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苏尔大坝：比IS还危险？

方思

自2014年8月“伊斯兰国”武装（IS）短暂占领摩苏尔大坝以来，西方媒体就对摩苏尔大坝展开了一轮又一轮密集报道。2016年12月底，《纽约客》等多家媒体相继发文警告称，生活在伊拉克北部的民众面临的最大威胁可能不是谁控制着街道，而是随时可能溃决的摩苏尔大坝。如果摩苏尔大坝溃决，将引发如《圣经》中所描述可怕洪水。要知道，《圣经》故事“诺亚方舟”就发生在伊拉克所在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

大坝处于溃决边缘

2014年8月7日上午，一支IS武装开着皮卡车以及偷来的悍马车，扫荡了伊拉克摩苏尔北部的瓦纳村庄，驱车前往摩苏尔大坝。两个月前，IS占领摩苏尔，这个人口达两百万的城市成为“伊斯兰国”的地盘。对IS来说，位于摩苏尔以北40公里处的摩苏尔大坝至关重要，控制了这个大坝，就相当于控制了数百万生活在底格里斯河沿岸的伊拉克人。

当时摩苏尔大坝由库尔德士兵驻守，当IS武装分子对大坝发动进攻时，在大坝工作的近1500名伊拉克人大部分早已逃离。占领大坝后，IS对设备进行了洗劫和损毁。

第二天，时任美国副总统拜登打电话给伊拉克库尔德地区领导人马苏德·巴尔扎尼，敦促他尽快夺回大坝。美国官员担心IS炸毁摩苏尔大坝，届时摩苏尔以及通往巴格达的一系列沿岸城市都将被洪水淹没。十天后，库尔德士兵赶走了IS，重新控制了大坝。奥巴马曾将这一事件称为打击IS的一项“重要进展”。

接下来的一个月，美国官员对摩苏尔大坝进行检查，发现情况并不乐观：大坝处于溃决边缘。事实上，海湾战争期间，美军飞机就曾轰炸过摩苏尔大坝的发电机，幸好损伤不大。

2016年2月，美国驻巴格达大使馆发布警告，摩苏尔大坝随时可能溃决。不久之后，联合国也发布警告称，摩苏尔大坝一旦崩溃将“危及数十万人的生命”。

根据美国官方的报告，摩苏尔大坝一旦坍塌，底格里斯河下游50万至150万人的生命将受到严重威胁;高达14米的洪水将在2个小时内抵达摩苏尔市，24至72个小时后抵达300多公里外的巴格达时，水深仍有数米，巴格达国际机场届时可能瘫痪。此外，伊拉克全国电网将被切断，近三分之二的高产农田将被淹没，大量基础设施毁于一旦。不过，由于担心引发公众的恐慌情绪，伊拉克政府拒绝承认摩苏尔大坝的危险程度。

大坝选错了地方

摩苏尔大坝横卧在底格里斯河上，大坝挡土墙高113米、长3.4公里，整个水库长8英里，蓄水量达到110亿立方米，是中东第四大水坝。在曾担任过大坝顾问的伊拉克裔美国土木工程师阿扎姆·阿勒瓦什看来，摩苏尔大坝“选错了地方”。

摩苏尔大坝蓄水量达到110亿立方米，是中东第四大坝

在这片降水稀少的干旱地区，对水资源的控制显得非常重要。伊拉克最重要的两条河流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都发源于土耳其。1975年，叙利亚和土耳其相继在幼发拉底河上游修建水坝，当河流进入伊拉克时几乎枯竭，河流沿岸的伊拉克农民被迫离开土地。因为，幼发拉底河89%的流量来自土耳其，10%的流量来自叙利亚。

还是在1975年，土耳其开始对位于底格里斯河上的另一座大坝进行坝址测量，计划中的新建大坝位于土耳其与伊拉克的边境上。伊拉克政府担心，新大坝修建起来后，可能只需几个月或几年时间，伊拉克上万亩农田将因干涸而废弃。

当时的萨达姆政府因石油工业国有化而财政充足，在沙特阿拉伯、科威特和阿联酋的资助下，雄心勃勃地上马多项基础设施建设项目，其中就包括摩苏尔大坝。西方专家在进行选址调查后发现，要找到一个最有利的建坝地点并不容易。地质学家提出了更严峻的问题，由于水库蓄水会产生巨大的压力，只有质地坚硬的岩石才能防止水坝底部出现泄漏，而该地区的地质条件却是硬石膏、泥灰岩和石灰岩地层，岩层之间分布着遇水会溶解的石膏灰泥，在这样的岩层上修建大坝会很容易出现渗漏及地基下沉现象。

最后伊拉克政府将坝址选在了摩苏尔北部，这是地质学家从多个地点选择出来的最有潜力建造水库的地方。1981年，萨达姆下令开始修建大坝。在此一年前，两伊战争爆发。两国军队在伊拉克南部边境城市巴士拉附近展开血腥的拉锯战，而巴士拉就深受底格里斯河洪水的影响。

1954年和1969年，洪水席卷伊拉克南部，巴士拉成为孤岛。“历史上，当底格里斯河的河水超过平均水位线时，伊拉克南部就会成为一片沼泽。”一名伊拉克退休官员说。伊拉克领导人担心再次发生洪水会使伊拉克军队陷入瘫痪，于是修建水坝变得迫在眉睫。

大坝花了3年时间建成，1985年水库开始蓄水。当时被称作“萨达姆大坝”。有报道称，修建水坝的工人大部分来自中国。如今大坝顶部还有一个纪念碑，以纪念水坝修建过程中遇难的中国工人。纪念碑文用英文和中文书写，没有阿拉伯文。

“世界上最危险的大坝”

摩苏尔大坝自决定修建开始起就引发了长达几十年的争论：谁该对可能出现的大灾难负责。

伊拉克水利部前高官纳斯纳特·阿达莫称，整个工程由瑞士咨询联盟监督，他们向伊拉克政府保证可以处理好石膏灰泥问题。“听了顶级技术专家的意见，每个人都认为问题不会太严重。”阿达莫说，“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伊拉克政府被骗了。”

2016年2月，伊拉克库尔德“自由斗士”驻守在摩苏尔大坝

大坝投入使用后不久，水利专家纳德赫尔·安萨里受伊拉克政府部门委托对大坝进行了检查。情况很糟糕，“大坝周围已经出现很多灰岩洞，水库下游的水池开始冒泡，可以看到地下的裂缝和豁口。”安萨里说，“当我把检查报告带回巴格达时，总工程师非常愤怒。但一切都迟了，大坝已经建好。”

为了控制岩溶侵蚀，伊拉克当局采取了用水泥浇灌空隙的应急方案。自1984年大坝竣工后，数百名工人夜以继日地将混凝土灌入大坝底部孔隙，至今已经灌入了十多万吨水泥，相当于平均每天要注入10吨水泥。

到了1988年，萨达姆同意在距离摩苏尔不远的巴杜什城镇修建第二个水坝，以期在摩苏尔大坝一旦溃决后能拦截倾泻下来的洪水。1990年，巴杜什大坝完成了40%的工程。同一时期，萨达姆出兵科威特，海湾战争爆发。萨达姆下令将巴杜什大坝的所有挖掘设备全部调往前线，后来这些设备被美国及其盟军炸毁。战争结束后，伊拉克遭到经济制裁，陷入贫穷。巴杜什大坝修建工作再也没有恢复。

2003年美军攻打伊拉克时，看到的是一个因长期受制裁而困顿破败的国家。当美国政府投入数十亿美元用于伊拉克重建计划时，伊拉克水利部获得了2700万美元 用于摩苏尔大坝灌浆工程。

永久性的解决方案

2006年以来，美国陆军工程兵团开始对摩苏尔大坝进行多次调查评估。评估报告显示，情况非常严重，如果大坝崩溃，将造成“大规模平民死亡”，“就大坝地基内部被侵蚀的潜在风险来说，摩苏尔大坝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大坝。”

伊拉克官员对这份评估报告持怀疑态度。伊拉克政府当时声称，这种警告纯属危言耸听，他们会采措施修复因流水冲刷导致的泥土空穴。摩苏尔大坝负责人利雅得·纳米认为，“我们虽然存在问题，但美国人太夸张了。这个大坝不会崩塌，一切都会好转的。”

有一部分伊拉克政客认为，美国对摩苏尔大坝的警告可能是个阴谋，试图借此维持西方在伊拉克北部地区的影响力。2015年11月，时任伊拉克水利部长穆赫辛·沙马里表示，摩苏尔水坝不会崩溃，“无论谁说大坝要倒塌，也就是说说而已”，有关摩苏尔大坝溃决的谣言只是为了扰乱视听。

有英国媒体称，散播摩苏尔大坝可能溃决的消息很可能是美国惯用的心理战术，在这个时间点发布警告（2016年2月），为的是敦促附近民众出逃，以便歼灭IS。

尽管如此，伊拉克政府仍决定将水库最大蓄水深度降低大约10米，以减轻坝身的承重压力。2011年，伊拉克政府选择意大利特拉维工程公司对大坝进行修复，但双方的谈判并不顺利。直到2016年3月，伊拉克政府才与特拉维公司正式签订价值2.96亿美元的合同，计划用18个月的时间加固摩苏尔大坝，这笔费用由世界银行资助。修复工程于2016年10月正式启动，工程师们在来自意大利和“库尔德自由斗士组织”的500名士兵的保护下加紧工作，同时也培训当地员工使用相关技术。

如今已是瑞典吕勒奥大学水资源与环境工程学教授的安萨里认为，修复大坝只是一个临时性的解决方案，伊拉克人应该做好撤离底格里斯河沿岸的准备。“无论这家公司做多少灌浆和维护方面的工作，可能会延长大坝的寿命，但只不过是推迟了灾难的到来而已。”他在接受采访时说：“摩苏尔大坝溃堤只是个时间问题，其后果将比向伊拉克扔一枚原子弹还要糟糕。”

工人在整修摩苏尔大坝

2014年8月IS控制大坝时，大部分工人逃离，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重返工作岗位，而且摩苏尔主要的水泥生产厂处于IS控制之下，加之部分设备遭到损坏，导致大坝的灌浆工作被迫暂停。灌浆工作的中断加剧了大坝崩溃的风险。自2013年以来，大坝仅有的两个溢流闸中就有一个已不能正常运转。

包括安萨里在内的科学家和环保人士认为，唯一永久的解决方案就是修建第二个大坝，比如续建巴杜什大坝，但这一重建项目的预算高达20亿美元，伊拉克政府仍未下定决心。

令人嘀笑皆非的是，两年前库尔德战士夺回摩苏尔大坝后，库尔德自治政府曾打算关闭水电站，但美国官员告诉他们，这样做会增加水库水量，增加大坝溃决的风险。于是摩苏尔大坝的水电站继续向IS控制下的摩苏尔提供电力，IS则借此向当地居民收取电费，获得上百万美元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