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子平
候车室大门内外早已拥挤得水泄不通,火车站广场更是人山人海。她们只有按照工作人员的指点排到长长的队伍后边。
从打工的城市赶到这里,她是专程来照顾怀孕的嫂子一块回家的。她先排队买了两张回程票,心急火燎赶到嫂子乡下的娘家,把嫂子领到这个火车站广场。一路来时嫂子几次说肚子有些疼,她没在意,毕竟是个闺女家,没经过这种事,安慰嫂子说坐上火车一天多就到,到了家,俺哥伺候得多舒坦!她斜睨着眼睛含笑看嫂子。嫂子说你个死妮子,想过来捶她,但一趔趄,忽然又哎哟起来,说,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家。天阴沉沉的,呜呜的东风吹落雪花密密麻麻斜飘下。人们纷纷议论,大雪封路,昨天取消了几趟列车,今天清晨取消了几趟,咱这趟车不知道咋样。还有人说,就是不取消,恐怕到时候也难上去,别让挤死人。她心里有些慌了。嫂子在这个城市没熟人,她在这里更是两眼一抹黑。该咋办呢?
她们只有想方设法朝前运动。她护着嫂子,迂回曲折,一星一点地往前边挪往前挤,几个小时过去,没挪动多远,虽然寒风呼啸,她额上却溢出汗珠。
东风小了,雪花大了,纷纷扬扬飞满天空。要是在家乡的课堂上,老师可能会让她们写作文,但这时只能引起越来越大的恐慌,四周人们的脸色更阴郁了。她踮起脚看四周,无边的人海,似乎比刚来时扩大了几倍,而贴近她们的几乎都是强壮的男子汉。嫂子的反应越来越大了,呻吟声一声接一声。她担心地看着嫂子说,嫂子,不会要生了吧?嫂子说,谁知道呢?下坠,也许不好。
望眼欲穿的广播响起来了,却兜头给她们浇了一瓢冷水:“因为大雪封路,临客2228次列车晚点,请等候通知……”完了,完了!许多趟车都是先晚点后取消,看来这趟2228次同样!嫂子呻吟着想往地上蹲,她赶紧拽她起来,说:“可不敢!”嫂子突然说,不好,我要生!她最怕嫂子这一声,但真一听到立即沉稳下来,拿起手机,加上当地长途号打120急救电话,一边想护住嫂子往外挤,但人群铜墙铁壁一般,哪里挤得动一点儿!她声嘶力竭高喊:“有孕妇,快要生了!”但人声嘈杂根本没人听。她嘤嘤地哭了,但还没哭一分钟她就顿住,哥哥不在,她就是嫂子的主心骨,不能瓤下来。忽然,她看到不远处有十多个穿绿军装的,一下子觉得有了希望,她朝着他们大喊:“孕妇要生小孩,请帮忙──”那些兵哥哥听到了,都朝这边挤过来,终于到了跟前。嫂子的呻吟声愈加痛苦,一个眉清目秀的兵哥哥跺着脚说:“你们咋……”他们试图护着她们冲出包围圈,但是举步维艰,速度太慢。她一迭声喊:“孕妇要生小孩,请帮忙──”兵哥哥们跟她一起喊,但收效不大,何況人海波涛开始动荡,随时存在着危险。那个眉清目秀的兵哥哥跟同伴一合计,说只有这样了。他们一起用力,把嫂子面朝上托起来,接着把她也托起来,一边大喊一边向外传递。下边的无数个手臂是那样有力,姑嫂俩像是一下子浮出水面的小船,在波涛起伏中并肩前行,四周已是开阔的空间。而伴随着她们的是喊声越来越雄壮,广场的高音喇叭也叫起来:请加把手递过去,孕妇要生!她感觉身下的波涛渐小,渐成了涟漪微微。她张开口,雪花落在嘴里,凉凉的,是那样的清新和甘甜。
嫂子上了救护车,她也上了救护车。当救护车开动的时候,她拉开窗户,看着广场无边的人群倍感亲切。她使劲张大双眼,要找到那些个可爱可敬的兵哥哥。泪眼模糊中,她终于搜寻到了人海中那一片无比可心的“国防绿”,好像看见那个眉清目秀的兵哥哥领头朝她们挥手,喊“一路平安”,她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
选自《郑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