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人生”旨在分享

2017-02-14 17:50陈之秀
食品界 2017年1期

陈之秀

记者第一次知道黄珂这个人大概是在八年前。当时北京电视台报道了有关他开家宴流水席的报道。那次的报道让记者记忆深刻:“到黄珂家,可以随便吃,随便喝,吃好喝好抹嘴巴走人。”天下竟然有免费的午餐,这是怎样的一个“奇人”要做这样“奇特”的事情?自那以后,记者开始关注他,发现有不少媒体都在津津乐道地介绍他,其中就有中央电视台、凤凰卫视、阳光卫视等等。关注多了,记者也希望去他家中探访究竟。经过多方打探,记者联系上了黄珂。直到近日,记者才成行,去了他在望京606的家里。

办流水宴是无意而为的

记者是在下午三点到的黄珂家。黄珂与记者在媒体上看到的一模一样,因此,一眼便能认出他来。他热情地与记者打着招呼。记者在客厅的沙发上落座的同时,发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有的坐在沙发上喝茶抽烟,有的看电视,有的相互旁若无人地聊天……这样的一番景象,在京城是难得一见的。黄珂没有对我一一介绍屋子里的人,而我则直入主题,问他是基于什么原因开办家宴流水席的?

“办流水席宴不是故意做的,是无意而为的。”黄珂说,我是1999年10月搬到望京的。当初选择这个地方,主要原因是离中央美术学院近,离798(艺术区)也近。搬来以后,遇到一个现实的问题,就是外面的饭菜不好吃,还不如在自己家做。第二个原因就是自己有时间了,加上我又是个单身汉,来吃饭的客人比较方便。同时,我的朋友多是诗人、音乐家、画家,他们喜欢来我这儿吃饭、喝酒、聊天,完了,又带着朋友再来。拿老家的话说,多个人就是多双筷子,时间长了就成习惯了。没想到,这一开就是十七年。

黄珂被朋友们称作“望京孟尝君”(“门下有食客数千”的战国四公子之一),但黄珂并不喜欢这个称呼。他说,“人家孟尝君是一个小国公子,通过养食客的方式,有计划招揽人才。我没有任何目的,大家喜欢我,喜欢我们家饭菜,尽管来。”

黄珂说,好多年的年三十我都没走,没走的原因就是很多人给我打电话说,“三十晚上在你那聚。”因为年三十这个日子对中国人太特殊了,一定要寻找到一种家的慰藉,有亲人团聚的感受,所以每一次过年,我这都有三四十个人,在北京没有家的人,都跑到这来。一般都是在这吃了年夜饭,12点放完鞭炮,守岁,完了才有人离开。

黄珂认为,待客就得有待客的样子,比如有日本人、韩国人来了,就要准备他们喝的酒;如果是回族客人,做菜一定要照顾到;如果碰到朋友过生日要准备蛋糕之类,这都是最起码的。再就是在菜品上一定不能马虎,不能老是重样,买菜当然要选质量好的、新鲜的,能细致的尽量细致。

说起来,流水席上的菜品没人们说得那么丰富,反而比较简单。基本上以川菜为主,而且是四川家常菜。加工也很简单,比方大家喜欢吃的连锅汤就是一锅清水,五花肉、萝卜一炖,什么调料都不放,又健康,又美味,来客赞不绝口。

通过媒体的报道,知道黄门流水席的人不少,加上去过的人口口相传,到黄门吃饭人次超过十万,黄家每天门庭若市。据黄珂讲,到家吃饭的从跨国总裁到贩夫走卒都有,以文化界的朋友最多。曾经有一段时间,由于来的客人很多,客厅里常常站满了人,连一些国内著名的画家、导演、音乐家,甚至部级干部都挤在小椅子上,不顾形象地在这里吃饭,有不少外地的人也慕名而来。有时也有吃饭困难的民工上门,厨师和服务的阿姨难免会抱怨,但他办流水席的初衷就是不设门槛、完全免费、一视同仁,无非是多买些菜多做些饭而已。

黄珂也表示,由于来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杂,就不得不考虑安全问题。因此,有陌生人来,会询问一下来历,一般都是某某朋友介绍,当外也有不少例外,比如不少人是看了报道登门看热闹的,也不好拒绝。

因此说,流水席是有气场的,是一个能量场,它能让一个商人迅速放下算计,让一个艺术家激情荡漾,让一个陌生人除去拘束,让一个官员放下身份,让一个明星自然随意,大家都卸下面具,坦然相对,其乐融融,轻轻松松,所有人平等相待,自由交流,让人回归为人而已。

童年成长经历的影响

在与黄珂的交流中,他透露说,自己喜欢请客吃饭,喜欢戏剧、读书、艺术,每年都和“黄友会”的会员们搞一出话剧,搞一些公益,资助贫穷的艺术家,这都与小时候受到的影响都有深刻的关系。

1955年6月,黄珂出生在重庆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他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妹妹,妹妹在十二岁那样,因先天性心脏病去世。父亲是机关的小职员。在黄珂童年的记忆里,那时的父亲很忙,白天忙着工作,晚上加班学习,总之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母亲是重庆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一个公司里面做会计。

“小时候,我们家住在一个大杂院,里面住的基本是知识分子和机关干部,有着独特的文化氛围。”黄珂说,那时我家的人口比较少,而我家旁边的一户人家就非常不同寻常,一家有12口人,9个孩子,其中7个是女儿,个个长得如花似玉。这一家人因为人多,最是热闹异常,经常在家门口摆着大桌子,一堆人围着吃饭,抬眼望去,甚是赏心悦目。他们家一直情趣盎然,个个热爱文艺,吃完饭后,就会有人唱一段样板戏或是革命歌曲什么,当然还有令人目眩的舞蹈。而我的母亲对我影响也极深。她日常的生活一向比较讲究,即使受限于经济,也不失个人的品味,很显然受到大家族的影响很深。她床头永远摆着两样东西,一是几本书,大多是小说类的作品;再一个就是摆放几个精美的小罐头,罐头里面老是装着各种各样的零食。

母亲总是想方设法把生活搞得精致一点,比如做菜,味道尽量做得可口,样式必须精致好看。几乎不用什么训练,我也继承了她的这一点,做菜很有悟性,手到擒来,即使给我一棵白菜,我也能做出几种花样。说起来,胃口这种东西,体现的是对人生的态度问题。

母亲出生在成都,来自一个大户人家,外公曾经在民国做过当地成都女中的校长,留下来一栋阔绰的宅子,就在成都八宝街上,原来是一个正规的剧场,后来改成电影院了。在我懂事的时候,宅子的一大半就分给了当时的四川省青年川剧团,免费被政府征用了。它是一个独立完整的四合院,院子后面是一间排练房,还有一个专供演出的舞台。拉道具的大卡车开进开出,我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卸车、布置舞台、演出,剧团里的好些演员都住在这里。有时我会跑到舞台后面偷偷跑上去看她们排练,看她们练功,看她们彩排,看她们演出,川剧戏装红红绿绿的,讲究的就是热闹欢乐。因此,一到寒暑假,我就会往成都老家跑,心里十分惦念着那种美好而恍惚的感觉。

“虚幻的舞台上,总是上演着一个与现实完全不同的世界。”黄珂说,说到底,我的流水席就是在复制着一个非现实感的舞台。我并非厌烦现实,但我更喜欢生活中要或多或少掺杂一点点非现实感的东西。

黄珂也表示,“黄友会”是在朋友的谈笑之间“成立”的。实际上这个会是没有正式成立的。我是反对成立‘黄友会的。做会就是社团了,这就会妨碍大家的自由交往。我希望大家自由交往,所以我说,进门就是会,出门就不认。

美食的根源来自饥饿

“我上幼儿园时,中午发一小杯胡豆豌豆就算一顿饭,晚上回家吃红苕藤。父亲跟我哥吃一大碗红苕藤,我跟妹妹还有一点米饭,这个印象很深。”黄珂说,我们这代人为什么喜欢美食?我想可能是经历了饥饿,对美食特别渴望。那时候能填饱肚子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那种饥饿感一直延续到后来当知青。美味都是伴随饥饿感产生的。母亲做饭的时候,我经常到菜板上去偷一块刚煮好的回锅肉,什么作料都没有也觉得好吃得要命。我们家住一个大杂院,厨房都在一起,哪家做什么菜,我鼻子一闻就知道了。美食一定是一种传承,一定是在富裕的社会和家庭里面才会出现。

1972年,黄珂在重庆51中初中毕业后,相应党的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当了知青。下乡那个时候,他的身体正处于发育期,对食物一直处于渴求的状态。因为分配的食物有限,而且单一,饥饿感一直如影随形。

“一吃红薯就分你一堆红薯,一吃小麦就给你两袋小麦,别无他物。”黄珂说,我必须千方百计变个花样,才不至于让胃肠被一种食物反复虐待。我会切成片,放点儿油煎一下,或是蒸或是烤,或是煮汤。那时候,一个月供应半斤菜籽油,还有一斤肉票,算是特殊照顾。我们分粮食,看的是你挣的工分。一个满劳力工作一天,大概折算为一毛二分钱。我刚去的时候,感觉他们还是排斥的。本来粮食不够吃,人多地少,来一个人就分走一份口粮,把他们的口粮给摊薄了。因为是来自上面的安排,他们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不过,很快我就与他们相处无碍了,家家户户有个大事小事的,尤其是红白喜事,都请我去饱餐一顿。自己做饭的事,还是小时候打的底子,很快就上道。

虽然我们那里生产的稻谷还不少,但一年只能吃几顿白米饭,大多时候要熬成粥,粥能胀肚子,那个时候食量真的惊人,比如一天只有一斤米,只能煮一大锅稀粥,要想吃得饱一些,做干饭就不够了。粥里还可以加一点儿红薯,掺点儿其他菜,混在一块煮,量就更大些。

我们每一个人都分给一块自留地,你可以随意种菜。我特别喜欢种菜,而且种植技术不差,就种了丝瓜、四季豆、南瓜、韭菜、茄子、辣椒什么的,我真的对食物有着天生的爱好。一个月发我那一斤猪肉票,那真是稀罕物。赶场的时候,换回肉也就是一小块,少得可怜,我往往只要肥的,不要瘦的。肥肉拿回来,首先靠油,煮一下,肉汤就有了,然后把肉再捞起来,切成片,下锅翻炒一下,加点佐料和蔬菜,也就是回锅肉的样子。

“第一桶金”为流水席奠定了基础

黄珂在农村一呆便是三年。1975年,他如愿回城,进入重庆财贸干部学校读书,现在这所学校已经并入重庆工商大学。1978年,黄珂中专毕业后进入了重庆医药站,负责业务工作。但从小喜欢舞文弄墨的黄珂对业务工作并不感兴趣,他喜欢摆弄文字,在1983年,他在重庆办了份医药报,主要报道行业内的一些新闻。由于在财贸干部学校学的医药专业,加上文字功底深厚,他办的这份报纸既生动又专业,在医药系统内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1985年,这份医药报成为国家医药管理局的机关报。而黄珂被派到北京,任记者站第一任站长。两年之后,黄珂厌倦了京城的机关生活,那种文人的浪漫、自由情怀凸显出来。1988年,黄珂与自己亲手创办的医药报彻底分道扬镳,他要下海经商,做个自由的人。

下海后的黄珂,开文化公司、广告公司、餐馆,投资干细胞项目,做地产。他最初靠拍广告片挣钱,像娃哈哈等风靡一时的著名品牌,都曾经是黄珂的客户。

黄珂从小就迷恋摄影,甚至还自己建了个暗室,按照书上的配方配制药水冲洗照片。所以,拍广告片对他来说可谓驾轻就熟。当时胶片不太容易买到,黄珂就跑到峨嵋电影制片厂弄了拍电影的胶片自己裁,拍出来的广告色彩细腻饱满,很受客户欢迎。

黄珂说,九十年代初期,那时钱好赚,满地是机会。

黄珂真正赚钱还是在1993年那场车祸之后。一个极偶然的机会,黄珂的一位老朋友,以前是银行的高管,退休后就想找点事做,资金由其筹措,而让他做了地产公司的总经理,事情很快就做成了。房子就在东二环附近,那时还没有破土动工,在图纸上就把房子全部卖出去了,黄珂很快就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拿到这笔钱以后,黄珂开始关注未来高科技的应用和发展,比如干细胞项目,再比如彩色棉花项目。在后来,他多种经营,开起了老灶火锅、文化公司,也做多家公司的股东。

吃喝是人的自然生活方式

一个人坚持一月,做同一件事是可以办到的,但是,要一个人一年365天坚持做同一件事就难了,更别提十七年如一日坚持在做一件事,几乎每天要和形形色色的陌生男女一起吃饭,给他们提供免费的食物和酒。不但要听他们谈天说地,经常还要面对他们酒后的狂言醉语。对于这样的一件有出无进的“亏本买卖”,在物质化的今天,还有黄珂去做,是因为他在找寻生活的乐趣吗?难道这样下去,没有厌烦之时?

黄珂一脸和善,笑容可掬地说:“这就是我的生活啊,正如你上班或做生意一般自然,有什么好烦的呢?吃喝本来就是人很自然的生活方式,我只不过把它搞成了常态而已。”

黄珂认为,办流水席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很多朋友,朋友圈子越来越大。别人收藏古董字画,我喜欢收藏友谊,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财富。同时,我认为,一个人的生活品质高由三方面组成:一是读万卷书,二是行万里路,三是交一万个朋友。多交朋友的益处在于,了解各种不一样的人生经历,形形色色,很多东西是我们无法一一体验的。到我家吃饭的人次有十万以上,可以囊括各种行业、各类职业人士。比如,有对搞音乐的夫妻,一个星期来几次,来了不光吃饭,还聊天,聊音乐以及音乐中的经典曲目、音乐现状等等,在他们的聊天中,我也了解了更多,也是一个学习的机会、我的一大收获。因此,我觉得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与不同的人交流,感受会不一样,会拓宽自己的人生。通过与别人接触,可以间接地拥有更多的人生经验,使自己的人生变得更加丰富。

黄珂还举了一个例子。他在798建艺术酒店,大家听说这个事,都齐心协力,有几十个艺术家参与设计个性化的房间,还有建筑方面的、策划方面的、经营方面的朋友。

黄珂一直认为,美好的东西会改善人性,而且他习惯了“人生舞台”似的生活,即使散场的时候也没有失落感,因为明天又是新的开始,总有无穷无尽的开始。生活就是这样,不可能一直处于戏台般热闹的情景当中,那样你会发疯的。足够的热闹,然后是足够的清净,那样最为舒服妥帖。

在问及黄珂是否永远将家宴流水席开下去时,黄珂表示,这取决于自己的以后的身体健康状况,以及自己今后的物质情况,没有明确的结尾,就如没有明确的开始一样。

黄珂是一个彻底的生活体验者,尽可能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获得乐趣,不管是美食也好,不管是与人交往也罢,包括文学、诗歌、舞蹈、音乐,凡是能够给他带来美好快乐的东西,尽可能地接触,尽可能地尝试,他认为,这样才算不辜负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