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美佳(云南玉溪师范学院)
花腰傣是傣族三大分支(水傣、汉傣、花腰傣)中历史最悠久的一个分支,以服饰斑斓、色彩绚丽、银饰琳琅满目,特别是腰间的彩带层层束腰而得名,自称为傣卡、傣雅、傣洒、傣仲、傣那、黑傣、傣郎等。主要聚居在滇中哀牢山地区元江两岸,分布于新平县和元江县的河谷地带,人口7万余人。
哀牢山地区的花腰傣与西双版纳、德宏等地的傣族一样,同属于汉藏语系壮侗语族壮傣语支,没有文字,不信佛教,信奉原始宗教,崇尚“万物有灵”,其历史和文化主要通过“口传心授”的方式传承。
由于地理环境的差异,哀牢山地区的花腰傣形成了不同于其他地区傣族的特征,沉淀下了独有的社会文化特征。同时,哀牢山地区的花腰傣与周边民族长期交往,影响了花腰傣的民间音乐风格。此地区的花腰傣民间音乐不仅是傣族民族文化的集中体现,也吸收了周边彝族、哈尼族民间音乐可内化的成分。这正符合生态学适应性原则所强调的物种为适应生长环境而促使自身进行变化和调整的反映。
而音乐生态学,则是运用生态学的理论和方法对音乐的产生、发展进行研究的学科。哀牢山花腰傣民间音乐具有的典型性特征,对于我们理解和研究音乐生态学理论、研究花腰傣民间音乐不同支系的差异以及花腰傣民间音乐的保护和传承等问题起到标本性作用。
国内外的研究主要是针对民族特征(属性、服饰、文化等)的初步调查,主要分析了花腰傣的歌曲、器乐、歌舞音乐等相关内容,研究角度有花腰傣的分类、民间音乐的基本形态及特征、民间习俗的传承研究等。这些研究成果对于花腰傣民间音乐的保护和传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特别是花腰傣民歌、乐谱的收集和整理成为不可多得的文化遗产。
但这些研究仅仅着眼于音乐的本体,缺乏系统的概念,更谈不上生态的理念,纵向研究和横向研究也没有突破音乐系统本身,对于花腰傣民间音乐的生态研究以及美学研究相对比较薄弱。如果不能从生态的角度来研究哀牢山花腰傣的民间音乐,挖掘、抢救、整理和弘扬花腰傣民间活态音乐方面将无法深入持续开展。
也就是说,花腰傣民间音乐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时间、空间的变化繁衍流变。如果只是博物馆式的收集整理,标本式的静态研究,不去探讨其民间音乐的生存的环境,就无法进行活态传承,对于民间音乐本身则是百害无一利。因此,花腰傣民间音乐生态研究应进行反思,要走出过去的研究藩篱,从更加全面、更加系统的角度进行更加真切、更有意义的研究。
音乐生态学(eco-musicology)主要从生态学的角度来研究音乐的发展过程,是在后现代语境下,以生态学为依托,对音乐进行研究的新兴学科。音乐生态学用生态的观念来阐释音乐,强调音乐与文化、自然、社会环境的生态关系,把音乐系统、文化系统与自然系统的关系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从而揭示音乐存在、发展及其特点形成的原因。
音乐生态分为两大维度,音乐内部生态和音乐外部生态。内部生态形成了音乐系统,外部生态分为自然系统、社会系统和文化系统。音乐系统分为有形系统和无形系统,有形系统有演奏者、欣赏者、发声器(乐器、喉咙)等,无形系统有乐谱、气息、声音、音响等。过去的音乐研究一般是把这些要素分割,进行割裂式的研究。当前的音乐研究已经将这些要素整合进行整体性的研究,不只是研究音乐的有形系统,更要研究音乐的无形系统。
从音乐外部生态的维度看,音乐生态不能局限于音乐系统本身,而应该结合自然系统、社会系统和文化系统进行研究。影响演奏者、欣赏者以及发生器的因素有演奏者的人生经历、认知结构、传播意图,欣赏者的知识结构、理解能力、接收系统,发生器的内部结构、技术发展、社会审美等等。这些因素的变化,将会给音乐生态带来不同程度的影响,从而影响到音乐的形态等本体内容。
事实上,哀牢山花腰傣民间音乐的繁衍流变,很大程度上是自然、社会、文化和音乐4个系统相互作用的结果。从自然系统看,需要分析花腰傣民间音乐的场域、空间以及花腰傣的居住环境、气候、光照、交通等;从社会系统看,需要分析花腰傣的社会结构(人口结构、家庭结构、社会阶层、社会角色)、社会行为、社会交往、社群关系等;从文化系统看,需要分析花腰傣的语言、习俗、情感、认知、审美、价值观、社会功能等。从音乐系统看,还需要分析花腰傣民间音乐的演唱(演奏)形式、曲式结构、调式调性、音乐形态等要素。
音乐生态学更多的是研究自然、社会、文化三大系统对于音乐系统(演唱形式、曲式结构、调式调性、音乐形态)的影响,进而理解某一特定音乐的内涵、意义、特色、情感表达和社会价值等,从而还原和建构某一特定民族的音乐生态系统,为这一民族音乐的活态传承和可持续发展提供可以复制的路径。
研究花腰傣民间音乐生态,最有代表性的是新平县嘎洒、漠沙两个花腰傣聚居区。从自然环境看,嘎洒、漠沙地处哀牢山山脉,属于红河流域中上游。可以说,是哀牢山的灵气、红河水的多情,哺育出新平嘎洒、漠沙花腰傣的特有气质和文化现象。
以服饰为例,花腰傣妇女的盛装用料考究,特别是傣洒、傣雅(花腰傣的三支系:傣洒、傣雅、傣卡),多用绸缎,且刺绣精美、银饰琳琅满目,光彩夺目,只能参加礼仪性活动,无法劳动。因此,有学者认为,花腰傣妇女的服饰华美艳丽、文身染齿等习俗与古滇国贵族一脉相承,是古滇国贵族的后裔。
另外,新平花腰傣与滇南的旱(山)傣(傣罗)、滇西的水(白)傣(傣泐)在服饰文化上也存在显著的不同。这种差异化服饰正是自然环境所造成的,不同的居住环境影响到了同一民族不同聚落的意识观念。与滇南的汉傣、滇西的水傣以及境外的傣族相比,哀牢山花腰傣的文化习俗、贵族气质是无法复制的,是特定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造成的。这一群体的典型性特征,作为研究少数民族民间音乐生态的最佳样本。
在嘎洒、漠沙特定的地理空间,花腰傣和其他民族之间是否进行过接触?是何种程度的接触?这些接触对花腰傣民间音乐有着怎么样的影响?外来文化因素如何内化为花腰傣民间音乐系统?音乐接触能否带来音乐认同?对于外来文化,花腰傣如何进行反映,又进行了什么样的反馈?
同一民族内部,傣族音乐又如何进行传承和传播?花腰傣不同支系的民间音乐存在什么样的差异?这些差异源自于自然系统,还是文化系统?社会系统的发展和变化(人口、婚姻、家庭、分配)对于花腰傣不同支系民间音乐又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为什么不同支系在服饰上的区别明显于在音乐上的差别?不同支系对于同一音乐的理解不同,是个体知识结构使然,还是群体的文化背景使然?
只有回到哀牢山脉、红河流域这样特定的地理空间,分析花腰傣音乐产生和发展的社会结构、社会环境,我们才能找到花腰傣不同其他民族民间音乐的核心要素,也有助于我们理解花腰傣不同支系民间音乐的多样性。
近100年来,哀牢山地区的生产关系发生了巨大变化,很多少数民族从低级的社会发展阶段跨入更加高级的社会发展阶段。生产关系的变化给花腰傣民间音乐的生态带了巨大的影响,受到外来文化的冲击,千百年传承下来的音乐景观正在逐步瓦解,当下的社会环境是否还能孵化出原生态的民间音乐?那些标注了原生态的民间音乐是否就是原生态?离开特定的文化景观,原生态民间音乐还能走多远?这些都是当下民间音乐发展需要考虑的问题。
花腰傣民间音乐的“绿色”发展,可通过本土化教学方式进行传习,但音乐可持续发展的制约因素是多方面的,需要从自然系统、社会系统、文化系统进行整体考量。这三大系统与音乐系统相互作用并形成了制衡关系,花腰傣民间音乐的发展速度取决于音乐系统和自然系统、社会系统、文化系统的共生制衡关系。任一要素的偶然性发展,都可能会导致共生制衡关系发生变化,从而孕育出能够让共生关系的制衡力量。深入研究这一共生系统,抓住核心问题和决定因素,才能有效地推动哀牢山花腰傣民间音乐的可持续发展。
音乐生态既是音乐生成的生态,也是音乐传承的生态。研究音乐生成的生态必须回到当时的环境,必须回到当时的语境中,如果当时的环境已经不复存在了,只能是文献式的研究或者是考古式的研究,无法还原出音乐生成的生态和当时的音乐景观,更无法把握民间音乐的流变和发展方向。
哀牢山花腰傣民间音乐生态研究,主要探讨哀牢山的自然环境、气候以及人文环境对于花腰傣民间音乐产生和发展的影响,本质上是并非要还原音乐生成的生态和当时的音乐景观,而是在把握民间音乐的流变和发展方向之后尽量还原音乐传承的生态,从而为花腰傣民间音乐的活态传承提供了更加适合的土壤。
因此,应该从音乐和自然、音乐和社会、音乐和人等3层关系出发,将哀牢山花腰傣民间音乐还原到实质性的生态环境当中,模仿并按照花腰傣的审美观去观察和研究花腰傣民间音乐生态,分析制约和影响民间音乐可持续发展的生态因素和文化因素,解析花腰傣民间音乐的传习模式、传承过程等。
以上是本人尝试运用音乐生态学理论对哀牢山花腰傣民间音乐进行研究所做的思考,需要进行更加细致的田野调查,才能回答以上提出的问题。当然,对于复杂的音乐生态系统而言,我们的回答也仅仅是一种解释,我们所做的研究仅仅是一种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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