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中国的梵高

2017-02-18 16:04张敏
时代报告 2017年1期
关键词:宁宁小龙梵高

张敏

墨蓝色的天空中,散落着大团大团的黄色“星星”,像梵高的《星空》一样。一个人背对画面站在石头上,踮着脚触摸最大最亮的“星星”——在常人看来,这个圆圆的黄圈更像是月亮。作画者捷麟是位自闭症学员。

无障碍艺途(WABC)公益机构北京负责人高华解释说,捷麟画的是星星。有研究报告显示,在中国,有160万名自闭症儿童。他们就像天上的星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人曾问捷麟是否知道梵高,他回答;“我比梵高画得好,我和梵高是兄弟。”

高华说:“自闭症或精智障人群的画作大部分都很阳光。”

今年是高华来到WABC的第3个年头。两年前,在杂志社就职的高华听说高中同学苗世明创立了一个公益组织,对公益持有怀疑态度的她联系了苗世明,第一句话就问:“你是不是在骗人?”

苗世明邀请高华到WABC上海总部看一看。美术专业出身的高华发现,眼前的画作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风格。当她看到不会与人沟通的自闭症儿童在纸上肆意挥洒颜料时,她决定留在这个机构,“他们是天才,这才是我想象中的艺术”。

高华的想法也是苗世明创立WABC的初衷。苗世明毕业于中央美院。2009年,他偶然担任一场精智障人士作品展览的策展人,作品的自由、思想的深刻、用色的大胆让他意外,“这才是大师!”他决定出资成立WABC,以发现更多散落在中国民间的梵高。

在这个为精智障人群提供免费艺术潜能开发课程的机构里,高华看到暴躁不能与人交流的自闭症孩子通过培训,画出精美的作品,也看到精神障碍的学员默默坐在角落描绘脑海中的世界。“他们的艺术世界很自由”。

曾经登上《中国梦想秀》舞台的小龙是WABC的形象大使,咧着嘴给大家一个大大的笑容是他的招牌动作。小龙是脑瘫学员,2014年,在《中国梦想秀》的舞台上,小龙向观众讲述了他和机构的故事。那一年,大黄鸭来到上海,WABC想让孩子们在黄埔江边画下大黄鸭,让更多的人关注这个特殊人群,参加节目是为了筹集活动经费和画材。现场300位梦想观察家,有278人为他的梦想投票,小龙的梦想实现了。

现在的小龙是一个画家。他的作品《日落》用色柔美,蓝色的湖面上洒落金色的日光,粉色渲染出夕阳的柔和。他的作品多数是暖色调,温暖的感觉扑面而来。

6年前,小龙刚来WABC上课时,胆小、拘谨,经常哭,画笔也拿不稳,只能勉强在固定的范围里涂颜色。这是大部分未经培训学员的状态。作为小龙的老师,苗世明先陪他玩植物大战僵尸游戏,建立信任感,然后才教小龙握画笔、描线条、学色彩。小龙拿画笔的手越来越稳,画出的图越来越有自己的风格。

当小龙拿着自己画的母亲肖像走到妈妈面前时,小龙妈妈的心颤了一下,眼眶瞬间湿润。“我画的是母亲,她眼睛里有对孩子的担忧,也有对孩子未来美好的渴望。”小龙磕磕绊绊说出的话,一字一句地敲在小龙妈妈的心上,看着笑呵呵的孩子,她久久说不出话,“他画出了所有像我这样有特殊孩子的妈妈渴望未来的眼神”。

从简单的形状,到可以根据老师的指令画出具体的物体,再到自由发挥,6年来,小龙越来越阳光,越来越自信。

“我们做的最多的是开发精智障人群的艺术潜能,他们很难集中注意力,对颜色没有概念,不能勾勒出完整的形状,通过培训,他们知道怎么通过绘画展现内心世界。”高华说,WABC只是帮助学员推开那扇艺术的大門。

捷麟的艺术大门就是这样被轻轻推开。他被称作“原生画家”,经过老师简单的指导后,就能源源不断地创作。情绪好时,他15分钟能完成一幅作品,那些画面仿佛在他脑海里存在了很久,提笔就来。

高华和她的同事希望更多天才的艺术之门可以被推开,通过对特殊人群的艺术培训,他们不停地寻找中国的梵高。

除了周日,位于北京潘家园附近的创享空间306教室,每天都有来上课的学员,最大的近60岁,最小的只有6岁。学员中大部分是自闭症孩子,也有患唐氏综合征、精神障碍、精神分裂的人。

2016年11月19日,是一个寻常的周六。早上9点30分,城区的雾霾刚刚散去。东东和妈妈已经等候在WABC教室门口,东东很喜欢来这里学画画,自4岁半被查出患有自闭症后,妈妈经常带着东东到各类机构进行培训。

从来不迟到的宁宁今天却姗姗来迟。宁宁感冒了,身体的不适让他很暴躁。他不时挥舞双手,拍打桌子,妈妈拿出手机以分散宁宁的注意力。宁宁打开音乐播放器,点开《致爱丽丝》,音乐让他稍有平静,但双手时不时地像指挥家一样挥舞,音乐高潮部分,他会激动得拍手尖叫。

这堂课第一部分是画面具。除了25岁的强强能够安静地坐下来,其他的孩子都不能按照老师的指令涂色,他们或扔蜡笔,或扔面具,很难安静。

宁宁第5次扔掉蜡笔的时候,妈妈失去了耐心,“再不听话妈妈要生气了。”宁宁感觉到妈妈的怒气,乖乖地捡起了蜡笔。但接下来的互动和课程,宁宁仍旧不能按照指令完成。

自闭症孩子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几分钟之后就会涣散。仅有5个孩子的教室混杂着孩子的叫喊、妈妈的指令、老师的安抚、画具掉地、手拍打桌子等多种声音。

这些行为,高华早就习以为常。“这是课堂的常态,对于自闭症儿童,培养他们注意力集中是第一步。”这里的老师有些是美院的专业老师。高华和老师课前都会讨论教案,设计合适的课程。

第一阶段的涂色,是让他们先把注意力集中下来;第二阶段的互动是让他们注意力再一次集中;最后锻炼他们的描绘能力。混乱中,高华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等暴躁的孩子闹完后,她默默捡起地上的工具。

家长的质疑、与同事沟通的不顺畅、资金的缺乏、没有休息日陪孩子……这都让高华产生过放弃的念头,但一点小小的成就感能弥补所有的失落。每当听到自闭症孩子家长激动地说“画得太好了”,高华觉得这份工作还是有意义的,“还能坚持”。

像很多公益机构一样,WABC也面临资金缺乏的问题。最拮据的时候没钱发工资,“那个时候大家都互相鼓励,挺一挺,也许就会好起来”。

高华和同事已经开始筹备明年的慈善晚宴了,在晚宴上,他们会拿出学员们的优秀作品进行拍卖。

一家国际厨卫品牌曾购买WABC学员的作品版权,运用到企业礼品的包装与外观设计中,让更多人关注到这个群体。一位长江商学院的企业家曾以13万元的高价拍走一幅作品,成为目前WABC的最高纪录,高华认为,“他们是真的喜欢作品,并不是觉得这些人可怜。”

通过艺术,很多精智障人群的生活也被改变了。小龙作品拍卖所得被妈妈存了起来,“等我老了,小龙的生活也能有个保障”。

刚开始,小龙妈妈对WABC并不信任,送小龙来画画也只是觉得“可能有帮助”。WABC带着小龙出去参展时,小龙妈妈与工作人员起了冲突,一种好像隐私即将被窥探的恐惧让她抵触,“让孩子抛头露脸,那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我不能接受,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有这样的孩子!”

而现在,小龙妈妈是WABC上海总部的后勤人员,每天她都会和小龙结伴到工作室,小龙画画,她配合同事做其他工作。她向其他家长分享小龙的今夕对比,也同意小龙作为WABC的形象大使,“需要一两个孩子站出来为这个群体说话”。

转变在不知不觉中发生。高华看到,更多自闭症孩子的注意力集中了、脑瘫学员的表达变好了、精神障碍者的症状有所缓解,“艺术起到了疗愈的作用”。

“这也是我们下一步发展的方向,天才有限,我们想把面辐射得更广,让精智障人士通过艺术能够改善他们的情绪。”高华和同事学习研究国外艺术疗愈的内容,邀请国外的老师来华讲课。

目前,国内的艺术疗愈处于启蒙阶段。通过对比,高华了解到,治疗分两个阶段,先诊断,再治疗,目前国内诊断不健全,诊断结果非常模糊,导致治疗方式也比较模糊。

每半年,高华和其他城市的同事就会对教案进行一次讨论,他们在摸索艺术疗愈的道路,尝试为特殊人群打造一个艺术宫殿,寻找更多的梵高。

高华常带着4岁的女儿到工作室,她告诉女儿,这些哥哥姐姐也许有些不同,但是不要害怕,“他们是天使,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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