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平(四川)
黄河上下(组章)
周小平(四川)
阅读黄土高坡,常常被一些带土的汉字所低徊、沉缓。
爬过一座座山坡:冯家坡,塔儿坡……
翻过一道道山梁:麻黄梁,古庙梁……
眼光,常常犹豫在带岔的路口:姬家岔,井沟岔……
并不时被一些叫圪垯的小土丘,绞起心里的疙疙瘩瘩:杨家圪坮,孙家圪塄……
土,无水时,便会站起来!
态度,生硬冷酷,具有石般坚硬、针般尖锐,针砭着过往的热嘲冷讽:青化砭,王家砭……
当土遭遇冲刷,陡峭的四壁,便支撑起台状或浑圆的山丘。那就叫塬或以峁命名,譬如:黄土塬,赵家峁……
而触底的部分,山中狭谷,就象形为峪:柏峪,木头峪……
无水为峪,有水为沟,转拐为湾,开阔为滩。就这样,顾名思义、渐次展开……
偶尔,闪现平地,便喜出望外,普喜大奔昵称为坪:杨家坪,王家坪……
天黑了,就要赶路,赶往十里铺,四十里铺……
路,难行,就以崄比喻,脸面擦着山腰而过:崾崄,白马崾崄……
群居的闹市,那一定是堡:瓦窑堡,黑家堡……
读着,读着这些带土的不拖泥带水的字,干枯而龟裂的字。
心,渴得要命!坡,是一张披着土的皮!
大象,踏步而来……
脚印的踏实,正在取证铿锵有力。凸起的趾骨、胫骨、肋骨……饱绽着力量的炫武。
翕动鼻翼,舒卷长鼻,洞开嗅觉,在芳香弥漫中徜徉。但,犀利的象牙并非闲着,露出了獠牙的切齿。
清水,散漫在茂林,淌过草丛,流出澄泽,睁着亮汪汪的眼睛……
健硕的大象,需要注入多少水份和牛饮鲸吞?
结队的象群,需要反刍多少粗枝大叶和枝繁叶茂?
将黄河之水倒入膨胀的胃囊,再以饱嗝的形式,喷出高高的水柱和迷幻的七色彩虹……
这,就是眼前。这,就是眼前的从前。走得好远好远的从前,已走了二百五十万年!
当我的目光,踉踉跄跄在黄土高原上埋伏的沟沟壑壑、疙疙瘩瘩……
踏步而来的大象,震碎了我的眼睛。
合水!一个陕甘结合部、子午岭上的小县。我要用生命、竭力找回你命名的来龙与去脉!
双手举起一条河流的奔腾,把黄河古老的意象浓缩。
陶罐的身子,在烈日当头的暴晒下、倾斜……
簌簌下落。落下的不仅仅是跳动的水花,还有减速的阳光、奔走风儿,还有轻描了杨柳的眉叶打开了槐树满冠的花朵,以及茁壮的可口的时蔬和飘香的瓜果。
这里的人们,以勤劳的双手立脚。这里的注册:民勤。
天道酬勤啊!天道酬勤民!
右脚,踩着沙漠巴丹吉林;左脚,踏在腾格里沙漠。中国沙漠的三四名在这里肆虐,试图左右夹击、两路合围。
毒日下的泥土,一捏,就是握不住的散沙,就是握不住的疼痛。
贪婪的蒸发量,得寸进尺,敲骨汲髓。
只有民勤,才攥得紧泥土,才攥得着楔子,楔住沙漠的咽喉!
只有民勤,才捏得稳剪刀,剪破沙化的疯狂。也才能种植:葳蕤、蓊郁、苍翠、浓阴这些绿意的词语!
我听见:祁连山的雪水,打着手语从沟渠款款而来……
泾渭分明的概念,难道已经十分模糊?
正本清源,自然成为行走响亮的理由。
躺在六盘山上,躺在群峰盘根纠结的节点。山,阻隔了酷暑的脚步。凉,把热得发慌的内心、调至通泰。
在泾源,看天上的星星眨我,看我眨天上的星星。聆天籁,听响水。水,从身上清澈明亮地漫过。而我,则深陷在泾渭分明的水里。
泾源,泾川,泾阳……泾字打头,逢山迂回,遇壑填流,泾河冠名一路抖擞着的座标!
渭源,渭滨,渭城,渭南……渭河朝雨如雾,柳色青青如丝,渭河目送了多少西出阳关的故人与英雄!
八水长安萦绕于心,夕阳残照斜晖脉脉于我。在高陵、在张村、在泾渭牵手的地方,我试图找出泾渭分明划清的界限、找出不通过商量勾兑的阵容?
无奈,枯涩、浅薄,浑浊、泥黄,正在上演……
对渭河的名声,早已从书本习惯。而泾水呢?名声,在背道而驰!
我发现:在泾川,当它成川时,清与浊就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