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予
陈旭远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于潇漂亮,开朗,有一个有钱的父亲,唯一的问题是他对于潇毫无感觉,而感觉又偏偏是唯一勉强不来的事情。
似是故人来
电梯在金地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打开门,幽暗的灯光让陈旭远一时无法适应。左转右转,竟然迷失了方向。陈旭远沮丧地在迷宫一样的停车场里兜着圈子。他的沮丧,不仅来源于自己糟糕的方向感,更来源于刚被客户拒绝的失落。
时至年关,正是礼品行业的黄金旺季。金点广告公司手中掌握着这个城市多家大型企业的礼品采购渠道,而陈旭远的众意礼品公司,明显和对方不是一个级别的合作对象。辗转通过关系终于见到金点的董事长卢又达,然而没谈上五分钟,卢又达便说开会,下了逐客令。
还是要找个在卢又达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陈旭远边找车边想。眼看要过年,而他的公司却没有感受到一点旺季的热度。员工的年终奖,客户间的应酬,马上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再加上,怎么也要给家人留点福利吧。昨天晚上,老婆楚楚吊在他脖子上,眉飞色舞地和他谈起春节期间的旅游计划。想到楚楚那圆圆的干净的笑脸,陈旭远的焦虑重新升起。他在心里梳理着自己所有的人脉资源,却找不到突破口,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红色的宝马Z4带着风声停在身边。驾驶座旁的车窗摇下,于潇年轻而阳光的笑脸出现在陈旭远的面前。
陈旭远看到那张笑脸时,突然有点手足无措。于潇是一知名房产商老板的独生女,三年前,在一次酒会上遇到陈旭远,马上疯狂地爱上了他。而陈旭远偏偏对相恋四年的大学同学楚楚铁了心。为此,父母、亲友劝他无数遍,在他们眼里,出身普通工人家庭的楚楚只是一个单纯到有些幼稚的小女孩,完全无法和于潇相提并论。
陈旭远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于潇漂亮,开朗,有一个有钱的父亲,唯一的问题是他对于潇毫无感觉,而感觉又偏偏是唯一勉强不来的事情。
之前和于潇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自己的婚礼上。于潇笑着把红包递给楚楚,然而陈旭远中途去洗手间,却看到于潇躲在走廊上,一个人流泪。他想上前说声“对不起”,却狠了狠心,最终没让自己走过去。
三年的时光不着痕迹地流过,眼前的于潇,还是昔日的模样。“等人吗?不忙的话一起吃个饭?”
“不了,刚见完客户,还要回公司处理点事情。”陈旭远条件反射似的拒绝。
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于潇努力找着话题:“你在这里有客户?是哪家?”
陈旭远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连忙一口气说:“金点广告公司,想通过他们的渠道找点业务。”
“金点?卢又达?”
“对,你认识?”
“我爸的老朋友,我叔叔。谈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
陈旭远有片刻的惊喜,然而他马上冷静下来。“不用,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他知道于潇一定能帮上自己,如同他知道自己一定不能找她帮忙。她的人情,他欠不起。
于潇眼睛里的光黯淡了下去,默默地发动着车子,临别时,她眼光迷离,突然幽幽地说道:“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防备我,我一直没有忘记你,你知道。”
非物质选择
陈旭远打开家门时,楚楚正坐在沙发上翻报纸。听到门响,马上小鸟依人地扑了上来,从鞋柜中拿出拖鞋。
陈旭远看着楚楚,结婚三年了,她仿佛还是那个校园中的小女孩。陈旭远开起公司后,楚楚也曾到公司给他打工,但很快陈旭远便发现,心无城府的楚楚确实不适合商场,客户的一句话,都能把她问得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几次下来,楚楚自己也打了退堂鼓,陈旭远便帮她找了家公司,做些清闲的行政工作。
但这并不妨碍楚楚是一个好老婆。她爱干净,永远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她做得一手好菜,只要陈旭远回家吃饭,桌上永远保持着四菜一汤以上的标准;她细心体贴,每天早上起床,陈旭远都会看到熨汤平整的衣服放在枕边。他们的家就是楚楚最重要的世界,而对于陈旭远的生意,楚楚是从来不关心的。
“老公,你来帮我看看,这几条线路哪条比较好?”楚楚枕在陈旭远腿上拿起报纸,翻到了旅游专版。
欧洲五国十日游,埃及探密,南美风情……陈旭远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图片,又想起了被卢又达拒绝的生意。
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和从来没有过的压力。习惯性地揉了揉楚楚的碎发,陈旭远站起身,“我先去洗澡。”
温暖的水在身上流动着,似乎也冲走了心里的疲惫。陈旭远告诉自己,楚楚并不是一个物质女孩,她只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有些浪漫的梦想期待他帮她实现。她是他的选择,所以,他应该是幸福的。
明天再去找卢又达谈一谈。怎样能让他与自己合作?陈旭远陷入了痛苦的思索。而于潇的影子便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如果自己当初选择的是于潇,现在会怎样呢?他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意识到这一点时,连自己都被吓到了。
布娃娃的眼泪
陈旭远又一次在卢又达那碰了壁。新年的气氛和陈旭远的焦虑一起越来越浓。圣诞的前夕,一位商场上的朋友给他带来个消息,他的老婆和卢又达的老婆同是一家美容会所的会员,常一起做美容、喝茶、打牌。“不然,让你老婆去走走夫人路线?”朋友的提议,让陈旭远看到一丝希望。
带楚楚到商场换了行头,陈旭远郑重地将楚楚带到朋友家,一再叮嘱朋友的老婆:“楚楚年纪小,不懂事,拜托多照顾。”
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等消息,陈旭远心神不宁。两小时后,手机突然响起,朋友在电话中大声对陈旭远说:“你那个宝贝楚楚,莫非是从火星来的?开始是一个小时一言不发,我老婆一再帮她找话题,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她觉得卢太太现在的发型适合年轻小女孩,不适合她这样的中年女人,还说卢太太那么有钱,怎么不去做美容除掉眼角的皱纹……”
陈旭远心砰砰狂跳,觉得头晕目眩。回家的路上,踩油门的脚一直在颤抖。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他呆住了,楚楚正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陈旭远被楚楚的样子吓坏了。楚楚看到陈旭远,突然抱住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老公,对不起,我没能把事情办好,她们说的我都不懂,她们都笑话我……”
陈旭远的满腔怒气就这样化为一缕无奈的柔情。黎明时分,于潇闯进了他的梦境。身着小黑裙,在商场的觥筹交错间进退自如。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干净平整的衬衣在枕边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厨房里,锅碗清脆的撞击声和着早餐的香气传来,一切都如此熟悉而亲切。幸福吗?是的。陈旭远又一次在迷茫中告诉自己。
心是边界线
公司的财务经理突然门也不敲地闯进来,大声说:“陈总,不好了。刚才我到方华公司去收款,他们公司所有人都不见了!问了物业,说是已经退租了!”
陈旭远的脑袋嗡了一声。大客户方华公司还欠近50万元款项没有收回,他马上拨打对方的电话,“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手机落在桌子上,陈旭远呆住了。
到公安局报了案。到底能不能破案,什么时候能破案,一切都是未知数。
陈旭远等不起。公司没有多少流动资金,眼看供应商那要结账,员工等着发年终奖。在生存的压力下,陈旭远想到了于潇,如果能通过她从卢又达那里拿到业务,公司就能渡过这次难关。
西餐厅里,柠檬水被烛光映照出微醺的橘色。陈旭远犹豫着,终于提出请于潇帮忙跟卢又达打个招呼。于潇爽快应承下来,拿出手机,走到包间门口打电话。
Bossa nova的音乐很适合回忆。陈旭远突然想起,他和于潇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如果当时选择的是于潇,也许一切会不一样吧?自己不需要如此辛苦地打拼,不需要永远坚强有力。
第二天,卢又达便来电约陈旭远见面。几笔金额不菲的礼品订单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落于囊中。“你是于潇的朋友,怎么不早说?”签完协议,卢又达像个长辈一样亲切地嗔怪道。接着,带一丝慈爱的笑意味深长地说:“于潇那丫头,你不考虑下?”
“啊?”陈旭远瞠目结舌,忙说:“我已经结婚了。”
“结婚了又怎么样?我太太已经跟我说了,你那个布娃娃老婆能帮到你什么?”卢又达拍拍陈旭远的肩,突然感叹道:“我看着于潇长大,二十几年,为了别人的生意向我开口,她是第一次。以她对你的感情,不会在乎你结过婚离过婚。年轻人,认真考虑一下吧。”
陈旭远几乎是逃离了卢又达的办公室。把协议拿回公司,安排人立刻执行,还没到下班时间,他便提前回家,接了楚楚到她最喜欢的必胜客吃饭。晚饭后,陈旭远带着楚楚,喝咖啡,逛商场买衣服,还看了一场午夜场的电影——只有不断提醒着自己手中的幸福,他才能不去想于潇,不去想卢又达的那个提议。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陈旭远吻着楚楚的额头,温柔地说:“老婆,我们生个宝宝吧?”
楚楚同样温柔地回应:“不要,我自己都还没有长大,我就是你的宝宝。”陈旭远抚摸楚楚的手停住了,于潇的影子重新浮现了出来。
对不起,谢谢你
陈旭远想方设法躲着于潇,于潇却主动找上门来。
“帮了你的忙,要怎样谢我呢?”慵懒地斜倚在陈旭远办公室的沙发上,于潇带着俏皮地笑着问。
“你想要怎样的感谢?”
“下星期我要去香港,如果你真的要谢我,就陪我一起去。”于潇说着,把一个信封放在陈旭远桌子上。“机票、签证都已经帮你办好了。”
“不,不行!”陈旭远一把抓起信封,塞回于潇的手里。
“为什么?因为你的宝贝楚楚?”于潇的眼里闪出挑衅的光。突然,变成眼泪落下。“我哪里不如她?”
“你很好,是因为我。”陈旭远想了一下,终于说:“因为我现在很幸福。”
“幸福?你真的幸福吗?真的幸福为什么会找我帮忙?真的幸福为什么我看到你时你会那么无奈?”于潇冲到陈旭远面前,带着一丝绝望的咄咄逼人。
陈旭远突然语塞。是的,他真的幸福吗?每想及此,他都匆忙给自己肯定的答案,那种慌乱,让他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在逃避。因为她是他选择的,所以他必须幸福,才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而真正发自内心的幸福,无需怀疑,更无需肯定。
“下周一,我准时在机场等你。”于潇擦干眼泪,临走时说:“你是我的选择,我也同样需要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陈旭远疲惫地靠在椅子上,他已经几乎肯定,自己没有再拒绝于潇的能力。
四菜一汤的餐桌上,温馨的气氛让陈旭远不忍打破。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开口了。“楚楚,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骨瓷的汤匙掉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陈旭远怀疑自己看错了,楚楚眼眶通红,泪水竟然没有掉下来。良久,她回到卧室,出来时抱着厚厚的一叠书本。“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布娃娃,我知道我不能给你什么帮助,但是我已经在努力改变,这些管理课程,我都在学习,想给你一个惊喜。我以为你会像你承诺的那样,耐心地等我长大。”
陈旭远看着眼前的女孩,或者,现在真的应该叫她女人了。如果说于潇带给他的是对物质欲望,楚楚带给他的就是最平凡的满足。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无需一次次怀疑,再一次次去确认是否幸福,所谓幸福,就是满足。
走出家门,陈旭远飘雪的夜空下,给财务经理打电话,安排他明天打5万元到于潇的账户,作为项目提成。然后给于潇发了一个短信,只有短短的三个字:“对不起。”那是他欠她的,从三年前,到现在。
做完这一切,他一身轻松地走到家门前,边开门边大声说:“老婆,我回来了。”
编辑 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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