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 静(山西)
沙与水塔的倒影
卢 静(山西)
1
一只橘红色保温杯,坚守着下方的茶几。
除了地老,还是天荒。我攥紧卧铺床单的手,像一只半吊空中的甲壳虫。
两边的沙,陷入沉默,酝酿子弹的啸音。
一股力量宏大的无形气流,推动列车响尾蛇一般蜿蜒,呜——
击透大漠鲜红的落日,你高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呜——,驶向比地平线更遥远,比烛火更幽微,比我指尖舞蹈的词根更清晰之地。
旅途中,一缕缕奇异的见闻,浸入车厢剧烈摇晃的心脏,稍一发力,早让我置身第七重时空。
2
失去界碑的荒凉。
一种金属暗沉沉的声音,却镶嵌白炽的子弹头。
铁青色天穹巨大的压迫下,死亡的气息疯狂弥漫。世界,早浓缩成一只重重密封的罐头盒。
但天与地,又无穷扩大,四处密植虚幻与令人可怖的孤独。
“你,永远走不出荒漠了。”一个比泡沫微弱的声音,粘乎乎的,附在我耳朵上。
但一只小飞虫叮住我,像一个嗤笑者,对我能否走出荒漠的疑问,嗤之以鼻,奇怪于我竟有此一念头。
生、死,难道不比成千上万的泡沫更虚假么?
虚无,锁入极点。
3
我心脏3克重的一隅,一定发生了崩塌。
不,你说,荒漠的无限风光,高于人迹罕至的险峰。
寂静的背后,一扇沉重的门启动,慢慢敞露一条微缝。苍茫戈壁,究竟要用何等悲壮的飨宴,来招待它的旅客?
现在,让沙卧在病床上。
看我轻轻地飞,绕着沙堡,乌云,改变天地的设计。
亘古之初,当第一束光,射出天地接合的圆孔,寰宇发出了第一声话语。
欲睡方醒的我,看到一个女人,冉冉升腾的光线,勾勒她高耸的乳房。深藏的子宫,是北极洲裹藏嫩绿的果实,那急旋的宫殿,那幽微里熔化的河。
勾勒她身躯流利的曲线,一头飞扬的乌发。
4
昨日,世界以一棵树、一座山,甚至一座水塔的方式,向我附耳。
树,最早是黄土高坡的一株翠柏。
龙游的深根下,储藏一个古老的王国,而击透白云的绿,在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瞳孔里,涂染无法抗拒的深邃。
比树更势摩穹顶的是,山。
争渡的船下,立体的红光。
群峰巍巍,雄狮卧谷,欲咆哮冥府,又似骏马凝蹄,只待一声长鸣,即将驰骋一千重宇宙。
一个万峰怀抱的孩子,不禁发问了:凭谁鬼斧神工,天幕上凿下雄浑的组雕?
石之髓,也在大山的脊柱里流淌吗?
我,大地上的漂泊者,又看到赫赫巉岩的国度,石头家族,正迎着悲烈的夕阳,一阶阶攀援,直到被丛生的云雾遮蔽。
与才学会摘野果的祖先比,我的目光“飘扬”了多少。
5
一个隐形的花蒂,衔住十字街口。
车窗外的荒漠,一古脑儿重叠了多少,大山横岭、侧峰失踪的暗影?
还印上,一座故乡水塔的倒影。
它座落于泥泞上,周围趴着惨绿的矮草,奄奄一息的样子,当一层瘦弱的阳光浮动,水塔镇定自若的高耸,使草丛下的蠕动者,变幻成坚固物缓缓上升。
事实上,我蹲在屎克郎滚粪球的熟悉的田埂,更多的时候,遥望着山脊的一串灯。
从火焰的金红,一点点黯淡,直到一星似有若无的紫蓝,大山腹内金属飘渺的话语,又似夕阳的裂口,终于冲天烧尽了,在蝙蝠的怪叫声中,坠落到无穷黑暗的冰渊后,由亿万年长蛇一般僵眠的时间,遗留的。
山灯,最后一滴热泪。
6
第二次交叉,是折叠的天地。
垂直设问的世界,摇身一变,成为水平方向的注释。
焦渴!我的视线抽搐着,每一支神经丛林的末梢都发黄,每一个毛孔,都声嘶力竭地喘息着:水,水……
于是,冥想的奇迹发生了。
每一弯山溪,都折叠成坝,哦,在我的身躯下沉积,众口喁喁的旅客身躯下沉积。
地球的水系,成为一列平卧的山脉,一个标有惊叹号的祈使句。
不是吗?泉眼,小溪,湖泊,包裹稠密人烟的河网,历尽千磨万难,击透大漠血红的落日,终于归入我的原乡。
凹透镜上的海。
失踪的我,等待在下一个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