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亦戈
人间正道是沧桑—访“长江三峡水库消落带饲料桑种植和草食动物养殖适用技术试验研究科研课题组”组长任荣荣先生
文│本刊记者 亦戈
◎任荣荣先生
任荣荣先生是江苏省武进人氏。他酷爱森林植物地理专业,长期深入林区,对中国东西南北各林区森林植被都做过详细调查研究,发表论文颇多,在相关理论和实践中都有不同凡响的建树。
他曾先后就任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学部委员秘书、林业部南京林产工业学院教授助理。此后又先后出任过国营苗圃场长、园林建筑总公司、某城保护开发公司总经理。1997年,由于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工作需要,他受聘任院属公司副总经理和总工程师。1998年,创建北京圣树农林科学有限公司,任董事长兼总经理。他历时三年自辽宁西部出发,到新疆考察中国干旱半干旱地区的植物地理和沙地沙漠水文地质情况,正式启动了中国北方沙地桑产业的研究与实践工作。2005年出版了《中国沙桑产业化研究和实践》一书,同年农业出版社出版《中国森林植物地理景观》一书。八年期间,他收集了全国桑树品种在北京大兴安定镇基地试验,进行桑树的抗逆性品种的选育工作,获取了6种针对不同地区适宜推广的高产、高抗逆性的桑树优良品种。在实践中,他充分认识到桑树的抗逆性,从本质上讲就是内含物的抗氧化物质的丰富程度,这一重要发现为他后来在全国推广桑产业奠定了基础。
2008年,受时为国家政协副主席钱正英院士所托,任荣荣先生只身进入三峡库区考察消落带的治理途径。2009年,带领全国28位农、林、水、气象、植被、经济等专家,历时近一年,全面考察了整个三峡库区,向国家提出在库区消落带地区建设“沧海桑田”生态经济工程的建议,并获国务院三峡办批准。2010年,在移民大县开县正式开展了消落带的治理工作。2013年,由中国工程院和国务院三峡办对课题进行了验收。验收结束后,由其本人组建的重庆海田林业科技有限公司对《长江三峡水库消落带饲料桑种植和草食动物养殖适用技术试验研究》(通称为《沧海桑田生态经济建设工程》)进行继续研究和实践,迄今已历时八年。
八年过去了,任老先生主持的沧海桑田工程到底进行得怎么样了?取得了哪些进展?遇到了哪些问题?是否达到了预期目标?带着这些问题,本刊记者走访了任荣荣老先生。
记者:任老您好!回首往事,您认为“沧海桑田”项目从提出到现在,取得了哪些进展?也可以说主要的成就有哪些?
任老:好,先请你看几幅照片。
秋冬季节水涨,桑田淹入水中成为“海”;春夏季节水退,桑田显露。三峡水库消落带落差30米,水退则为陆地,水淹则为沧海。一年一度,年年重复,此种消落带治理被钱正英院士称为“世界性难题”。
你看,这幅照片是水上桑林,当年栽下去的桑苗只有筷子粗细,现在普遍长到了直径十厘米,成为鹭鸶等水鸟的栖息地,风光无限,引人入胜。因为饲料桑是上等的蛋白饲料,三峡蓄水时,江鱼逐水而上,进入桑林,特别喜食桑叶,遂自然形成了天然渔场。移民由此成了渔民。渔民不但有当地的移民,还有从外地迁来的。几千亩的水面成了“金库银库”,一个冬天,一家渔民的打鱼收入最高可达28万元,少的也有七八万元。
3月底,大水退去,桑林萌发。4月份,黑红相伴的桑葚又挂满了桑枝,县城和四乡八镇的人们又云集此处,旅游采摘吃农家乐的桑叶鱼、香鸡、牛羊肉。无须多少人手,公司一个月便有十几万收入!夏天除了收割饲料桑枝叶加工作为家禽饲料外,数百亩净水沉沙塘内,太空莲盛开,硕大的荷花,鲜嫩的莲果是游客的最爱,一元钱一个莲蓬,一亩地二三千个,又是好收入。莲塘是长江野鱼的栖所,稍加管理,每亩塘生产几百斤野生鱼虾又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当年荒凉污染的消落带经过数年治理,成了产金产银的人间天堂。公司打造的“沧海桑田”生态园区,总面积有三千多亩,其中包括库岸屏障山地一千余亩。这片山地,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从未有如此大的产出。现在,我们示范区的养殖场就在山上,我们栽桑养畜,一年产值即达千万元。公司吸收的移民就业者四五十人,自我们进驻以来,截至2015年,已向当地移民(包括公司就业的移民)支付了土地流转租金、工资、合作利润分配、出售农业剩余物等各项费用计人民币1680万元。在公司打工的移民再也不用离乡背井,全年收入超过2.4万元。农民富了,农村美了,社会安定了,上访人员基本没有了。这是否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呢?
我可以非常自豪地告诉您,无论是库岸山地屏障区还是消落带处,全都是经济生物资源库,而且是可以再生的资源库,山区没有足量的生物经济资源库是危险的。“三农”问题,各级政府和农业部门都十分重视和关心,我深信按此长期发展下去,山区建设的路子是十分宽阔的。
记者:您在消落带打造出了沧海桑田,真了不起!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您描绘出的景象真是一幅让人销魂的天堂美景,令人神往!
我注意到了您刚才说到培育出的桑树时,称之为“饲料桑”,那么,我想问一下,用“饲料桑”饲喂畜禽鱼类效果怎样?另外,对于畜禽粪便是如何处理的?也就是说您是怎样处理养殖业与环境友好的关系呢?
任老:是的,我们培育出的桑树,通过喂养畜禽和鱼类的实践检验,我们把它们称之为“三峡圣桑”。用圣桑饲喂的畜禽产品口感好,风味佳。猪肉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鸡肉、鸡蛋清香。鱼肉没有土腥味,肉质细嫩。吃过的老人都说:“这就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鱼肉蛋的滋味!”
有关专家评估说:“三峡圣桑食品是符合国家绿色标准的富硒、富锌、高钙、低胆固醇的,更安全、更优质的畜、禽、蛋、鱼产品。”
对于您提到的环境友好问题,我们都遵循生态循环规律,种养结合,畜禽排泄物混合在一起堆放,通过发酵腐烂,全部还入桑田,沃土肥地,改良土壤,严禁施用化肥农药,走的是纯有机食品生产道路。
记者:您刚才说的“饲料桑”也好,“圣桑”也罢,我个人认为反正都是桑树,对吧?说到底,它还是一种植物!那么用它饲喂牛羊草食动物可以理解,甚至喂兔子、鹅鸭也可以理解,但是您说用来喂鸡和猪,而且效果还不错,这就有些让人费解了。那么,请问您用饲料桑发展养殖业的科学依据是什么呢?
任老:我个人认为,从本质上讲,中国畜牧业瓶颈在于蛋白饲料欠缺。每年进口8000万吨外国大豆,其豆粕则基本上用于饲料生产。如此数量的饲料,大约需要7亿~8亿亩土地才能解决。
我培育出的饲料桑,一亩地每年生产的蛋白质相当于四亩到五亩同等条件下的大豆蛋白质产量。中国是桑树分布中心,到处都可以种。桑树自古以来就是药食同源树种,除了蛋白质外,还含有丰富的类黄酮、生物碱和诸多糖类物质,维生素E也很丰富,天然的生物钙数量也不少,而这些功能性生命物质,能提高动物和人类的免疫力。此外,还具有消炎、降“三高”功能。当然,桑是寒性物质,因而作为饲料的添加剂要严控,目前我们掌握的用量不宜超过10%,一般为3~7%。
记者:一亩地饲料桑每年生产的蛋白质等同于四亩到五亩同等条件下的大豆蛋白质产量?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如果全国饲料产业中都能用饲料桑来代替一部分蛋白饲料,那对中国畜牧业的贡献不可估量!另外,感觉您刚才提到的对畜牧业见解也很独到。
任老:不敢说独到见解,倒是有一些看法。我在北方牧区和南方山区、西部山区生活多年,我总有一个感觉,维持畜牧业几千年的生态文明、文化正在离我们远去。首先是北方牧区,几千年来的牧区就是一个生态环境平衡的灌木和草本结合在一起的大系统。畜禽和草类有机循环结合,作为第一生产者的灌木和草类通过光合作用生产碳水化合物,作为第一消费者畜禽对第一生产者进行消费,其排泄物全部归还到土壤,通过第一分解者微生物进行分解,给第一生产者提供养分。如此有序地进行物质循环,生生不息、周而复始,维持了牧区几千年的畜牧文化。随着这些年的发展,予取严重失调,破坏、改变了灌丛草原景观。自由放牧改为圈养和收割牧草饲养畜禽固有其利,但归还灌丛草原的有机肥却因此急遽减少,多年来导致土壤养分严重亏缺,草原也因此长期处于营养欠缺的病态中,破坏了自然生态系统之间的能量和物质的正常循环。
至于城镇周边发展的大型规模养殖场,它无法进行生态的有序平衡,物质与能量的平衡交换无法进行,由此产生了种种弊端。动物排泄物本是宝贵的资源,由于没有资源化利用,现在成了污染源。疫病发生,成本上升,和历史上的风味不能相比。可以查一下历史,我们常批判的小农经济社会中,出现过今天的畜禽食品质量问题吗?可以说没有。中国有几千年的文明遗产,我们要继承和发扬,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记者:我不得不感叹,您的见解确实非常独到!有道是“理论指导实践”,那么您在实践中有没有体现出这一思想呢?
任老:有啊!当然有啊!比如,我做了有意义的研究和实践,就是要使饲料桑成为主要的蛋白质饲料。如前所讲,影响桑饲料的添加量因素就在于其内含的“药性”物质。用饲料桑提取桑树浓缩液的科学试验,我已经做了两年,目前已有初步结果。提取药性物质后的桑树渣就是安全可靠的蛋白质饲料。我们成倍增加桑树渣用量,即可达到不用豆粕的目标。我想这不仅有巨大的经济意义,还有重大的社会意义。其科学根据就是蛋白质不溶于水,到一定温度后就会凝固在残渣内,原理和农村做豆腐的一样,豆浆制作成豆腐,豆渣做饲料。提取后的桑渣作为主要蛋白饲料用于养殖业,而提取的药液通过浓缩,更是高价值的药材和保健原料,广泛用于制药业、美容业和食品饮料等众多行业,估算潜在市场价值上千亿元。经初步核算,综合利用后,一亩地饲料桑利用价值可超过万元。测试数据表明,任氏饲料桑内含的抗氧化物质几倍于普通蚕用桑树,所以提取率也高数倍,功效更好,效益也更可观。这样就从根本上改变了种植业赔本、养殖业有风险的问题。如何运作,采取什么样的模式,农、林、牧怎样结合,当然还要研究,任重而道远。
记者:能用饲料桑代替饲料中的豆类饲料,真是一项了不起的发现!我前面也提到了,如果全国整个饲料中的豆类蛋白饲料能够被饲料桑所取代,所产生的社会影响、经济价值都不可估量。那么您认为在中国大力发展桑产业可行么?最大的困难在哪里?
任老:到目前为止,我个人认为在整个中国来说,对桑产业的宣传力度不够,导致国家对桑产业的认识和支持力度不够。我们国家强调创新,可是创新又谈何容易!没有情操,没有信念,没有数年乃至数十年的坚持实践和研究,哪能轻松成功?特别是民间的创新,是最接近实际的,却在获得体制支持上困难重重。我们唯有始终如一地坚持生态经济系统的全局观念,立足于自力更生,排除万难,方能取得长远发展。
人间正道是沧桑!听着任老先生铿锵的话语,看着他那满头的银发和消瘦的身体,回想着他七十多年的经历,心中除油然而生的敬佩之情外,竟也涌上些许苍凉……
衷心祝愿任老先生谱写的“沧海桑田之歌”,能在中华大地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