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铎与怀州杨氏三兄弟

◇ 薛龙春

引言

崇祯十三年（1640）九月，王铎被任命为南京礼部尚书。友人张缙彦《觉斯先生家庙碑记》云：“公时服官壮盛，以前后抵牾权显，卒格论，思地南卿养才望，知者惋惜之，公恬如。”〔1〕所谓抵牾权显，即崇祯十一年（1638）秋日疏杨嗣昌缯金一事，险遭廷杖。〔2〕

1640年十一月，王铎南行，取道卫辉，顺便回孟津省亲。不料二十八日至怀州时，即闻其父凶讯，旋辞官丁忧。又因闯乱扰孟津，孟津大饥〔3〕，遂携家寓居怀庆府（即怀州，今河南沁阳）。怀州与孟津一河之隔，辖河内、济源诸县，府治在河内。四个月之后，王铎母亲病逝，数月之内，连丧二亲，王铎哀毁之至，曾以“哀恸欲死偶然活”形容当时境况。〔4〕王铎在怀州居住了一年多时间，直到崇祯十五年（1642）九月短暂返回孟津，旋经新乡仓皇南奔。〔5〕

这一年多的时光，在怀州友人的关照下，王铎总算生活安定，此际所作《怀州行》云：“一亩之宫苔色侵，椒树芽萌未成阴。王痴其间僦一屋，天地容我令悲吟。读彼商周秦汉，以发天真而闲渊心。载为载云，载哭载歌，幸有知音。”〔6〕怀州的友人，被王铎称为知音，不惟他们在患难之际伸出援助之手，让他能够安心读书，而且还因为他们大多热爱文事，收藏书画，和王铎有很多共同语言。在怀州，与王铎交往频繁者除河北道参议张宏道、河内知县王汉等地方官员外，还有当地士绅杨嗣修、杨挺生父子，杨之璋、杨之玮、杨之玠三兄弟，史应选、史应聘兄弟，以及朱常澬、王玉汝、杨啬庵等人。短短一年多时间里，王铎也有60余件书画作品传世，大多用于酬酢当地友人，其中不少成为他的代表作，如东京国立博物馆所藏两卷《赠张抱一诗卷》，都是赠予张宏道的。〔7〕在这里，杨嗣修还主持刊刻了以王铎书作为主体的刻帖《延香馆帖》。本文选取王铎与杨之璋、杨之玮、杨之玠三兄弟的交往为讨论对象，乃试图透过传世文献与书画作品，尤其是若干新见书札，重构王铎怀州生活的一个侧面。

一、杨氏三兄弟

王铎选择怀州作为寓居之地，除了怀州与孟津仅一河之隔，地理上较为便利之外，还因为他弱冠之际与怀州的渊源。万历三十九年（1611），王铎二十岁，这一年他曾来到怀州，随济源吴应举习举业文。〔8〕据《济源县志》，吴应举字振健，万历丙午（1606）科举人，以博学闻于时，即所居开临黄馆，与里中俊彦肆志诗文。〔9〕入仕之后，王铎常忆及少年时的这段经历：“年少河边问典坟，宋庄登眺对斜曛。虽然花径迷红树，每忆山斋想白云。”〔10〕王铎与怀州的另一渊源是被他称为“善友”的朱翊釱，他是郑端清世子朱载堉之次子，比王铎小六岁，二人“相为尔汝交”。朱翊釱字去药，号竹斋，卒于崇祯辛未（1631），得年仅三十四。十一年后的1642年，王铎作《吊竹斋》〔11〕，又作《瞻竹斋同社像》〔12〕，并为立传。从《朱公竹斋传》中，我们了解到，朱翊釱“筑寄园城北，与杨君荆岫、史君念冲、岫阳兄弟游……扪古鼎砚书画，屏一切声伎，慨焉慕古高尚。”〔13〕传记中提及的杨之璋（荆岫）、史应选（念冲）兄弟等人，都是地方望族，王铎寄居于此，在动乱中得到片刻安闲，正得力于他们的帮助。

杨氏兄弟之父杨初东，字符夫，中举后授保宁推官。后丁艰，补兖州，升户部主事，因触诸珰，为郎十九年，后得四川参政，以老乞骸骨。〔14〕杨初东的儿子中与王铎交游者有三人，长子杨之璋，字荆岫，万历三十八年（1610）举进士，授陕西三原令。后补山东聊城令，寻升户部主事。力请养，疏三上乃得谕旨。崇祯乙亥（1635），补礼部精膳司，越二载，投牒与疏于仪制司几案，骑驴竟去。归而筑园城南，日与诸弟吟咏于中。之璋辞官回乡，王铎尝有赠序，称其性爱林泉，淡于仕进。〔15〕杨之璋家居之后，王铎又有诗寄之：

[清]王铎 行书致友人信札

22.6cm×10.7cm 纸本 广东省博物馆藏

释文：荆岫老亲翁社坛，畅叙忘怀，昼且卜夜，毋乃太康乎？谢谢。墨之嘉者不翅圭璧，二笏皆至宝也。朝夕对之，敢忘明赐哉？画方欲题，而忽有庐江殿下之招，率笔答此帖，便出门，又至漏之子夜。一二日必报也。俚诗批改之，庶几蓬莤之弱得与兰茝齐荣，为幸良多。弟孤哀子王铎稽颡拜。冲。苍耳惠及，喜备一代之选，再谢携榼萧寺古豦也。每忆君家兄弟肝胆如雪，爱弟深于骨髓，即山房湿浸，寒极如冰，已觉难堪用燎焉，老亲翁手翰及，即徙之绝顶三清庙中，以避其气，拜赐多矣。松萝为娱，明月为友，如在阆风，恐享清福太过耳。别有心言附后知，亲翁自有调燮也，依石濡墨，不罄。孤哀弟王铎稽颡拜。令七弟大安善，幸致问讯，想念切切。冲。

钤印：王氏随喜斋藏（朱） 王性初家珍藏（朱） 郦亭真赏（朱） 旧学庵主（白）

君家致身已云早，为令便爱林居好。泉石栖迟二十年，时向深山种黍栲。……强起出山才二载，眼中世事生烦恼。忼爽挂冠玄武门，梦魂结屋盘谷杪。我辈苦留不肯住，答言性命胡不宝。……与君别后音书微，羡君一身完璧归。……我欲移家惟好仇，乐饥不屑侮轻肥。呜呼，乐饥不屑侮轻肥。〔16〕

其中谈到杨之璋林居二十余年，但起复二载即坚决辞官，以全完璧，想到自己仍然仆仆京尘，自是羡慕不已。崇祯十七年（1644）春，李自成部将刘方亮自泽州夜袭怀州，获杨之璋，逼赴西安道，本年十月郁郁卧病，不屈死〔17〕。一年后，王铎听说这一消息，有《绍兴乱世培（祁彪佳）死，怀州寇，荆岫亦以讣闻，是夜梦之》一诗，其中特别谈到寓居怀州时曾得杨的帮助：“昔年尝腊酒，急难拂客尘。”〔18〕嗣又为作《礼部郎中杨公荆岫碑阴》，述及避难居怀期间，曾数与杨氏晤言。〔19〕杨初东次子杨之玮，字荆田，万历庚子（1600）举人，尝为曹州同知。七子杨之玠，万历丙午（1606）举人，未仕。〔20〕二人也与王铎交往频繁。

[清]王铎 行书致友人信札

22.6cm×10.7cm 纸本 广东省博物馆藏

释文：管城不来，时事可知。谢惠我之竺也，花跗折畀，明岁布萼吐英，应识旧主人否？五章博通静默，皋比谈经，腹中兼边孝先、邢子才数人，二令甥岂独遘学师哉。然恐秋桂蜚香，五章破烟楼冉冉飞空，郁仪邀之而去。荆田老亲翁耐久明。弟孤哀铎稽颡。奉壬午七月稍凉，昨娄承饛核，感其惓惓，再此鸣心。冲。

钤印：王铎（白文连珠） 太史氏（白） 西洛王铎（白）

二、三杨的帮衬

寓居怀州期间，王铎与三杨唱和有诗数十首，从中可窥交往形迹。尤其是杨之玠，拥有数处别墅，王铎常与三杨在那里相见，诗作中有《过荆坡闲园》〔21〕，《偶过闲园》〔22〕，《集荆坡厔园》〔23〕，《集杨荆坡厔园》，《厔园晚归》〔24〕，《过荆田城东春馥亭，同游荆岫、荆坡》〔25〕等。杨之玮曾过访王铎，《一束轩荆田枉过》云：“清晨轩内坐，颇觉内心闲。非汝来相访，柴门犹自关。梅瓶观允水，画轴遇缑山。可否麻笼去，白鲈醉酒还。”〔26〕他们还时常结伴出游，如《与荆坡宿大道寺》，《荆岫、循如怀州城南园》，《荆田、漱六游湖中》〔27〕，《过仁孝寺同荆岫伯仲、浮玉、子范》〔28〕，《东野同荆岫昆仲》〔29〕等。在写给杨氏的信札中，王铎也常常提到见面畅叙，如：

《与杨之璋》：“畅叙忘怀，昼且卜夜，毋乃太康乎？谢谢。”〔30〕“数月阔离，咫尺城，便有江山阻隔之势。昨奉侍亲翁颜色复旧，喜不自胜，所谓既见君子，我心则夷者欤。”〔31〕“久不晤，怀想。”〔32〕

《与杨之玠》：“每晤对亲翁，领玄屑，飘飘意远，一日可当千载。”〔33〕

从中不难见到相见的欣喜与暌隔的怀想。有时王铎则发出邀约：“今日不孝弟欲上坫城，请老亲翁偕手同行。”〔34〕“雨中欲请亲翁过茅舍，为泞甚，道行为艰，其俟之晴日乎？”〔35〕1641年四月，王铎因丧母，百日不能出门，无法过访杨之璋：“不孝弟事积今日，如旷野之中雨沾于衣，了无可避，是以不能驱款段过萧舍也，万恃体谅深矣。”〔36〕杨之璋丧二女，王铎亦因读礼不能拜客，心中怅惘：“两位令爱溘逝，伤老亲翁心绪。然此数也，不孝嬛嬛苫次，不能过晤，中情良郁塞，不能已已，薄言有，奉佐春觞，心迩室远，怅望如何？”〔37〕有时则因染恙而无法相见，“不孝形神支离，似病非病，有时伏枕，复尔翻书，但精力不畅耳。……令七弟未还拜，弟即遘闵，幸为致嗛嗛。”〔38〕1642年，杨之玠意外病逝，在其病间，王铎曾有书问：“令七弟大安善，幸致问讯，想念切切。”〔39〕逝后亦尝欲往哭，《与杨之璋、之玮》：“令七弟坟尚欲一吊而哭之，非为枝叶语。”〔40〕

从这些书札中，不难看出杨氏三兄弟给了王铎极大的帮助。王铎书致杨之璋时曾深情地说：“每忆君家兄弟肝胆如雪，爱弟深于骨髓，即山房湿浸，寒极如冰，已觉难堪用燎焉，老亲翁手翰及，即徙之绝顶三清庙中，以避其气，拜赐多矣。松萝为娱，明月为友，如在阆风，恐享清福太过耳。”〔41〕可知王铎此际住处因为遭水，杨之璋帮助他搬至山顶的三清庙中。王铎的书桌甚至也是杨为之置办的：“病夫娄承过存，携榼饫德，旅中独处，为之感泣。君家兄弟与弟殆异姓，既翕然楸槐作几，书研得所凭借，亲翁委曲周至，真推置心腹也。”〔42〕王铎的墨，也出于杨之璋之赠：“墨之嘉者不翅圭璧，二笏皆至宝也。朝夕对之，敢忘明赐哉？”〔43〕

客居他乡，万事艰难，王铎《怀州行》曾经写道：“居官虽曰二十年，犹然羞此卖赋金。饥不食不仁粟，寒不被无义襟。”〔44〕在他揭不开锅的时候，杨之璋赠以厚礼以及粮食：“亲翁之待不孝弟厚之极矣，洊锡稠仪，又申之以嘉麦，贵于珠玉，踟蹰不受，恐违长者之义。弟二十年宦途，而室无一石之粒，交谪景象，弟亦浩叹。辱亲翁分无多之储，妻孥数日饱，感刻宁有既乎？中藏奚酬，为之肠泣。”〔45〕王铎入仕二十年，室无积储，为家人交谪。此时赖杨之璋的赠予，方令妻小有数日之饱，其感激之情自可想象。病中的王铎还收到杨之璋为他准备的苍耳；〔46〕冬日杨之玠则给他送炭〔47〕。除此之外，三杨时有礼物奉赠，如：

《与杨之璋》：“洊承光仪奠灌，刻骨沐德，愧无寸报，为之局蹐。”〔48〕

《与杨之璋》：“老亲翁地黄、豆豉之惠，咀嚼皆明德也。”

《与杨之璋》：“承惠嘉梨，哀家异味，错刀一劙，琼浆顿生，冷浸冰壶，甘逾萍实，解却烦热，不须桑苎翁七椀也。”〔49〕

《与杨之玠》：“前锡嘉果，不减江萍海枣，统斯道意。令兄两亲翁代为道忱。”〔51〕

[清]王铎 行书致友人信札

22.6cm×10.7cm 纸本 广东省博物馆藏

释文：弟苦泄泻，夜无寐，晓来对阴霾无聊，梅窗俨然，临几席觉雪光掩罨，又添几分景色。读及嘉篇，冲融无厉气，节次详整不乱，喜其循唐之辙，不入苏黄一派也。酌清醳，诵数过，肺腑清爽，亲翁之贴我深矣。鸣谢寸楮，略布匪报。弟孤哀子王铎稽颡拜。荆坡老亲翁道契。左长。张先生二册尚需二月，弟方戒庖人备醢俎酢宾速旧，未暇披瞩耳。再赘。

钤印：王氏随喜斋藏（朱） 王性初家珍藏（朱） 王铎（白文连珠）太史氏（白） 西洛王铎（白） 王痴（白） 性初秘笈（朱）

清人跋王铎书札 纸本

释文：文安当是香光敌手，人品亦不甚相远。然后之论者于香光多恕词，则以其早死十年故也。人以寿累不独褚渊，亦文安之不幸也。文安小楷书，古劲峭拔，最为可爱，惜传世希耳。孟津行楷，上追大令，下效襄阳，实得前人神髓，其诗书画三者俱专，惟字为第一耳。性初。文安手迹诚不易得，其书札尤甚难缘，文安惜墨如金，非有戚交不与只字，先时如此，况近代乎？余得此札，实翰墨之有前缘耶。斯幸举也，誌以自豪。性出又题。

钤印：葆恂（白） 旧学庵主（白） 随喜（朱） 随喜斋藏（朱）

因为杨氏的帮助，王铎打算设酒相谢，在一封邀请信中，他也提出希望对方能送茶二罐：“处旅之难，自古识之，得亲翁至爱，古道复见，谢何可言？今日邀令兄与亲翁日西过草亭一樽也。茶难得，如宝锡二礶，憙极。”即使在1642年九月离开怀州之后，王铎家人在怀州者，仍需得到杨氏继续的关照：“小妾在怀，承嫂夫人赐馔，当之不胜，台爱及弟，深于肺膈，谢不足道衷矣。”〔52〕

除了食品、药品与日用品，杨之玮、杨之玠还常赠以花木，盖王铎于梅兰竹菊之类的植物极为钟爱：

《与杨之璋》：“锡嘉色菊树，使不孝荒斋旅处顿有篱边秋意，喜爽之心，难可敷具。”〔53〕

《与杨之玮》：“谢惠我之竺也，花跗折畀，明岁布萼吐英，应识旧主人否？”〔54〕

《与杨之玠》：“岑寂中忽得馥桂，供之书几，秋风披拂，来自窅窊者独别，体中惙㿃、帘外尘坌皆以此清韵消之。对傔鸣谢。”

《与杨之玠》：“昨惠梅花，数日晤对，颇嘉。”

《与杨之玠》：“木媺矣，戴台意如戴霍岱，栾栾申啜泣之感，先鸣谢心。”〔55〕

有时王铎甚至直接向杨之玠索要：

《与杨之玠》：“梅花、水仙再惠数枝，作瓶中观。琐琐，幸恕弟僻好也。数承爱，锡者膴矣。”

《与杨之玠》：“南梅、虎蹄、玉椀及红粉白梅，以媵水仙，尤是奢愿，弟真贪耶？”

《与杨之玠》：“宝园红白梅赐数枝为清供，容谢。”

《与杨之玠》：“手复，羁旅无归，嬛嬛独处，寂寞东轩，忽见水仙来几，又添许多春色，清香晤对，略似故园景况。援笔裁谢，感当在世味之外。数日阳煦，水仙多开，不孝复欲贪数枝。亲翁勿冁然笑曰：觉斯不廉。”〔56〕

因为得了杨之玠赠送的水仙，王铎的书桌平添几分春色，这让他想起了家园的境况。不过此物多多益善，王铎希望对方再赠数枝。因为不断索取，王铎在信中开玩笑说，杨之玠一定会认为他“不廉”。

王铎窘困之时，还曾向杨氏借钱，《与杨之璋、之玮》云：“前老亲翁寄银，暗为大豚所攘。今弟先豫备其半，路涩，当多人遣奉也。大豚尚有多求，略此希心。”信中讲到杨之璋所借银钱为他的长子王无党中途截取，此时还钱，只预备其半，并告知王无党可能还会继续借贷，请杨氏留心。在另一封写给杨之璋的信中，王铎还提到曾透过杨向他人借贷：“前岁不孝所贷者乞亲翁移玉趾一缓颊，以应一时匮乏，数百惟台意赞成焉。家舅他日相偿，一一如命，岂不能酬德意乎？”〔57〕这笔钱此时尚无法偿还，请杨出面为之缓颊，并声称他的舅舅未来将会一一偿还。

除了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王铎还居中向三杨介绍友人谋职糊口。如在写给杨之玮的信中，他引荐家中西席朱子俊，希望杨的两位外甥能聘他做馆师：“五章博通静默，皋比谈经，腹中兼边孝先、邢子才数人，二令甥岂独遘学师哉。然恐秋桂蜚香，五章破烟楼冉冉飞空，郁仪邀之而去。”〔58〕王铎将朱子俊比为东汉的边韶，此人有“五经笥”之美誉；又比为邢邵，此人在北魏是“北地三才”之一，与魏收、温子升其名。而在写给杨之玠的信中，王铎又介绍老家的算命先生，此人虽然形貌丑陋，但算术很准，望杨在亲友间进行介绍，让他能有一活路：“敝村中老亲之寠者，日者也。貌寝，测颇验凿凿，如昌黎所谓虚中，异人哉，命滞之，不能糊其口。噫，貌取人，受累矣。怜而荐之老亲翁，更望嘘之诸亲友，可勿再为握粟之问。”〔59〕

三杨与王铎成为挚友，与他们都有诗文之嗜不无关系。王铎常常在信中称赞杨氏的诗作，如：

《与杨之璋》：“四诗雅度秀婉，如钟之声，每一舂为一容，工不损气，灵不伤尖，总之元气苞之，深得温厚之旨，此道寂寂，何幸复见威仪，此必传之构也。”〔60〕

《答杨之璋》：“得阅佳篇，表里有味，浓淡轻重，皆合音奏。新入于目，汤义仍所谓精其法、深其机者，非欤？”〔61〕

《与杨之玠》：“先读嘉什，矫健不恒，多异色。记有客事，挑灯细读也。诗法精进如斯，吾道龙象，端有望于老亲翁。”〔62〕

《与杨之玠》：“读及嘉篇，冲融无厉气，节次详整不乱，喜其循唐之辙，不入苏黄一派也。酌清醳，诵数过，肺腑清爽，亲翁之贴我深矣。”〔63〕

在所引最后一信中，王铎赞赏杨之玠能取法唐人，故诗作节次详整，他同时直言对苏黄一派的反感，在他看来，“元、白、苏、黄，多废古法”，此种弱嫩诗文，非其所敢宗法。〔64〕他所心折的，乃是“肆力于周汉，篡心古人”。〔65〕有时，在信中他们也会讨论相互的得失，如《与杨之璋》云：“大篇前七句句句冲夷雅健，有韵有情，末句再一炼之，有唱叹之致，乃全璧也。狂妄之极，肝膈相剖，老亲翁知己定不怪耳。”〔66〕希望杨之璋能将自己诗作的最后一句再做锤炼。至于他自己的诗文，则常常抄出请杨之璋批改，如：“俚诗批改之，庶几蓬莤之弱得与兰茝齐荣，为幸良多。”〔67〕“近作写出七十余……奉求亲翁匠诲，此道正需商榷，惟批改，一一示下。人苦不自知，遂满中溢气，病在莫知能省也。譬之闺妆既毕，要好心多宜称问，观者固然。”〔68〕王铎将这种切磋与商榷视为不断进步的重要手段，但大多数人都不自知而自满。

三、王铎的回报

王铎刚到怀州时，曾请求挚友张镜心举荐杨荆岫出山：“怀州杨荆岫恬退清端，沈岫阳、李粹然表表才华，皆一时之选，前弟所书荐者，求仁兄培植。”〔69〕他很快得到张镜心的回应，张在回信中说：“怀州固陋，得一命世高人为之生色，而俗眼相妒，岂不可异？杨荆岫，今之古人。”〔70〕1641年，在写给杨之璋的信中，王铎也提及杨将出山一事：“足下每与仆管领花月，行将借重出山，为多事时襄一臂也。从今恐花月泉石，当专私仆狂奴之手，诗篇隔阻，造物其劳足下乎。兹用数语，劝驾草庐。”〔71〕然此事最终似未果。尽管没有成功，但王铎的举荐，无疑是对杨氏的积极回报。

王铎更寻常的回报方式，还是为杨氏撰写礼仪性的文字，赠送书画作品，以及为所藏书画鉴定题跋（诗）。如王铎曾接受委托，为杨之璋父初东作传〔72〕；1641年八月，杨之璋七十寿辰，王铎为撰寿诗，《介杨荆岫七旬》云：“飱芝容未老，高啸自丘园。肯为浮荣缚，不令古道尊。人英明室壁，天柱立昆仑。何日人区外，相携探海门。”〔73〕同时又为作《有斐君子图轴》，款识明言祝荆岫老亲翁七旬初度。〔74〕此外又有《五律诗轴》一帧，书《观史念冲壁上仰生画松》，时在辛巳（1641）八月，当亦为其生日所作。这件作品不仅气象雄肆，亦浑厚稳健，在王铎立轴行书中具有很强的代表性。〔75〕

王铎为杨之璋作书甚多，今日可知的还有《飞人五律诗轴》《望白雁潭作五律诗轴》，皆在1641年。〔76〕又关冕钧《三秋阁书画录》卷下著录王铎行书《自作诗轴》，书《观庄屯北山》，时在壬午（1642）七月，其时即将避难江南。香港近墨堂基金会藏王铎小楷《五律十首扇》，是所知王铎扇面作品内容最长的，清嘉庆年间李鹤年尝刻入《敬和堂藏帖》，书《杨景欧、杨荆岫二先生，杨恂如兄丈城南园亭邀饮，园颇胜，柬此十首》。很可能此际杨之璋曾请王铎为他的园宅书写装饰用的条石，故王铎在扇面的最后又写道：“未审堪悬园额不，堪则书，不则否。”王铎另有一行书《五律诗》扇，书五律三首，扇甚大（当为二扇相接），亦赠杨荆岫者。〔77〕在一封写给杨之璋的信中，王铎也曾挑拣旧画相赠：“箧中偶得前七年拙画，可作一轴，一面用弟字可也。”〔78〕除了杨之璋，他的两位弟弟也曾获赠书作，在一封写给杨之玠的信中，王铎写道：“易三字又书一奉上。……可见凡有笔墨，须再为覆视，一离草不经眼辄失之易矣。”〔79〕他数日前为杨之玠书诗，但发现问题后，又修改三字，重新书上，由此可见王铎对于书法的严谨态度。入清之后的1647年，王铎也曾为杨之玮书旧作《秋兴八首》册，款识云：“此诗已廿年矣，偶书，恐不堪观。请正荆田老亲翁，王铎书于汪洋斋。”〔80〕诗作于天启七年（1627）主福建乡试归途之中，至此已经二十年。

杨氏三兄弟也有一些书画收藏，为之题跋或是题诗，也是王铎答谢的方式之一。如《拟山园选集》诗集七律卷三收《题荆田山水画》，七律卷二收《题荆田画马图》，当为杨之玮藏画所题。又如《与杨之玠》云：“张先生二册尚需二月，弟方戒庖人备醢俎酢宾速旧，未暇披瞩耳。”〔81〕“张先生二册”不明所指，但据“未暇披瞩”，很可能是杨之玠所藏张某的画册，如此，则必有题识之求。在写给杨之璋的信中，涉及题画的内容更多：

《与杨之璋》：“画方欲题，而忽有庐江殿下之招，率笔答此帖，便出门，又至漏之子夜。一二日必报也。”〔81〕

《与杨之璋》：“前《陶隐居图》方欲操管而哀缠五情，崩裂在疚，是以迟也。”

《与杨之璋》：“昨《陶弘景出山图》，启亲翁还赐下，弟率尔题数句于左。弘景图良是佳手笔，不伍寻常，可为宝重。写至此，偶从书窟中检出，弟忘矣，仍为在亲翁处，故刺刺讨之，既检出，勿烦遣人仆搜寻也，今暂留弟处，题毕另献。”

《与杨之璋》：“归璧画计二轴，幸验纳。”

《与杨之璋》：“朱锦崖四轴收矣，有暇便书。然嘉画暂留观几日，得其笔致亦一快事。”

有时王铎遇到有问题的画作，也会直言指出，如《与杨之璋》云：“郭熙河阳高手，此幅颇不惬弟意，恐是赝者也。荆浩魄力甚大，亦在然疑间。”杨之璋所委题的画作，无论是郭熙，还是荆浩，皆非王铎心中之嗜，但尽管如此，王仍勉题数语。〔83〕《拟山园选集》诗集七古卷七收《观荆岫荆浩、李唐山水障子》云：“天气渐暖清明开，春烟淡淡雪不来。杨君囊底众山谷，日光灵晔看不足。中有荆浩与李唐，衡岳、茅山森开张。……二绡神护莫轻挂，不是寻常匠家画。”对于杨之璋所藏荆浩、李唐极力赞美，不知这里提到的荆浩是否信中所云然疑之间的那一件，如果那样，则王铎题画中有一部分乃出于人情，似未能据此讨论他鉴定书画的能力。〔84〕

结语

本文利用王铎的诗作与书画作品，尤其是新发现的一批写给河内杨氏的信札，重构了王铎寓居怀州时与杨氏三兄弟的交往，杨氏对王铎的生活有着种种帮助，而王铎则通过为杨氏撰写家族纪念性文字，赠送书画作品，以及鉴定题写书画藏品等作为回报。值得重视的是，这一年多的时间是王铎在晚明最为闲适的时期，创作的诗文书画作品存量巨大，且其中有不少堪称杰作。入清以后，他又获得了数年安闲（至1651年四月长途跋涉，奉祭华山，并于次年三月病逝于故乡），他的书画创作也迎来又一高峰。总体上看，王铎闲适环境中的作品质量优于动乱时期（尤其是人在旅途）的。明清鼎革之际，在为西洋传教士汤若望所书行书诗卷的跋文中，王铎曾饶有深意地感叹道：“书画事须深山中、松涛云影中挥洒乃为愉快，安可得乎？”〔85〕对照他的作品，兹言殊可咀味。

注释：

〔1〕张缙彦《依水园集》后集卷一《觉斯先生家庙碑记》，页76a—79a。国家图书馆藏清顺治刻本。

〔2〕然而，王铎因奏劾杨嗣昌降三级，照旧管事。参见王铎《边塞屯田策》稿本款识，国家博物馆藏。

〔3〕《（康熙）孟津县志》卷三《忠直·王镆》：“人相食，土寇四起。”

〔4〕〔6〕王铎手稿《怀州行》，北京中汉2010年秋拍。

〔5〕张缙彦《觉斯先生家庙碑记》云：“未几，父母俱卒，先生哀绖，居覃怀，值河南大寇攻掠城邑，杀守吏，孟津且破，图汴梁七阅月，决黄河水灌城，贼耽窥渡，先生曰：时尚可为乎？乃走新乡，入孟庄。”前揭书，页 76a—79a。

〔7〕《赠张抱一诗卷》，草书卷、行书卷各一，皆作于1642年三月。据《（嘉庆）长垣县志》卷十一《人物记》：“张宏道字抱一，少通敏，博学强记。崇祯戊辰进士，选山东寿光知县……丁忧归，起补河南兰阳，创建砖城，多善政。擢刑部主事，历郎中……调职方郎中，出为河北兵备副使，进参政。流寇围汴，上疏请援，备捍御策。召为太仆寺少卿。告归。”诸书所考人物皆误。关于这一问题，参见薛龙春《谈王铎五律五首诗卷》，收入《十大行书赏析》（武汉：湖北美术出版社，2013）。

[清]王铎 行书临褚遂良潭府帖

51.5cm×16.5cm 纸本 广东省博物馆藏

释文：中书令褚遂良帖/潭府下湿不可多/时深/益愦悴况兼/年自离/王畿亲故阻越/每思宿/曩宁喻于心/承汝立/行可謩出言成轨/迁居要/职擢任雄台/声增以/羡慕更汝诚/因奏事/方便徙居深成/要佳汝悉/王铎/半老亲翁词坛。

钤印：王 铎（连珠）

〔8〕《拟山园选集》文集卷七十《清故佥都巡抚景欧杨公恭人墓志铭》云：“余年二十在吴明自所。”页801～802。“明自”当为下文所及吴应举别字。

〔9〕《（乾隆）济源县志》卷九《选举·举人》、卷十一《文学》、卷十一《艺文》所收萧浚《故明吴孝廉临黄馆集序》。〔10〕《拟山园选集》诗集（清刻五十四卷本，台北：学生书局，1985）七律卷一《明自书至寄怀》，页2258。〔11〕《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十四卷本）五排卷一，页2053～ 2054。

〔12〕王铎手稿，美国观远山庄藏。

〔13〕《拟山园选集》文集（《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111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2000）卷四十七，页542-543。

〔14〕《（康熙）怀庆府志》卷七《人物》、《（道光）河内县志》卷二十六《先贤传下》。

〔15〕《拟山园选集》文集卷三十四《送杨荆岫起复礼部员外序》，页399。

〔16〕《拟山园选集》初集（明刻本）七古卷四《寄杨荆岫》，页 22a～ 23a。

〔17〕前揭《（康熙）怀庆府志》卷七《人物》。《拟山园选集》文集卷六十三《礼部郎中杨公荆岫碑阴》则称：“未几，高杰自泽潞窥河内，予避之武林，公为杰所得，不屈死，年七十四。”页714-715。

〔18〕《拟山园选集》诗集（清刻七十五卷本）七古卷五，页11b。

〔19〕《拟山园选集》文集卷六十三，页714～715。

〔20〕《（道光）河内县志》卷七《选举表》。

〔21〕王铎手稿，见西泠拍卖2005年春拍。

〔22〕《拟山园选集》诗集七绝卷二。

〔23〕《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四。

〔24〕王铎手稿，见《王铎书法丛刊之二·王铎诗稿》（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1985）。

〔25〕王铎手稿，见西泠2008年春拍。

〔26〕王铎手稿，美国观远山庄藏。此外又有手稿《东轩荆田枉过》，见《王铎书法珍品集》。

〔27〕分别见《拟山园选集》诗集五律卷五、五律卷十九、七律卷六。

〔28〕王铎手稿，见《王铎书法丛刊之二·王铎诗稿》。

〔29〕王铎手稿，见西泠2008年春拍。

〔30〕广东省博物馆藏。

〔31〕故宫博物院藏。

〔32〕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33〕见《王铎》（日本：谦慎书道会，2014）。

〔34〕王铎《与杨之璋》，故宫博物院藏。

〔35〕王铎《与杨之璋》，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36〕王铎《与杨之璋》，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37〕王铎《与杨之璋》，故宫博物院藏。

〔38〕王铎《与杨之璋》，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39〕王铎《与杨之璋》，广东省博物馆藏。

〔40〕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41〕王铎《与杨之璋》，广东省博物馆藏。

〔42〕王铎《与杨之璋》，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43〕王铎《与杨之璋》，广东省博物馆藏。

〔44〕前揭王铎手稿，北京中汉2010年秋拍。

〔45〕王铎《与杨之璋》，故宫博物院藏。

〔46〕王铎《与杨之璋》：“苍耳惠及，喜备一代之选。”广东省博物馆藏。

〔47〕王铎《与杨之玠》：“炭在寒冱时极难得。”《王铎》（日本：谦慎书道会，2014）。

〔48〕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49〕以上二札，皆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50〕广东省博物馆藏。

〔51〕见《王铎》（日本：谦慎书道会，2014）。

〔52〕以上二札，皆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53〕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54〕广东省博物馆藏。

〔55〕以上三札，皆见《王铎》（日本：谦慎书道会，2014）。在诗作中，王铎也曾提及此事，《白日睡醒，荆坡又送蚤梅》云：“病体支离爱索居，楚骚反复欲何如。梅花资借嫌无雪，鹤发侵陵转好书。”手稿见《王铎书法丛刊之二·王铎诗稿》。

〔56〕以上诸札，皆见《王铎》，日本谦慎书道会。

〔57〕以上二札皆与杨之璋，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58〕王铎《与杨之玮》，广东省博物馆藏。

〔59〕王铎《与杨之玠》，见高木圣雨编《王觉斯墨迹四种》。〔60〕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61〕王铎手稿，洛阳市博物馆藏。

〔62〕见《王铎》（日本：谦慎书道会，2014），仿本。

〔63〕〔65〕广东省博物馆藏。

〔64〕王铎《与李堂馥》，见中贸圣佳2009年秋拍。仿本。

在另一首《冷冷》中，王铎又说“诗文不愿观苏轼”。手稿见《王铎书法丛刊之二·王铎诗稿》。〔66〕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67〕王铎《与杨之璋》，广东省博物馆藏。

〔68〕王铎《与杨之璋》，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69〕王铎《与张镜心》，故宫博物院藏。

〔70〕张镜心《云隐堂集》（国家图书馆藏清刻本）文卷二十二《答王宗伯觉斯》，页9a～9b。

〔71〕王铎手稿《答杨之璋》，洛阳市博物馆藏。

〔72〕《拟山园选集》文集卷四十七《大参元夫杨公传》，页548。

〔73〕王铎手稿，见国家图书馆藏《拟山园诗稿不分卷》。

〔74〕见《小如舟书屋所藏中国书画目》（日本：思文阁美术馆，1983）。

〔75〕台北私人藏。

〔76〕分别藏辽宁省博物馆、河南博物院。

〔77〕 藏所不详。在王铎《与杨之璋》中，也曾提到“案上曾存亲翁一金箑，今奉归”，或亦为杨之璋的委托。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78〕故宫博物院藏，仿本。

〔79〕王铎《与杨之玠》，见《王铎》（日本：谦慎书道会，2014）。

〔80〕故宫博物院藏。

〔81〕广东省博物馆藏。

〔82〕王铎《与杨之璋》，广东省博物馆藏。

〔83〕以上五札皆藏故宫博物院，仿本。

〔84〕参见薛龙春《王铎的收藏、鉴定及其意义》，《台大美术史研究集刊》第四十三期，2017年9月。

〔85〕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作者为浙江大学文化遗产研究院教授）

清]王铎 行书自作诗

298cm×52cm 绢本 1642年 故宫博物院藏

释文： 京居还好懒，惉懘是京居。何者为良策，不如读我书。猿子下潭影，桂花香草庐。等

闲一百岁，将无得素虚。好懒俚作。壬午秋夜书于怀州。王铎。

钤印：王铎之印（白） 烟潭渔叟（白）[

清]王铎 行书自作诗

236.5cm×53cm 绢本 1651年 西泠印社藏

释文： 正是怜才日，如何独不容。身将书一卷，门对两千峰。健翮嫌天窄，雄心向海浓。最

怜无可妒，约子种鳞松。问点平彭子作，铎书。辛卯二月奉自玉贤宗侄吟坛。

钤印：王铎之印（白） 烟潭渔叟（白）[

清]王铎 行书自作诗

187cm×52cm 绢本 1648年 故宫博物院藏

释文： 每每遇烟霏，江枫坠客衣。乡音随地改，龙影入云微。樵爨仓皇了，菱歌隐约归。吁

嗟（鵽鸟）翼，（得意）向南飞。壬午嘉兴作。戊子寒食后一日书于琅华馆。王铎。

落鸟字、得意字共三字。

钤印：王铎之印（白） 烟潭渔叟（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