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梅
2016年冬至的前一两个小时。我看新闻报道,说有一名20岁姑娘用围巾在厕所悬梁自尽。事发前几天,人们还在为江西省吉安市一名19岁的姑娘从26层高楼纵身一跃香消玉殒而唏嘘。回想起以前看到的不少年轻人自杀的新闻,我不禁想:他们怎么就那么不怕死呢?
说实话,我很怕死。记得十多年前,那时儿子还只有两岁多。一天黄昏,我照常牵着他的手在落日的余晖下漫步。他一改往日叽叽喳喳的小样儿,抿着嘴不说话。我正奇怪,他抬起头对我说:“妈妈,你不要死!”
我怔住了,也有些好笑,儿子刚才不说话想必是在思考严肃的生死问题呢!“妈妈,你不要死。你死了,我就看不到你了。”儿子见我不说话,又说了一遍,“我要你活很久很久。”我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谁跟你说的这些?”
“我从电视上看到的。”儿子胖嘟嘟的小脸紧绷着,眼里满是惶恐和不安。我心中一酸,抱着他说:“每个人都会死。可是妈妈答应你,妈妈会活很久很久……”
前段时间,我十分敬重的一位长辈因病去世,他只有55岁。想到十多年共同工作的深厚情谊,又想到生命的无常,我在家里黯然神伤。有一天,已读初二在旁边做作业的儿子不停地看我,猛然冒出一句:“你那么瘦弱,要注意身体。”
我抬头看他,他一脸的别扭。想必他早已忘了,他在两岁多的时候请求过我要活很久,那份舍不得我离开的心,我知道,是一样的。我笑着说:“放心,我会努力活很久很久,久到你嫌弃我为止。”他撇撇嘴,不再说话。我看着他,想的却是:孩子,相较你怕我早早离开,我更希望你能够一生安康,活得长长久久。
我怕死还有一个原因。
在21年前的冬天,那是个大雾弥漫的早晨,阳台上黄白菊花开得正盛,50岁健朗的父亲出去晨练,再没能回来。
找到他时,他孤零零地躺在十多米高的桥墩下冰冷的沙丘上,神色安详,皮带断成了几截。有人说,他是锻炼累了,坐在桥栏杆上休息,不小心掉下去了;也有人说,是有人推他下去的。
真相是怎样的不得而知,但那份撕心裂肺的疼痛和一家人突遭厄运的惶恐,至今仍纠缠着我。尤其在父亲那天早晨穿去晨练的夹克内袋里找到两天前我给他的50元钱时,我泪如雨下。那50元钱折叠得十分齐整,被父亲贴身放着。
我记得出事前两天,我拿着这50元钱给他,笑着说:“妈妈管家,我把钱都给妈妈了。我参加工作一年多,还未给你买过任何东西,这钱孝敬你老了。”那时,他眼睛都亮了,乐得合不拢嘴。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
如今,我常常看见初中时期的一个学姐,牵着有些老年痴呆的父亲散步,陪他轻声细语地聊天。我既羡慕又伤感。其实,最让我心疼的,是孀居20多年的老母亲。儿女已成年,各有各的生活,这每一个落日黄昏的孤苦与寂寞,真是广场舞的旋律可以驱散得了的么?
纵身一跃固然洒脱,悬梁自尽也是干脆异常,可生命真的只是你自己的么?那些爱你的和你爱的人该怎么办?我多次执教史铁生写的《秋天的怀念》,其中一处是母亲对他说:“我们要好好儿活,好好儿活……”以前自己读,带着学生读,并不觉得如何。明天就是冬至日,我再次读它,才发现这是一位苦难母亲对身残儿子最热切的希望。
活着不易,活好更难。为了身边至亲至爱的人,我们都该好好活,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