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楚钰(湖南师大附中1520班)
最后两匹马
“巴图!”
声音没在西乌的白毛雪里,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李寻读了这么多年书,今天才知道,什么叫“燕山雪花大如席”,什么叫“北风雨雪恨难裁”。
“巴图!”
半个身子在雪里头埋着,很难说还有什么知觉。但李寻明白,自己得救人,不能停下来。
“巴图!你在哪?”
雪里突然传出几声犬吠,李寻一喜,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挪去。
“巴图!你在那吗?”
风雪里倏地不知从哪钻出一个矮小的蒙古汉子,横着脸,看了过来——一双眼睛一只大一只小,盯得李寻心里发麻,说话也免不了结巴—— “我来、我来借马的。巴雅尔家的孩、孩子病了,得送到镇上的医院。摩托根、根本开不动。只能来借马了。”
李寻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马圈翻腾得像一锅开水,不知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味道。
巴图家的大狗还在吠。
他没答话,把脑袋扭过去,看着他家的狗,和马圈里躁动不安的马群。李寻知道巴图爱马,何况十几匹,匹匹都是上好的乌珠穆沁马,都说他那马,连他阿妈都不会让骑。但是这次人命攸关,李寻看着沉默不语的巴图,绞着手,在原地不住的跺脚,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巴图没理李寻,一个人走进马圈。
马嘶鸣得厉害,甚至想往外奔。
李寻一下急了,大叫一声,“巴图!”
巴图头也不回,默默地牵出两匹,自己跨上了一匹。
等雪已经差不多停了,天边微微有些发白。李寻和巴图坐在医院急诊室外的长椅上,等着。李寻一宿没睡,死活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等他醒来,白晃晃的太阳已到中天。走出去,昨天来的两匹马不见踪影。李寻在镇上吃过午饭,碰上邻居的三轮车,顺路搭回草场。
公路上早已把昨夜的积雪铲到路旁,笔直的路成了一条战壕。恰巧路过巴图家,李寻道了谢,先下了车。
先看到那黑帐篷,在雪白的大地上格外打眼。李寻走过去,心想巴图一定又在马圈里忙活着。
但是没有。
巴图一个人站在马圈门前面。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空洞洞的,让人觉得他的魂早就被腾格里收走了。
马圈陈旧的圈门也不知去了哪里。里头空荡荡的,两匹马立在齐膝深的雪里,勾着头,在甩尾巴。
李寻喉结上下艰难地滚动几下,记起北边是片大泡子。
巴图抿着嘴,没说话。
“诶!小李也在?”李寻回头一望,看到书记从他白色的小轿车里钻出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迈过来。巴图还是站着,动也不动。
书记好不容易挪到了巴图身边,白白的脸被北风吹得带红。他激动得一把抓起巴图的手:“昨天真是太感谢了!要是没你还养着这些马,坚守着草原世代相传的老规矩,这一条人命怎么能救得回来!”
巴图横着黝黑的脸,死死地盯着马圈。
“我说,你再养些马吧!老兄——到时候多给你发些大大的奖章,挂在这儿,一排排,亮亮的,可好看了!”书记在胸口比划一下,又拍拍巴图宽阔的肩膀,哈哈地笑得露出一排白牙。李寻在边上打个哆嗦,眼前浮现出狼呲着白森森的牙的脸面。
“养马没用了。”巴图用半生的汉语,冷冷地甩下一句话,把书记死死拽着的手猛的抽回来,往帐篷里走去。
李寻看着被扯地一个趔趄的书记,呆呆地站着,望望空空的马圈和巴图矮矮的背影,心里挺复杂的。
大学学畜牧学专业的他再清楚不过,西乌水草并不丰茂,白灾黄灾年年都是,更何况把草场分完围起来,没有盐碱地,没有办法转场,草原上的老规矩还能剩多少。
大家都开了耕地,巴图已经是这块地最后一户牧民了。
书记突然“哎呀”地大叫一声,李寻惊地一跳,下意识往巴图那边看去,眼睁睁地看着他才撩开帐篷帘子,就被什么绊得头朝地栽了下去。
李寻拔腿跑过去,把巴图扶起来,才发现门口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
他看着那几个大麻袋,抬头望一圈,吃了一惊。
黑帐篷里,乱堆满了肥料和小麦种子袋儿,边上,架着巴图的老烟杆,盘着他的长马鞭,还放着几个空酒盅子。
文/张楚钰(湖南师大附中1520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