天,问题显得俗不可耐。
2016年,向京在北京民生现代美术馆举办了名为“唯不安者得安宁”的个展。展览规模庞大,也是她从事艺术21年来的首个大型回顾展,引起广泛好评和关注,创下了该美术馆的访客量纪录。新系列命名为“S”,因为作品中有很多曲线,有无限延伸的,有垂直盘旋的,伸向不同的方向。策展人说这就像生命的痉挛与挣扎,有纠缠,又在上升,同时又有一种回旋。向京说:“确实我这次的作品没有以前的能说得那么清楚,可能当你讲人性的时候,其实很多内容就在一大片灰色地带,没有那么清晰的一个面貌。”向京在每个阶段都会有一个比较完整的话题,作品便是那些话题的视觉转换,她正在努力地发生着改变,寻求更深次的探索,至于是否实现了她的进步,跟过去那些作品一样,等待着时间的考验。
向京从小就会提出很多问题。在还没有掌握艺术这门表达语言之前。人为什么没有选择就出生了?而且必须要好好地活着。为什么一定要上学呢,为什么一定要找工作,一定要结婚,一定要有小孩儿呢?长辈们对她灌输的人生价值观,她都不会马上吸收,她都会想一想说,那为什么呀?
其中有两个最突出的问题:其一,为什么人既不能選择生也不能选择死,那人存在的意义在哪里?其二,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是个女的。
问题是向京做创作的一个基本出发点。
当她试图带着这些问题进行艺术性地表达时,最初她找到的那个入口跟个人经验相关。
向京是在作品中完成自我成长的。从中央美院毕业之后开始做的第一批作品,镜像系列,当最后那几件作品完成之后,她渐渐发现,自己已经从孩童世界跨越到成熟的视角。
“我虽然阅历简单,但是我在不停地创作,有些思维过程是在创作里完成的,我把每个想法转换成作品,那么作品其实非常诚实地印证了这种成长。”她说。
作品《砰!》,向京最初的构思是要做一个女孩儿缩在墙角,特别紧张地抗拒着什么,有一点点恐惧。她以此来阐述镜像系列的两个主题“侵犯”与“禁闭”,一个关闭的世界和另外一个外部世界的叩门。但是当她做完那个女孩儿之后,她发现自己心境已经发生了变化,没有必要强化那样的状态。“过去的那个劲儿早过去了。”她回忆到。她于是又设计了一个女孩儿,拿着一把枪,笑着对着那个女孩儿的脑袋。作品中实现了非常明确的转换,之前所谓的紧张,抗拒成人世界侵犯的心态被消解掉了。
《你的身体》是“镜像”系列之后,向京在(2003年—2005年)“保持沉默”系列的第一件作品,是她至今被人称道的代表作。她并没有表现普通人审美观中漂亮的女性,相反她作品中的女性大多不好看。
“你依托在这样的一个肉身形态下,这个你就是那个真实的你吗?灵魂和肉体的问题其实也是人类文明史中一个挺终极的问题。也许我整个漫长的工作需要试图去或者我感兴趣去证明确实有那么一个跟灵魂有关的东西存在。它肯定不是物质化的。我们为什么会去思考,为什么会老有问题存在,我觉得也是因为跟这样一个肉身包裹下的那个东西有关系。”她说。
只是由于以“女性身体”为媒介,外界会误认为她是女性主义艺术家。这之后的“全裸系列”中《敞开者》、《一百个人演奏你?还是一个人?》”等作品,向京都以女性身体为载体去探讨超越“性别”的存在本质、个体和世界关系等命题。在“这个世界会好吗?”系列里,向京用杂技和动物两个系列隐喻人性“处境”的话题,延续了向京对内在性问题的追索。
时尚北京:您什么时候想当艺术家 ?
向京:我很小很小,大概5岁的时候就说过想当艺术家,但想做艺术和做艺术这事儿,差着十万八千里,即便说有一天你是一个艺术家并且你做得不错,你都很难讲哪天你就厌倦了,或者说哪天完全没有能量再做这件事情。
我从小就特别悲观地想,天赋,老天能给,还能收呢。有时候某些难题解决不了,突然间你解决了,你就不相信这个东西是自己做的,你就会想,这是神赐。正是因为我觉得天赋不靠谱,所以我就会特别小心,好好学习,自律,多看书,增强自己逻辑和理性的部分。
其实天赋一方面滋养你,赋予你做事的激情和快乐,同样也伴随着这种特权的捆绑,你会变得备受折磨。比如经常会有人说,看你生活不错啊,怎么感觉你的东西里老有一种自我折磨。也有人说你过得好好的,你瞎想什么啊。我说就是因为过于敏感,就不得不不停地去想。所以这就像是施加于你的一种使命,有一种力量透过你的嘴把话说出来。
时尚北京:您是如何将问题转换成视觉形象呢?
向京:艺术工作中需要非常多的转换,将抽象的问题变成写实的雕塑,这就是一种工作,就像翻译一样。当然,这里面需要视觉转译的才华。
不是所有的感受都能阐释清楚。比如我们被一个东西打动了,这其实是不太能说清楚的,艺术常常是语言无法替代。对于我的工作来说,我其实一直很希望能够保持这种感性还原,如果把一个你想得清楚的感性还原成一个能够打动人的作品,这是一个艺术家的能力所在。一个好的艺术家,这种呈现强度是非常大的。
一开始,你构想时是相对抽象的,但具体到每件作品,你就会纠结于很多细节,有时做出一张脸,但你就认为那张脸不对,然后做来做去,改来改去,最后终于做出来一张自己满意的脸,这个时候你讲不出来道理,但只能说,这个就对了。
其实,当代艺术具备非常强的文本性,很多艺术作品看起来非常费解,就是因为他强调文本,强调观念,艺术可以解释。我可能更喜欢作品本身就能表现。
时尚北京:那您如何判断这种表达?
向京:艺术家在做东西时,很多时候是靠这种直觉力,我就要这么做实现视觉化的转换,但是这样到底对应不对应,自己简直无法判断。而且它跟我离太近了,跟我身体纠缠不清的时候,我无法去形容它,终于有一天它脱离开我,时间越来越长,空间越来越大的时候,我才能更明白它。
或者说,也许我的判断依然还带有非常强的主观色彩,我还是不愿意承认我的局限,我反正总是一个比较自我怀疑的人吧。有可能在我有生之年没有什么答案是让我信服的,它真正的这种定义我生前是看不到的。我只能说每次非常有诚意地在工作,在努力去思考,所有的只能在我的有限性里面去完成。
时尚北京:您的作品有叙事性,是有意搭建管道给观众吗?
向京:叙事性只是我的一个语言方法,并不是为了搭建管道,创作者在创作中去思考这个问题,那他一定是一个瞻前顾后的人,他肯定要专注在自己的问题里。
如果我觉得我有必要做一个作品,我觉得这个比那个所谓现实世界当中的一个对象,反正多一点点。观者看到的马其实不是马,看到的大象也不是大象,或者你看到一堆人坐那儿洗脚,也不是我想做一堆人在那儿洗脚,我感兴趣只是表象之下的一些东西。当观者看到一个作品,能够有一个向内观看的过程,这个对我来说就是一种非常大的安慰。
时尚北京:能否谈谈这次展览的一件作品《有限的上升》?
向京:我特能理解自己的那种局限。我所有的努力不过就是一个有限的上升,而且是不是上升这个方向,我也不太知道,也许是下降,或者说,平移。我在很诚意地在努力,每一次都想要去做点什么,跟以前有点不同,但是是不是真的不同,也很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