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弗里达是墨西哥历史上深受国民喜爱的超现实主义画家,电影结合绘画作品将弗里达的生平表现得淋漓尽致。命运对墨西哥少女弗里达的不公以及她在艺术上的出色造诣让人们很容易联想到一个身残志坚的“完美”偶像,但弗里达与丈夫的彼此不忠以及酗酒、吸毒等生活恶习又使得这一偶像多少要画上“问号”。如何看待弗里达作为一个身体“残缺”却渴望拥有完美人生的女性艺术家,其支离破碎而又色彩斑斓的人生带给世人的是诸多值得思考的问题。
[关键词]弗里达;残缺美;车祸
一、弗里达·卡洛的残缺人生
艺术史家海登·赫雷拉为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卡洛写过一部传记,这个传记在2002年被拍摄成电影。影片通过细节刻画表现出弗里达独特的魅力,每个章节的安排都将弗里达的每一生命阶段表现得淋漓尽致,犹如她的自画像所记载的那样,不同时期的自画像是不同时期弗里达的生活缩影。
影片开始,出现在观者眼前的是颜色艳丽的红窗、宝石蓝墙的房子,院子里茂盛的植物,各种各样的飞禽走兽,自然环境的美好与后来要讲述的一个少女的残缺生命形成了鲜明对比。主人公弗里达看着镜中躺着的自己,她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影片抓住了改变弗里达一生命运的转折点,在18岁的花季年华突如其来的厄运,一场可怕的车祸,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她与男友乘坐的巴士汽车与一辆有轨电车相撞,一根钢铁扶手从腹部穿入,从阴道穿出,她的子宫严重受损。影片中的一个镜头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弗里达躺在杂乱车祸的废墟中,身上洒满了金粉,画面定格的这一瞬间,她好像一幅颜色艳丽的景物摄影作品,似乎在告诫人们,这个女孩儿的美丽人生已停留于此,这个镜头也为弗里达的一生埋下了伏笔——千疮百孔却美得惊人。这场车祸虽然没有夺去她的生命,却摧毁了她年轻的身体,让她一生都受尽了病痛的折磨。她的脊柱、锁骨、肋骨摔断,骨盆破裂,右腿多处骨折,右脚粉碎性骨折。此后弗里达先后经历了30余次大小手术,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整个身体都被固定在一个石膏当中,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每天能做的只是直视天花板,在身体受损最需要安慰之际,她的初恋男友狠心离去,也使她再次跌进痛苦的深渊。
看到女儿如此痛苦难熬,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她的父亲为她带来了画纸与画笔。她用艳丽的颜色在禁锢着身体的石膏上绘出了翩翩起舞的蝴蝶,散发着生命的魅力。在病床上,父亲为弗里达安装了一面镜子,她为自己绘制了第一幅躺在床上的自画像。从此,绘画成为弗里达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每一个画作的诞生都是她不同时期的心灵日记,她通过画布宣泄着内心的苦闷,以此缓解身体的伤痛。
弗里达对绘画的执著和对生活的渴望使她奇迹般地生存下来,并遇到了她生命中重要的爱人——迭戈·里维拉。迭戈·里维拉已经42岁,体重136公斤,是当时比较著名的壁画作家,深受大家的喜爱。弗里达初遇迭戈·里维拉时,她才22岁,当弗里达把自己的画作带到迭戈·里维拉面前时,在如此娇小的身体里能够迸发出这样的艺术力量使里维拉感到无比惊异。凭借艺术家出色的直觉,很快里维拉被弗里达的画所传达的情绪所感染。他发现了弗里达的绘画天赋并给予肯定,激励她不要放弃,坚持自己的创作。而弗里达也被迭戈·里维拉的才华、共同的信仰所吸引。共同的爱好、共同的事业、共同的信仰使两个人走进爱河并很快踏入婚姻的殿堂。但弗里达的母亲并不看好这段婚姻,健壮的里维拉与娇小的弗里达在形象感觉上有很大的差距,她将这桩婚姻不恰当地形容为“大象与鸽子的婚姻”。所有这一切并没有影响两人之间的感情,“大象”与“鸽子”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但好景不长,里维拉本身就是一个风流之人,风流之事也数不清楚。弗里达是他第三任妻子,婚后的里维拉与模特之间风流暧昧,她又因车祸无法为爱人生儿育女,这样的事实让弗里达感到愤怒与痛苦。直到有一天,迭戈·里维拉与弗里达的妹妹纠缠在一起,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背叛,她毅然决然地剪去了长发,换上西装,离开了里维拉。弗里达曾经说过,在她的生命中有两次巨大的灾难:一次是遭遇了改变一生命运的车祸;而另一次则是遇见她的爱人迭戈·里维拉。可以说,迭戈·里维拉使弗里达从一个小女孩蜕变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他们有共同的理想与信仰,是志同道合的好伙伴,但是却不是一个合格丈夫和妻子,他们曾深深地相爱,爱过之后也互相伤害着对方。
人生中的苦难接踵而至,在离开迭戈·里维拉的日子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为了缓解疼痛,她整日吸烟酗酒来缓解身体和心灵的痛苦。她放弃很多,似乎生命里再也没有火花,但唯独没有放弃的便是绘画。她坚强地活着,坚强地画着,世俗的烦恼让她开启了内心深处的另外一个世界。墨西哥文化浓烈艳丽的色彩装点了她的每一幅画,那些画看上去古怪、浓艳又耐人深思,与置身于纷乱时代的内心的伤感产生了共鸣。在她生命的后几年中,她的脊柱受损,脚趾被截去,可是她依然在绘画中释放内心的情感,画布似乎是她缓解疼痛的灵丹妙药。或许是命运的安排,在她生活难以自理时,迭戈·里维拉回到了她的身边,“大象”在荒野中游离之后发现自己一直深爱的是曾经的那只“鸽子”,里维拉重新牵手弗里达,祈求她的原谅,并且一直陪伴她到生命的尽头。弗里达的一生为世人留下了近200幅作品,她的作品备受关注,在墨西哥的画展中获得了成功。生前她要求迭戈·里维拉将她火化,她的生命犹如最后的火焰照亮给她痛苦、伤害以及温暖的世间。
二、弗里达人生的残缺之美
对于一件器物来讲,小的缺憾可以称作“瑕疵”,而大的破损称作“残缺”,如果用来形容人生,“瑕疵”不可避免,因为人无完人,但“残缺”则被看作人生之大不幸也。弗里达的人生便是与残缺形影不离的。“残缺”多数使人生归于孤寂,但“残缺”的人生能够做出常人所不能做出的成绩,则“残缺”会显得更美。弗里达的一生所显现的恰恰是一种“残缺之美”。残缺使她的生命更加完整,残缺与伤痕是美的一部分,是空白、缺失、不完整,同时又是因为不完整或者丢失的一部分使那个潜在的、不存在的部分具有更强的吸引力与美感,从而在想象中凸显无限的美学意蕴。“残缺”的“缺”是一种无法挽回,这种不可挽回性使人陷入现实意义上的悲观与绝望,它属于逆境范畴。但“缺”不是完全的毁坏,残缺与伤痕存在某种意义上的悲剧性、残酷性,但不是绝对的无价值,“残依然成器”带有积极乐观的因素,乐观的生活可以冲淡消极与无奈。弗里达的一生是坎坷的,6岁时候患上小儿麻痹症,经过恢复,她可以过上正常的人生活,和其他少女一样对未来充满期待。然而18岁时的一场严重的车祸,给她的身心造成了严重的伤害。病榻上的消磨时光,却为她带来新的出口,她在绘画上的天赋让她重新找到了生命的意义,绘画成为她排解伤痛的一种方式。《弗里达》这部影片中,绘画贯穿她的一生,她将生命中所受的痛苦与纠结的幻境都寄托在绘画中,用浓艳的颜色表达她对生命循环的理解。
残缺美一种不完美的美,它虽然美中不足,却有一种向上的生命力。弗里达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伤痛,但是她的生命是充满了艺术感召力的,所以她的作品散发着一种无形的力量,犹如深渊中的一道光芒,有了一种残缺的美感。弗洛伊德认为:“一个人的‘思想发展过程的每个早期阶段仍同由它发展而来的后期阶段并驾齐驱,同时存在。早期的精神状态可能在后来多少年内不显现出来,但其力量丝毫不会减弱,随时都会成为头脑中各种势力的表现形式。”[1]弗里达的残缺人生自童年起对她的心灵就产生了阴影,到了成年这种阴影并未消失,不完美的现实人生与完美的画作形成了相互衬托,展示了一个身体之残与生命之美合二为一的人物形象。同样,回望著名的雕塑作品《断臂维纳斯》,至今都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正因为维纳斯舍弃部分而获得完整,现存的部分作为一种现实的存在,无法改变,而缺少的部分恰恰从“无”的角度显现了“有”的美丽,其完美的比例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到她的人都在脑海中添补过维纳斯那对残缺的手臂,想象着如何让残缺的这个近似完美的作品回归“完美”。正是这缺失的手臂为作品带来新的灵魂,残缺之美赋予作品生命的美感。
残缺、伤痕通常都被归类在“丑”的范畴之内,是作为“美”的反面、补充的一种存在。对于“美”“丑”的鉴别,随着时间的演变,逐渐融入了一些崭新的理论,美不会抛开丑而独立存在,正是由于事物的不完整才使事物变得完整。在中国传统的瓷器烧造中,有一个著名的烧制方法叫作“开片”。从外观看,瓷器的表面呈现大小不一的裂纹效果,最初是一种烧制中的缺陷,即胎和釉在冷却过程中收缩率不同而形成的表面裂纹,但久而久之,这种“开裂之丑”被反向肯定,“开片”反而成为一种瓷器烧制的艺术手法。罗森克兰茨在1853年写下了关于“丑”的美学著作,他通过对“丑”的各种描述,明确了“丑是自成规律的”,这规律不只是美的否定,而是一种更加丰富、更加复杂的规律。“残缺”是罗森克兰茨所阐述的“丑”的一种,残缺美源于残缺本身之美。残缺美是残之上的补充想象,是缺之后的用之所想,是不完美之上的心中绝美。
三、影片《弗里达》中残缺美的表现形式与审美价值
在现实生活中,弗里达·卡洛是墨西哥最受欢迎的现代女画家。弗里达的一生都是与痛相形,少女时代的弗里达顽皮活泼,对生活充满期待。她性格开朗,甚至可以用淘气来形容,所以她与同年龄男生更容易打成一片。但是,那场车祸为她身体带来了巨大的伤痛,随后,他深爱的丈夫一次次的背叛无疑为她的心灵又增加了一道伤口。弗里达的躯体是残缺的,按她自己的说法就是,“我曾经被打断、重接、再重新矫正很多次了,我就像个拼图玩具”。面对逆境和苦难,弗里达坚持自己的信仰与爱好,即使到了尽头,一切皆无,尚存精神在闪闪发光。
在弗里达的画作中,残缺之后的心理独白通过她的绘画作品得以表现,对自然生命的描述、内心的矛盾及对外界的想象。身残即意味着失去了生活的对象,但同时又对生活难舍难弃,画面所产生的视觉敏感、放纵、热烈、浪漫,都是她人生态度的图像转换。康德曾经说过:“由于想象力在观念上比感官更丰富多产,所以如果有情欲的加入,则缺乏对象比有一个对象更能激发想象力。”[2]《破碎的丰碑》是弗里达在1944年的一幅自画像,画面上的弗里达被带有钢钉和皮革做成的胸衣支撑着残损的脊椎,全身布满钢钉,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痛苦。床榻上透过镜子,展现出这样残缺不全的自己,她的眼神依旧安详,画中的她像一朵破碎却依旧美丽的花。在弗里达生命的最后几年,她就像是一个被各种零件组装的机器,脊椎被锁在不同材质所做的紧身胸衣之中,依靠医疗器械来延缓自己的生命,用白兰地缓解伤痛。到了最后,她甚至已经不能离开床榻,开画展时也是被抬到现场。
生活中的残缺随处可见,对于身体有残缺的人和事物,人们往往给予同情与遗憾。而当真正的残缺触及自己才能感同身受,并对人生有思索与感悟。不完整的确会使人感到消极,但也能苦中作乐,以其他方式排解苦闷。弗里达的残缺美给人带来了启迪,虽然躯体受尽伤痛的折磨,但是她对于绘画艺术坚忍不拔的追求精神激励了后辈。正如马尔库塞所说:“艺术不能变革世界,但是它能够致力于变革男人与女人的意识冲动,而这些男人和女人是可以改变世界的。”[3]
人的一生非常短暂,时间在不经意间匆匆流逝,所经历的幸福与苦痛也终将如烟一样消散。用何种心态对待生活中遭遇的不完美决定了看待事物的高度。在绝望中走出沉沦,在残缺中另辟蹊径,是值得思考的。生活中的困境具有极端的两面性,可能让人绝望,也可能给人以无尽的力量。弗里达的伤痛为她的艺术造诣带来了超越的力量,把身陷于痛苦之中的她唤醒。在她的作品当中,那种坚韧、力量、热情、尊严等情绪都是顺境无法赋予的。
弗里达最后的一幅作品是《生活万岁》。画面上有完整的西瓜、切开熟透的西瓜,在其中切开的西瓜上写着“生活万岁”。这两种表达是矛盾的,在碎片化的西瓜上书写人生的美好,可见生活之美远远大过痛苦本身。对于人生来讲,瞬间的光芒也好过浑浑噩噩的一生。“以悲剧情绪透入人生,以幽默情绪超脱人生。”宗白华的这句话形容弗里达再适合不过了,弗里达的生命在她的作品中得到了延续。
[参考文献]
[1] [奥]弗洛伊德.目前对战争和死亡的看法[A].弗洛伊德论创造力与无意识[C].北京:中国展望出版社,1986:217.
[2] [德]康德.实用人类学[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7:94.
[3] [美]马尔库塞.审美之维(中译本)[M].北京:三联书店,1989:226.
[作者简介] 牟音昊(1971—),男,黑龙江哈尔滨人,硕士,大连大学美术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美术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