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百合
“白毛风”那个吹
□李百合
“白毛风”是过去东北地区对大风、降温并伴有降雪天气的一种地方性称呼,因狂风扬起地面的积雪如同屡屡白色的毛发而得名,对人和牲畜的威胁极大,所以又称白灾、暴风雪。冬春季节里出现“白毛风”时,大风呼啸,雪花飞舞,到处是白茫茫一片,致使水平能见度小于一公里,有时甚至几米远的距离达到对面不见人的程度。“白毛风”天气很容易使路人和被放牧的羊群迷失方向,交通受到严重阻塞。
在我童时的记忆当中,这种灾害性天气时有发生。最严重的时候,各家的房前屋后的积雪超过了泥草房,早晨起来推不开门。还好,当时父亲在生产队喂马,能从外面清理积雪,还没等我们起来,父亲就已把门前的积雪清理出来,打开了家门。有的人家实在打不开门,就把窗子打开(因为那时的窗子都是上半扇向屋内吊起来打开的),慢慢的清理着积雪。想见,古代的时候称东北为苦寒之地,犯了错的官员都要发放到这里,不无道理。
白毛风的天气里,各家各户生火做饭和取暖成了大问题,怕的就是这种天气里发生火灾。当时的人们很有经验,做饭时要把灶台通往火炕的“喉吧眼儿”烟道用坯堵上只露出一条窄缝,或是上了房把烟囱口盖上,防止生火时抽力大把火抽出。如果不采取这种措施,这种大风天气抽力非常大,火苗往往窜离烟囱一米多高而造成火灾。
那时,我家人口多,最多的时候多达十几口人,在生产队干活挣的工分抵不上生产队分的粮食,当时称这种人家为“胀肚”户。那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孩子可劲生,人口多,劳力少,不胀肚才怪呢。几个大一点儿的姐姐,常常领着我的三个哥哥顶着白毛风到生产队的土豆地里刨被遗落在土里的冻土豆子。因为,当时生产队大帮哄,收土豆时遗落在土里的土豆子多。刨冻土豆子时,要用镐刨,爬犁上面绑支筐子装土豆子。有时风大,风雪会把爬犁和筐吹跑好几里地都撵不上,没办法,我们要把上学时用的书包倒腾出来背在身上装冻土豆子。冻土豆子捡回来,你是烀着吃,还是烧着吃、熬着吃,都不好吃,可辣呼人了,口感极差。母亲往往把它磨成粉,做糊糊或贴饼子吃,只有这种做法才好吃一点儿。
我本家有个二叔,患有抽风病,一年四季不用到生产队劳动,因为他有点儿疯,所以基本上常年往县城跑。县城里有饭馆子在吸引他,他可以吃人家剩下的菜和饭,有时运气好了,还能在地角落里捡到一分或二分人们滚落的钢蹦儿(硬币)。他不发作时神情正常,但一旦发作,躺在地上要连续很长时间,家里司空见惯,这在那个时代也实在没有办法。二叔在天气好的日子一天一回来,天气不好的时候几天一回来,去县城的路往返四十多里,二叔行走起来好像毫不费力。邻村有个傻子叫“马老歪”精神就没有他好,他也去县城的馆子,但他一根筋,不论刮风下雨每天都要往返,从来没见到过他累过或是搭人家的车“捎脚”回来。
那天突然传来消息,说二叔在县城的饭馆门口死去。生产队的大马车把他拉了回来。二叔家只有四口人,二婶的腿属于极度类风湿那种,行动不便下不了地干活。二婶还有一个本家兄弟常年住在她家,是个瘸子,已丧失了劳动能力。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哥和我的年龄相当。二叔虽不能劳动,但他活着一家人还像个家样,他死去了,这家人可怎么过啊?
那年白毛风一连刮了几天几夜,父亲忽然患病,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生产队大老板子套上马车把他拉往县医院。他老人家平时饲养的马格外灵性,就是在如此举步惟艰的天气里仍在卖命地奔跑。早晨拉去,晚上十多点钟回来,医生告诉家人准备后事。八天后的那天晚上父亲与世长辞,享年五十九岁。那夜,白毛风吹得特别疯狂,天地间一片混沌未开的样子,风挟着雪花打在窗户纸上啪啪做响,小园用秫秆夹的栅栏呜呜做响,后被整体刮倒吹飞,眨眼间飘往远处不见踪影。生产队的马棚里群马嘶鸣不止,想见父亲一生饲养了几十年的马儿也是有了感情的。白毛风过后,大地一片宁静和洁白,在西碱沟的坟圈里又凭添了一座新坟。接管养马的是王大聋子,他说父亲生前把箔箕拿回了家,还说队里的豆饼被父亲偷回家许多。父亲长眠地下,死无对证。但天地有良心,我们全家若每天与牲口抢食豆饼,屁声早响彻二里地,臭名远扬了。全家仍是喝稀粥度日,不时换换冻土豆糊糊或冻土豆饼吃。
那个令人恐惧的年代,那个白毛风肆虐的日子里,那种在风雪中刨冻土豆子的情形,那种捡拾柴堆里苞米粒的情景……每每想起,心有余悸,一种从骨子里便有的恐惧感顿袭心头,令人刻骨铭心的心痛,久久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