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启
故乡雨
◆郭宏启
多少次梦见故乡的雨!灰蒙蒙,牛毛般似有若无!串串珍珠跌落在肥大的芭蕉叶上,如倒提着水桶,没头没脑地冲了下来!让台风裹带着,呼喊咆哮,吓哭了吃奶的婴儿……啊,朦胧中说不清楚。
小时候,我最爱看下雨。眼瞅着热毒毒的天,忽然一阵风起,飘来如铅的黑云。人们奔走着喊:“快落雨了!”晒谷的人赶紧搬进箩筐;摆摊的人马上躲进骑楼❶。我们乱跑着,推来搡去。雨点打在发烫的路面上,不知是冒尘土还是冒白烟,并带有一股辣鼻的“地气”。不一会儿,淌着浅浅的河流,大颗的雨点撞击水面,炸开了,却似朵朵盛开的玉兰——倘若世上真有那样一种透明的玉兰,转瞬之间,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看着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了,只有路两边窄窄的阳沟里奔腾着流水,那流水喊着唱着,何等欢快!妈妈说过的,海龙王发怒了,雷公电母摇着黑旗……我想,小沟的流水一定是小喽啰,跟着雷公电母呐喊助威的。我在骑楼下看得入神。二姐从屋里走了出来,对我说:“小弟,我说个谜语给你猜,千条线,万条线,下到河里看不见。”嘿,她还以为我没猜过呢,头一次猜我就猜着了,我得意地说:“谁不知道,下雨呗!”二姐并不沮丧,拉着我的手说:“你看!”真的,多么奇妙的景象:雨丝忽闪忽闪,真如“千条线,万条线”,不,简直是千根银线,万根白线!我真喜欢这凉丝丝的线绒世界!
可惜,雨渐渐小了。不过,雨的神采并未消减。屋檐下淅淅沥沥,点点滴滴,有如童话里的十音钟!在漆黑的夜里,这是守护神的足音吧?她轻轻地走过来,又缓缓地走开去,像是慈母的催眠曲,于是我喜欢在雨中酣(hān)然入梦乡,那是多么惬意的事儿。那是童年无限美好的辰光!
长大了,思念的雨。在我那降雨量2000毫米的故乡,雨伴随着我成长;当我来到大陆性气候的北方时,雨分明久违了!我似乎爱上了鲁迅称之为“雨的精魂”的雪。我陶醉于漫天皆白的玻璃世界,我欣赏着雪地上蹭出的第一行脚印,我醉心于鞋下嘎吱的踏雪声……我忘记了“雪的凡躯”的雨了吗?没有。当我有机会亲近大地,也就是说在田间劳作的时候,对雨,故乡的雨,却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恋情!这里是山区的小片平原,龟裂的大田看上去是一幅不规则的图案,裂纹是图案里的线条。线条越来越粗,是裂缝,更大,是一张张干渴的嘴!我想到雨了。雨,故乡的雨……那一朵朵透明的玉兰。那欢乐的小喽啰,那千条线万条线的丝绒世界,还有那慈母的催眠曲!
多少年过去了!我终于回到了可爱的故乡。这天,恰好下雨;盛开的玉兰、欢快的沟水……我猛然打开尘封的回忆。可惜母亲早已谢世;闲谈之间,二姐也不记得从前雨中猜谜的事了。我努力搜寻以往,又竭力展望未来。我应该感到幸福,因为我终于看到故乡的雨,多么寻常而又奇妙的雨!
(本文有删改)
注释
❶骑楼:具有深厚华南特色的沿街建筑,上楼下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