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
我有早起的习惯,4月29日那天也不例外。刚过七点半,我就到办公室了。走到窗前,向外眺望,空旷的天空,漂浮着铅色的流云,这种天气让我感到很压抑。就在我回到座椅上的时候,手机响了,是遥远打来的,他告诉我陈忠实老师不在了,我当时就愣在那儿,陈老师不在了?这怎么可能,一周前还给我签过名。我判断不了这个消息的真假,我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就在迟疑的片刻,我的手机里不停地响着,声音很刺耳,也很急促,一声接着一声。我看着手机上的短信,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手机的信息一条接一条,都是和陈忠实老师有关的,文笔好的写诗、写词、写散文。把写好的诗、词、散文用普通话或陕西话朗诵出来,声情并茂,催人泪下。更让我受不了的是用秦腔的哭腔唱出来的诗词,像秦腔《赵氏孤儿》的腔调。听着听着,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看着朋友用不同的形式悼念陈老师,平素少发朋友圈的我忍不住也发了句“悼念大师陈忠实!”表达我对老师的怀念。人到了最悲痛的时候,反而难以诉诸言语。
陈忠实老师老家西蒋村和我老家距离不足五公里,我的老家在原上,他的老家在原下。那是1980年,我读高中,就在他的母校三十四中。那段时间他在霸桥文化馆工作,我和他就是一桥之隔,我在桥南头,他在桥北头。我的同班同学陈剑峰(好像是这个名字,36年过去了,记得不太清楚了)的父亲和陈老师是同事。他自豪地告诉我“我写了一篇作文,找陈忠实老师给我批改!”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陈忠实老师的名字。那时陈剑峰的作文常常被作为范文,我想一定和陈老师的批改有关。我很羡慕陈剑峰,也很渴望见到陈忠实老师,可是我的作文太一般了,始终没有敢找陈老师修改,现在想来很是后悔。那时候,陈忠实老师在我心中就有了一定的位置。后来在报纸和刊物上,常常看到陈老师的名字,慢慢就喜欢阅读他的作品。
《白鹿原》获茅盾文学奖后,我才知道我敬仰的老师是一位大师,他的成就不得了。从此之后,人们只知有白鹿原,不知狄寨原了(白鹿原分为南、北两岸,北原为狄寨原,南原称炮里原)。
自此,给人介绍我是哪儿人的时候,很是困难。说我是狄寨原人,多数人都摇摇头;说是白鹿原人,人家都惊呼到,你是白鹿原的?是不是陈忠实笔下的那个白鹿原?我不置可否,总是谦虚地说这要问陈老师。不管怎么说,我的家乡因为《白鹿原》有了影响力,有了知名度。在白鹿原上,有《白鹿原》里的“白鹿书院”,也有万亩樱桃园,白鹿原已成为西安市的后花园!
1999年我调到北京工作,那时陕军东征的余温还在,特别是高建群先生的《最后一个匈奴》、陈忠实先生的《白鹿原》影响力如日中天。由于我姓白,家住白鹿原,很多人就问我认识不认识陈忠实,我说认识,很多人就托我找老师签名。可惜我都没有做到,我有机会回西安,老师却忙得不可开交,他是一个大忙人,我们多次失之交臂,让老师签名一直是我的心愿,可是我却担心打扰老师了。不过朋友们更关注的是我和白嘉轩的关系,我是不是白嘉轩的后代。更有甚者还问我,你们老白家的人是不是很厉害?说完那位朋友就做了一个鬼脸,我知道他们问的是什么,我告诉他们“书的后面更精彩!看完就明白了!”这都是开玩笑,足以看出读者对《白鹿原》的喜爱!我办公室就有几个“白”迷,我就充当他们的翻译,专门向他们解释方言,听了我的解释后,他们才品出了作品的味道。
白鹿原的方言对外地人来讲很难懂,在我们看来很有意思的句子,外地人可能很难体会其中味道,这在后来的电影中也得到了验证。有一次我回到西安,西安正在热播电影《白鹿原》,朋友邀我一起看,听说是《白鹿原》,我就沒有推辞,在西安电影院里,笑声此起彼伏,能感受到场面的热闹。回到北京,在“白”迷的鼓动下,我又看了第二遍,在北京看《白鹿原》,几乎没有反应,偶尔的笑声,也是我们几个老陕,望着周围迷惑的目光,我知道他们没有听懂里面的方言。
后来《白鹿原》改编成话剧,我的朋友小鲁兴奋地告诉我,他教某某主演说陕西话,我笑了,我说“你从小就离开陕西了,你的陕味已经不浓了,醋溜普通话影响了你陕西话的纯正。”他笑着说道,“我应该把你也叫上,因为《白鹿原》讲的是你家乡的故事。你对里面人物和语言的理解应该比我透彻!”小鲁很热心传播《白鹿原》,在北京成立了一个“爱上白鹿原”的微信群,一天到晚都在传播白鹿原的信息。
北京人艺演出《白鹿原》前,《三秦都市报》登出了北京人艺演员在陈忠实老师的陪同下,到白鹿原去采风。熟悉的院子,熟悉的场景,我一下子就认出采风的地点在我们白家的老院子。小时候我常去那儿,那儿有我的同学,那儿有书中的人物。白家老院子留下了我对童年最美好的记忆。我们村上了年纪的人问陈忠实老师,“你写的白鹿原是不是我们村的故事?”陈老师笑着说,“我都是瞎编的!”“瞎编的怎么和真事一样!”村里的老人很不理解这样的答复。
一个月前,我和遥远聊起陈老师,一直想了却看望陈老师的心愿。两年前,我和遥远到西安出差,约李星老师、高建群老师、陈忠实老师小聚。陈忠实老师本已答应受邀,后临时省里有重要活动而无法到场,竟亲自打电话对不能相见表示抱歉!我和陈老师又一次错过了见面的机会。后来听说陈老师身体出了状况,很是为他担心,总是向西安的朋友打听他的消息,朋友告诉我,陈老师时而好,时而差。我总想去看他,可惜老师总是说“你很忙,就不要来了。”想见老师,又怕打扰老师,在极度矛盾中选择了不打扰老师。一周前,西安的韩总告诉我,陈老师对我的处女作,签名表示认可,让我这个晚辈甚为感动。
我还没来得及当面致谢,就听到老师离开的噩耗。除了悲痛,我还能说什么?用我儿时同学、曾经是陈忠实老师片区片警小红的话说:“陈老师是白鹿原的骄傲,他的离世也是白鹿原的损失。我曾经跑过他村的片,接触过陈老师,很平易近人,具有白鹿原人质朴、沉稳、谦逊的优良品质。他的大部分作品我都拜读过,朴实无华,粗话、土话较多,但不轻浮,毫无哗众取宠之意,确实代表白鹿原的风土人情,作品见人品!”
写到这儿,那段秦腔的唱词一直在我的脑际萦绕:“陕军东征时你为主将,白鹿原铸心血千古流芳,祭英灵天地黯琴声悲唱,痛煞煞把名士一命勋亡!”
(作者单位:中航工业经济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