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若冰
没到墨西哥旅行之前,对于我来说奇琴伊察(Chichen Itza)就是玛雅古文化的代名词,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在尤卡坦半岛上星罗棋布着那么多玛雅城市遗迹。根据考古验证,奇琴伊察是玛雅全盛时期的首都,让这座庞大的遗迹建筑群得以被最大限度地修复与保护。
卡斯蒂略金字塔是奇琴伊察乃至整个玛雅文明的名片
从我所住的旅馆步行就可以到达遗迹的东入口,这使得我可以尽可能早地进入奇琴伊察,事实证明这是极大的方便,因为大概从9点开始,就开始会有大量旅游团从正门(西入口)涌入,到了正午时分景区里会有种人满为患的感觉,想拍到没人做前景后景的遗迹基本是不可能的。于是我早上8点准时到东入口买票,发现赶早场的人还是很多。奇琴伊察的门票说来比较奇怪,整个遗迹区分两个区域,尽管在地图上并不太能看得出来分隔,但这居然需要分别买两张票,并且还是从两个柜台分别购买,买票的过程挺慢,到了8点20分总算顺利入园。
事实上无论从哪个入口进去,看到的第一个遗迹都是整个区域里最重要的那一座,也就是“卡斯蒂略金字塔”(EI Castillo),通常它的形象就代表了玛雅文化。金字塔坐落在一片宽广的草坪中间,由于我之前去过墨西哥城郊巨大无比的阿兹特克“太阳月亮金字塔”,因此卡斯蒂略的个头并没有让我感觉特别震撼,25米的高度就算在其他玛雅金字塔之中,也进不了第一阵营。
然而第一眼的平凡却在我们转到金字塔北面时立即被扭转,从这个角度呈现出了卡斯蒂略最完美的身姿,这座金字塔并不以高度取胜,而在于整体造型的和谐优美,以及更重要的象征意义。卡斯蒂略整体来说是玛雅历法的一座“台历”,9层被台阶分割成18级平台,象征玛雅历中的18个月。4个方向分别有91级台阶,加上顶部的一层平台正好是365级,代表一年的天数。金字塔四面墙体分别有52块平板,代表玛雅历中52年一个轮回。每当看到这种建于千年以前的建筑,呈现出极度准确的数学与历法计算,我都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不堪每年百万游客的攀爬,以及曾经出现过跌落死亡事件,这座金字塔(包括尤卡坦半岛的大部分金字塔)禁止攀爬,并且被围起来保持距离。但人们依然有着探索它的奥妙的方式,其中比较有名的是站在卡斯蒂略背面“主广场”(Plaza Principal)正中拍巴掌,会从金字塔顶端传来非常清晰,类似“鸭子叫”的呱呱回声,不知道是当年的建造者有意为之,还是碰巧产生的效果,出奇的回声效果在奇琴伊察的其他地方也有体现。
在金字塔的东边,有着占地巨大的“千柱广场”(Plaza de las Mil Columnas),今天已经无法看到这些建筑到底是什么样子,只能看到存留修复而来的无数根石柱,看那阵势估计说是“千柱”并不夸张。仔细看这些石柱,会发现上面都绘有武士形象的雕刻,以及一些玛雅象形文字,而且那些武士形象各不相同,所做的事情也不太一样。原来这里曾经是玛雅文明的“名人堂”,只有战功卓越,或影响力足够大的战士,才能永久地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
羽蛇神雕像及绘画在玛雅遗迹随处可寻
在玛雅体系里,祭司和战士是社会高阶人群,而战士被分为“美洲虎战士”和“鹰战士”,可见美洲虎和鹰在玛雅文化里的崇高地位。对这两种动物的崇拜,几乎渗透穿插在整个奇琴伊察遗迹之中,出现的频次之多甚至超过玛雅的主神“羽蛇神”。在金字塔的北侧有一处专门的“鹰与美洲虎平台”(Plataforma de las Aguilas y los Jaguares),雕刻中描绘了鹰和美洲虎抓食人类心脏的场景,足以表现出玛雅人对于这两种猛兽(禽)力量的崇拜。这有着恐怖雕刻的平台,被认为是用来进行活人祭祀或表明对捕获人牲军队尊敬的场所。
紧挨着鹰与美洲虎平台,有着另一处如今看起来十分有趣,但细思极恐的“头骨平台”(Plataforma de los Craneos)。这座T形平台的每一面都有着密密麻麻的头骨雕刻,如今头骨俨然就是墨西哥流行文化里重要的符号,很多人对墨西哥的第一印象里,都包含有各种对骷髅头图形的演绎和装扮。然而在玛雅遗迹里,头骨代表了1000多年前盛行的血腥活人祭祀,头骨平台是玛雅人用来展示与存放被新近斩下的人畜头颅的地方,我当时脑补了一下那个景象,不禁打了个冷战。
卡斯蒂略金字塔正面的广场四周环绕着最重要的遗迹
转到这里眼瞅10点多了,眼前逐渐出现了很多拖着小拖车的小贩到景区里摆摊,那阵势也是蔚为壮观,只要是有树荫的地方,都摆满了摊位。
整个奇琴伊察最大规模的遗迹建筑,不是金字塔,也不是千柱广场,而是位于金字塔西边的“大蹴球场”(GranJuego de Pelota)。说起蹴球场可以说是玛雅文化的一大特色,古罗马所到之处一定有浴场和圆形剧场留下来,而玛雅城市则一定有蹴球场。
眼前的这座球场是中美洲最大的蹴球场,面积比足球场还大,更显得蹴球是一种让人难以琢磨的高难度运动。规则是要用腰臀来把球顶进悬挂在石壁上的圆环里,相比这巨大的赛场,球门实在是太渺小了,就算是让专业篮球运动员把球扔进去也不太容易,更不要说是用身体来完成这匪夷所思的任务了。
在蹴球场的中段,可以看到石墙下方刻有古老的浅浮雕,最中间的显著位置表现了球员被斩首的情形,揭示了蹴球不仅仅是一种运动和娱乐而已,而是一种以宗教祭祀为目的残酷活动。据考证,球赛的举行往往会是祭司占卜的一部分,赛前祭司会先算一卦A、B两队谁会赢,如果占出A队会赢是吉兆,则A队的队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已经被推上了断头台。因为无论A队输赢,他都会被斩首祭献给神灵,而如果B队不幸获胜,则B队的队长会连同A队长一同赴死以平息神灵之怒。这逻辑看起来有些不可理喻,但对于玛雅人来说,除了被俘虏作为人牲祭天是无比的屈辱之外,被自己族人主动拿来祭神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因此被占卜选中的这一队队长,其实死的时候心中是充满了虔诚和自豪的。
至此,卡斯蒂略金字塔附近遗迹最集中的区域我已经逛了个遍,剩下两处主要的可看之处,均要穿过几百米的林荫小路,当然也是排满了小商小贩的两条小路,首先我们选择前往“萨格拉多圣井”(Cenote Sagrado)。圣井其实并不是一口井,而是地质奇观“天然溶井”,这种地质现象在尤卡坦半岛范围内极多,如今看起来这些天然井都是珍贵的旅游资源,但在本地古文明的发展历程中,天然井的存在却是首要的决定因素。
尤卡坦半岛因为没有山脉,所以极少有水流量大的河流,也没有多少像样的湖泊,这样一来这里本就不具备诞生某种伟大文明的先决条件(大部分持续性强的文明都依傍大河发展)。然而早期玛雅人恰巧发现了这些可以提供源源不断清洁淡水的天然井,因此一座座玛雅城市和村落在尤卡坦的密林中聚集兴起,可以说正是这些天然井奠定了玛雅人生存的基础,也决定了玛雅人的地域分布。萨格拉多圣井在土著语里的名字就是“奇琴”(Chichen),意思就是“井口”,听听这个发音,就不难明白“奇琴伊察”(Chichen Itza)这个名字从何而来了。
这座天然井直径达到60米以上,水深35米,洞穴岩壁本身也有二三十米高,却是震撼人心的地质奇观,加上它提供给当地玛雅人赖以为生的首要资源“水”,萨格拉多天然井很自然的成为了玛雅人崇拜的神圣之所。如今往这天然井里探头观看,很难想象这能作为饮用水,更符合它的另一个“祭祀人牲”的作用。考古学家曾经从井里打捞出很多葬身井中人的遗骨,以及其他配套的祭祀用品。只是我不知道古玛雅人祭祀的时候是把活人扔到井里,还是把死人扔进去,如果是活人落到这里面,上岸上不来,只能痛苦地泡在水里慢慢死掉,状况难以想象。
转道穿过卡斯蒂略金字塔西边的通道,会发现卡斯蒂略并不是奇琴伊察唯一的金字塔,第二座金字塔“埃尔奥萨里奥”(EI Osario)又名为“藏骨堂”或“大祭司墓”。顾名思义这座金字塔是大祭司的墓穴,结构和卡斯蒂略极为相似,但规模小得多,这里保存有最为完整的羽蛇神头部雕刻。
从这里开始的一连串建筑遗迹,其风格和之前看到的那些宗教意味浓重的建筑稍有不同,例如独树一帜的有着圆形穹顶的“天文台”(EI Caracol)。天文台之名并不是个外号,想不到千年前玛雅文明的“天文台”,居然有着如同现代天文台如出一辙的外形,只不过那时的天文台并不是研究天象用的,而是被当作“台历”使用。天文台的穹顶开有一些小窗,与一些规律性星象的位置相对应,这样一来,祭祀就可以通过查看星象规律,来了解季节更替,决定至关重要的耕作与收获时间。这足以证明这个被定义在“新石器时代”的文明,在天文、数学方面的成就远远超过了当时的亚欧大陆。
千柱广场是玛雅文明的“名人堂”,每根柱子代表一位功成名就的武士
再往前走,在一片优美的林间绿地中,有着两座玛雅宫殿建筑,考古学家称他们为“修道院”与“教堂”,与之前看到的那些巨大的宗教建筑相比,这两栋略微低调的建筑有着如同迷宫一般的内部结构,分割出很多房间和生活空间,实用性更强。只是我看着它那20米高的陡峭台阶,心想玛雅的王族昔日难道每天都要爬这台阶回家?
萨格拉多天然井水面浑浊,让人联想到人牲被残忍丢入后挣扎的惨状
据说坐落在遗迹群角落里的这个部分是奇琴伊察最古老的部分,遗迹的大部分建筑都经过多次的翻建,因此除了角落里叫作Akab-Dzib建筑。其他遗迹都复原了大概8~10世纪时候,而眼前的这座雕饰满满羽蛇神头部形象以及象形文字的小巧建筑被认为保持了2世纪时期的形态,尽管不知道这间房子到底做了多大程度的修复,但它的样子就保存至今已经是个奇迹了。
在1519年西班牙的入侵之前,玛雅人已经世代在尤卡坦半岛上居住了超过2000年的时间,他们的文明浸润在这片土地的每个角落。我们可以想象,如果西班牙与阿兹特克帝国没有摧枯拉朽地摧毁玛雅文明,或许直到今天我们还能看到停留在新石器时代,却拥有先进天文学与数学知识的特殊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