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鲁斯与美国中亚探险队在蒙古高原的考察*

2017-01-28 06:22王新春
吐鲁番学研究 2017年1期
关键词:安德鲁斯探险队中亚

王新春

安德鲁斯与美国中亚探险队在蒙古高原的考察*

王新春

美国探险家罗伊·查普曼·安德鲁斯组织的中亚探险队,是由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主导的近代以来在蒙古高原考察时间最长、地域最广、成果最为丰硕的多学科综合科学考察团体。他们在考察方式、内容、技术等诸多方面,促进了近现代中国北方地区探险活动的变革。他们对哺乳动物和人类起源问题的探索推动了该地区古生物学、考古学等诸多学科的研究,促进了蒙古学及内亚研究的发展。回顾其学术史,对于了解近现代中国北方地区的探险考察活动及中国考古学史等方面,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安德鲁斯美国中亚探险队蒙古古生物学考古学

美国动物学家、探险家罗伊·查普曼·安德鲁斯(Roy Chapman Andrews,1884~1960)领导的美国中亚探险队(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是最早在蒙古高原地区进行多学科综合考察的学术考察团体,与之相关的考察和研究推动了西方学术界关于蒙古地区的科学研究,并对近现代以来西方探险家在中国的考察活动产生了重要影响。本文从学术史的角度,对美国中亚探险队的考察动机、过程和研究进行系统考察,并揭示它在近代中国考察探险史上所具有的价值。

一、安德鲁斯与美国中亚探险队之缘起

罗伊·查普曼·安德鲁斯,出生于美国威斯康辛州南部贝洛伊特市西部边缘的一个乡村药材商人家庭,幼时受到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鸟类学家弗兰克·查普曼(Frank Michler Chapman,1864~1945)和他的《北美东部鸟类手册》①Frank Michler Chapman,Handbook of birds of eastern NorthAmerica,New York:D.Appleton and Company,1895.的启蒙,立志从事动物学研究②Edwin H.Colbert,Roy ChapmanAndrews,Explorer,Science,New Series,Vol.132,No.3418,1960,p.21.。1902年,安德鲁斯进入威斯康辛州贝洛伊特学院学习英语专业,并自主研修了考古学和进化论课程。1906年大学毕业后,安德鲁斯前往纽约的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工作,1934年担任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

安德鲁斯在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早期的工作主要在鲸类哺乳动物研究方面,并藉此而出名。1907—1908年,他在太平洋、北美东海岸附近及阿拉斯加附近海域为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捕捞鲸鱼制作标本,并观察它们的生活习性和求偶活动等,获得了诸多此前未知的有关生活在深海中的地球上最大型的哺乳动物的详细资料,同时对其他类型的哺乳动物做了细致观察①K.L.Hatch,Wisconsin-Born Roy ChapmanAndrews,The Wisconsin Magazine of History,Vol.37,No.1,1953,p.46.。1909年,安德鲁斯受美国渔业局的邀请,率领一支政府考察团首次前往亚洲东南部和东部地区,在马来半岛、荷属东印度群岛、朝鲜半岛等海域调查海洋生物和陆上爬行动物。

安德鲁斯开始关注蒙古高原地区始于有关哺乳动物和人类起源的假说。作为地球上最古老的陆地之一,亚洲长期以来被古生物学家视为生物进化史上“最稳定的地区”和某些哺乳动物的发源地②[法]德日进等著;李英华、邢路达译:《中国的旧石器时代》前言,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1页。。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地理学家、古生物学家奥斯朋(Henry Fairfield Osborn,1857~1935)致力于古生物研究,特别是在中国古脊椎动物研究方面建树颇多③杨钟健:《奥斯朋传略》,《科学》第20卷第2期,1936年,第145~146页。。1901年,他支持了关于亚洲内陆是哺乳动物和人类发源和分布的主要地域的学说④Roy Chapman Andrews,Explorations in Mongolia:A Review of the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 of the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69,No.1,1927,p.1.,认为欧洲与北美的哺乳动物皆发源于亚洲内陆的蒙古高原、新疆、喜马拉雅山脉等地⑤[美]安德鲁博士原讲,陈训慈译:《蒙古探险记》,《史学与地学》第4期,1928年,第4页。,但这些观点均基于推论,尚无明确的古生物学证据。受到奥斯朋和欧洲探险家从亚洲带回的采集品的影响,安德鲁斯对亚洲的哺乳动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⑥Roy ChapmanAndrews,The New Conquest of CentralAsia:Anarrative of the explorations of the CentralAsiatic expeditions in Mon golia and China,1921-1930,TheAmerican museum of history published,1932,pp.3-4.。东南亚地区的考察结束后,安德鲁斯于1915年拟定了一个为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采集动物学标本,在当时美国学者涉猎不多的亚洲内陆地区进行长期探险的计划,得到奥斯朋的支持。

安德鲁斯之所以选择蒙古高原作为持续的考察目的地,首先是基于地理探险界追求优先发现权的传统,中国西北地区已有斯文·赫定(Sven Hedin,1865~1952)、斯坦因(Marc Aurel Stein,1862~1943)、荣赫鹏(Sir Francis Younghusband,1863~1942)等探险家进行了细致而卓有成效的考察,但从发现物来看缺乏支持奥斯朋观点的化石证据。之后,中国北方的史前考古成果也使他对蒙古高原考察的兴趣大增。安特生(Johan Gunnar Andersson,1874~1960)、师丹斯基(Otto A. Zdansky,1894~1988)和步达生(Davidson Black,1884~1934)等学者在邻近蒙古高原的北京周口店发现了“北京猿人”的牙齿化石显然进一步鼓舞了他在蒙古高原寻找古人类化石的信心⑦Asian Search For Pre-dawn Man,The North-China Herald,May 19,1926,p.278.。

安德鲁斯的第一次中国探险主要位于西南部的云南。1916年,他与妻子伊薇特·博勒普·安德鲁斯(Yvette BorupAndrews,1891~1959)⑧安德鲁斯夫妇是近代在中国、蒙古考察的外国探险家中少有的夫妻档,素有“考古探险界最能合作的夫妇”之称,二人于1916年成婚,1931年离婚。参见仲华:《考古探险家安得罗夫妇的离婚消息》,《妇女杂志》第17卷第10号,1931年,第65~67页。组织亚洲动物学考察团(Asiatic zoological expedition)自纽约出发,经福建、香港和越南等地抵达云南,进行了为期两年的动物学考察。亚洲动物学考察团在云南活动的区域集中于大理、丽江、中甸、维西、保山、腾越等西南、西北部地区,考察内容为寻找野生动物并制作标本、搜集古动物化石。至1917年从云南至缅甸,考察团在云南共获得2100个哺乳动物,800个鸟类和200个爬行、两栖动物标本,200个用于解剖学研究的动物骨架,以及拍摄了150张彩色相片、10000英尺的电影胶片①Roy Chapman Andrews,Traveling in Thina’s Southland,Geographical Review,Vol.6,No.2,1918,p.145.。通过此次考察,安德鲁斯不仅为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搜集到大量动物标本,他也意识到亚洲内陆高原地区在更新世早期气候环境更加湿润,很可能是哺乳动物和人类最初的诞生地②Roy Chapman Andrews,Traveling in Thina’s Southland,pp.133-146.,使他树立了在中国更加广阔的地域工作,确认中亚是否为“北方大陆的哺乳动物的诞生地的明确目标计划”③Roy Chapman Andrews,The New Conquest of Central Asia:A narrative of the explorations of the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 in Mongolia and China,1921-1930,p.4.。

二、美国中亚探险队在蒙古高原的五次考察

中国和毗邻的蒙古的亚洲东部内陆地区是安德鲁斯探险生涯中的主要活动场所。蒙古高原地区是早期西方探险家踏足并不广泛的地区,主要原因在于三方面:一是复杂的自然地理环境,致使任何考察队要穿越这一地区均需要细致而费用高昂的准备工作,而冬季的严寒限制了野外考察的时间,安德鲁斯认为:有效的考察时间只能在每年的4月至9月。二是落后的交通,蒙古高原地区地域广阔,考察路途遥远,只能依靠骆驼等牲畜运输,致使考察时间大量消耗于缓慢的运输途中④Roy Chapman Andrews,Explorations in Mongolia:A Review of the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 of the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69,No.1,1927,p.2.。三是复杂的政治环境,较之西北地区相对稳定的局势,蒙古高原地近中原地区,军阀混战局面严重影响了这一地区的考察活动。在美国中亚探险队之前,在这一地区的考察主要为俄国探险家、地理学家奥勃洛切夫(Vladimir Obruchev,1863~1956),他在1894-1895年沿恰克图穿越蒙古高原至北京的地理、地质学考察⑤Roy Chapman Andrews,Explorations in Mongolia:A Review of the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 of the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p.4.;考古学家柯兹洛夫在1899-1901年、1904年、1907-1909年、1923-1926年的考察中,都曾在蒙古高原地区进行地理学、考古学等方面的考察;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的考古学家鸟居龙藏,1906-1908年在蒙古高原东部、东南部的赤峰、喀喇沁旗、多伦淖尔等地区的考察,出土了大量石器、陶器和金属物品。此外,尚有1924-1928年俄国探险队在蒙古高原的考察;1927-1935年的中瑞西北科学考查团在内蒙古的考察;1930-1935年日本学者在内蒙古东部地区的数次考察;1931年,中法学术考察团在内蒙古的考察;1938-1939年,原西北科学考查团成员,丹麦人亨宁·哈士纶(Henning Haslund-Christensen,1896~1948)率领的丹麦探险队在中国和蒙古的考察等。其中,日本学者多活动于蒙古高原东部和东南部,西方探险家则多深入到蒙古高原中部、北部和西部地区。

1918年8月,安德鲁斯组织第一次中亚探险队,首次抵达蒙古高原地区考察地形地貌,以作将来考察之准备。他此次考察自北京出发,搭乘京绥铁路火车至张家口,然后乘汽车至库伦,这也是美国中亚探险队历次考察的基本行进路线。次年5月,安德鲁斯选择春夏之际,组织第二次中亚探险队沿1918年路线在蒙古东南部地区进行了为期6个月的考察①《安得思将再度赴蒙考古》,《时事月报》第4卷第4期,1931年,第110页。。这次考察不仅收集到大量动物学标本,还使他确立了在此之后亚洲中部考察的研究目标和利用汽车作为交通工具的考察方式,极大地缩短了运输所耗费的考察时间②李书春:《安得思蒙疆考古记》,《地学杂志》第2期,1928年,第281~302页。。

前两次考察结束后,安德鲁斯意识到单一的动物学研究、捕捉野生动物和采集动物标本考察目标,在哺乳动物与人类起源研究方面收效甚微,应拓展考察学科范围,组织一个包括地质学、地理学、古生物学、动植物学、矿物学、考古学、人类学等诸多学科领域的专业学者共同参与的综合学术考察团体,通过多学科交叉研究重建史前时期蒙古高原地区的气候、植被、动物等自然环境状况,这将是验证奥斯朋观点的最合适的方式。安德鲁斯指出:这将是探险史上首支多学科领域专家协作的考察团体,也是以后科学探险的发展趋势③Roy Chapman Andrews,Explorations in Mongolia:A Review of the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 of the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pp.1-2.。

1921年,安德鲁斯率领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主持的考察团体前往蒙古高原地区,并首次于考察全程以道奇牌卡车作为交通工具。为便于长期考察,安德鲁斯在北京租用了弓弦胡同2号作为探险队总部,这个院落的前一位租客是曾担任《泰晤士报》驻中国首席记者、中华民国总统政治顾问的乔治·厄内斯特·莫理循(George Ernest Morrison,1862~1920)④Roy ChapmanAndrews,Under a lucky star:a lifetime of adventure,Blue Ribbon books,New York,1945,p.180.。安德鲁斯计划美国中亚探险队将在至少五年的时间内,以蒙古高原为中心,进行以古生物学为主的学术考察。考察地域除蒙古高原,部分动植物专家还在陕西、海南、福建、江西、四川、云南、湖北等地采集标本⑤Roy Chapman Andrews,The Third Asiatic Expedition of the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Science,New Series,Vol.55, No.1431,1922,pp.584-587.。根据气候条件,考察时间为每年的春夏两季。与中国西北地区的诸多考察团体及后来中瑞等国学者合组的西北科学考查团持续的田野工作有所不同,美国中亚探险队在蒙古高原为阶段性考察。最终在1922、1923、1925、1928、1930年,安德鲁斯五次率领美国中亚探险队深入到中国、蒙古两国境内的亚洲内陆高原地区。经费方面,除了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承担一部分,安德鲁斯还采用了新的筹款方式,以博物馆的名义向社会募捐,先后获得26个州的个人与团体的资助,筹得40万美元的经费⑥叔谅:《外蒙古探险记略》,《东方杂志》第24卷第22号,1927年,第56页。。在组织形式方面,安德鲁斯还寻求其他的合作方,如美国亚洲协会、《亚细亚》杂志等机构均在考察过程中给与诸多支持。考察全程以汽车作为主要交通运输工具,局部地区使用骆驼、马匹。除张家口至库伦的交通主干线,其他地区为外蒙古地区首次通行汽车⑦李书春:《安得思蒙疆考古记》,第289页。。在考察步骤上,先用传统交通工具骆驼携带汽油、食物等物资先行出发,在考察沿途设立大本营,负责后勤保障,各学科领域学者成立考察分队独立考察。

1922年4至9月的美国第三次中亚探险队,为中国北方地区最早的分学科考察的团体,考察队员、助手及雇工共40余人。探险队自北京出发,沿京张线至张家口,然后沿张家口至库伦的大道向西北行,经滂江、乌得抵库伦,然后西南行至杭爱山,后东南行返回张家口,之后的考察路线大体一致。4月25日,探险队在二连浩特首先发现古生物化石,之后在8个地点获得自二叠纪至更新世的恐龙、象、鱼、昆虫及植物化石数量众多,在当时全世界范围内亦是极为少见①[美]奥斯朋原著:《美国天产博物院调查蒙古地质之成绩》,《科学》第9卷第10期,1925年,第1279~1283页。。此次考察后,安德鲁斯制订了更为明确的考察计划:一为“证明蒙古为生物分布之中心”,二为“考察高等哺乳类如人与马等,其最初之形式为何如”,三为“寻找人类之远祖究由何种哺乳类进化而来”。②胡焕庸:《第三次亚洲考古队在蒙古考察之结果》,《科学》第8卷第9期,1923年,第984页。

1923年的考察内容与路线与之前一致,最重要的发现是在绥远向北抵土谢图汗部的沙布克乌素后,采集到数量众多的恐龙蛋化石,引起世界轰动。它与其他哺乳动物和植物化石证据,表明蒙古高原地区在白垩纪时代具有丰富的动植物资源。美国中亚探险队1922-1923年的两次考察,集中于地质学和古生物学方面,主要关注中生代至新生代早期的爬行和哺乳动物,之后的考察则扩展至考古学、人类学及动植物学等学科领域③[美]安得鲁:《附第三次亚洲调查团之未来五年调查计划》,《科学》第9卷第10期,1925年,第1284页。。

1925年,安德鲁斯继续因直奉战争政治、军事等原因中止考察。考古学者尼尔森(Nels Christian Nelson,1875~1964)的加入,表明安德鲁斯和美国中亚探险队将研究人类起源问题的史前考古学作为考察的核心内容之一。尼尔森在沙布克乌素发现大量属于中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的石器与其他人工制品,并据此首次拟定了该地区的文化发展序列。其他学科考察方面,均为之前考察内容的补充,考察团员发现的“从下部洪积层到下部白垩纪的二十三层以上明了的地层”,被安德鲁斯视为当时已知的陆生脊椎动物诞生地的证据④谌亚达:《美国博物馆考古队调查戈壁沙漠的方法与结果》,《学艺杂志》第8卷第8号,1926年,第3页。。

1926-1927年,美国中亚探险队的考察活动因北伐战争再次中断,直至1928年北方局势稳定下来。此前的数次考察,安德鲁斯均顺利得到中国和蒙古政府批准,在我国北方地区肆意猎杀动物、采集植物制作标本,发掘古生物化石和考古遗物等,为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增添藏品。随着北伐战争的进行和中国反帝反封建,争取主权、民主运动的逐渐兴盛,中国学术界对具有深刻的殖民主义色彩的外国探险家在中国的考察活动的反对与日俱增。1927年,北京十余家学术团体联合成立“中国学术团体协会”,阻止斯文·赫定在中国西北的考察,也让美国中亚探险队的考察“变得极为艰难”⑤Roy Chapman Andrews,The New Conquest of Central Asia:A narrative of the explorations of the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 in Mongolia and China,1921-1930,p.344.。1928年,在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的干涉下,美国中亚探险队的采集品在张家口被政府扣押。安德鲁斯不得不与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及其他中国的政府机关与学术单位交涉,最终同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北平分会达成协议⑥《本年美国天产博物院中亚远征队之成绩及其标本处置办法》,《科学》第13卷第10期,1928年,第1419~1422页。,大部分搜集品运回美国。古生物化石在整理、研究和制作成标本后陆续运回北京,由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验收,转赠予地质调查所保存⑦《中亚旅行队在蒙发运古物案》,《外交部公报》第1卷第7期,1928年,第159~167页。。

1929年初,安德鲁斯与中央古物保管委员会为组织最后一次蒙古高原考察活动在中国境内考察之事展开谈判,于1930年3月以《中国学术团体协会为组织西北科学考察团事与瑞典国斯文·赫定博士订定合作办法》①《中国学术团体协会为组织西北科学考察团事与瑞典国斯文·赫定博士订定合作办法》,《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第2卷第6期,第5~10页。“十九条”协议为蓝本,签订中美学者合作考察协议②《安得思又拟组织蒙古考察团》,《新闻报》1929年3月26日,第3版。,并针对采集品签署了《古物保管委员会与安得思签订继续采集标本合同》及相关补充条款③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编:《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一编·文化(二)》,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655~657页。另见《美国中亚古生物考察团重图来华考察消息》,《国立中央研究院院务月报》第1卷第3期,1929年,第55~56页。。中国学者张席褆、杨钟健、裴文中作为中方合作学者先后加入美国中亚探险队。探险队在蒙古高原地区考察了约半年时间,其中内蒙古地区百灵庙周边的考察基本参照了西北科学考查团的路线④Roy Chapman Andrews,The New Conquest of Central Asia:A narrative of the explorations of the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 in Mongolia and China,1921-1930,p.369.。此次考察共获得古脊椎动物化石、植物化石和新石器标本120余箱,其中古脊椎动物化石有重复的部分留在中国,其余部分按协定先运抵美国研究,后归还中国⑤《中亚调查团赴蒙调查之经过》,《燕京学报》1930年第8期,第1615页。。由于安德鲁斯始终缺乏合作诚意,也不满于中方学者的正当考察活动,此次合作考察可谓草草收场⑥罗桂环:《20世纪前期两次失败的中外合作科学考察及其原因》,《中国科技史杂志》2005年第3期,第193~203页。。安德鲁斯及美国中亚探险队在中国和蒙古的考察活动最终落下帷幕。据安德鲁斯言,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他曾计划与伪满洲国政府接洽,由东北地区进入蒙古考察,但最终未能成行⑦《安德鲁探险队事件》,《华年》第1卷第23期,1932年,第444页。。

三、美国中亚探险队的考察成果

自1921-1930年,美国中亚探险队在蒙古高原和中国中南部部分地区进行了长达十年的间断性考察活动,在古动物学、考古学、地质学、大地测量学、古植物学、生物学等多个学科领域取得了诸多重要成就⑧Roy Chapman Andrews,Explorations in Mongolia:A Review of the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 of the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The Geographical Journal,Vol.69,No.1,1927,pp.6-19.,考察结束后出版了超过150部的研究论著。安德鲁斯将美国中亚探险队考察之成果总结为七个方面:

(1)蒙古第三纪白垩纪生物滋生之发见。

(2)蒙古先史时代文化之发见。

(3)蒙古地质系统之考定。

(4)蒙古古代气候之推明。

(5)蒙古地形测量之发轫。

(6)亚美古代植物之印证。

(7)亚洲动物新种之搜集。⑨叔谅:《外蒙古探险记略》,第59页。

从安德鲁斯罗列的考察成果可以看出,古生物学和考古学是美国中亚探险队成就最重要之部分,亦是最重视的内容。古生物学考察主要用于验证奥斯朋关于亚州中部地区是哺乳动物和人类发源地的假说,是美国中亚探险队最重要的研究课题①Nels C.Nelson,Archaeological Research in North China,AmericanAnthropologist,New Series,Vol.29,No.2,1927,p.196.,成果亦最为丰硕。美国中亚探险队在蒙古高原采集的古生物化石不仅数量众多,而且种类也极为丰富,其中包括一些其他地区未见之物种②哲生:《安德鲁斯蒙古探险之所获》,《东方杂志》第25卷第24号,1928年,第87~91页。,“尤其是在中生代、新生代的爬行类和哺乳类化石方面”③罗桂环:《中国西北科学考查团综论》,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第211页。,种类达数千种。最引起欧美科学界轰动的是第三次考察期间在沙布克乌素发现的包含有完整胚胎的恐龙蛋化石和恐龙头骨72件、骨骼12副。探险队在中国和蒙古获得了约1万只哺乳动物,8000只爬行动物和两栖动物,8000只鱼类和500种植物标本。正如奥斯朋在论述考察成果时言:“中亚探险队于一九二二至一九二五年间,已将全世界最多沙漠之地,受古生物学、地质学二方面之解释。而蒙古荒原,遂顿放古生物生活之异彩,而成为多数陆居的脊椎动物之故乡矣。”④叔谅:《外蒙古探险记略》,第59页。通过古生物学和地质学研究,对蒙古高原的史前时代气候环境有了初步的认识,认为因大兴安岭及其他山脉所阻,早在第三纪和白垩纪时期蒙古高原的雨量已经非常稀少。搜集品及相关研究体现了远古时期至现代以来蒙古高原物种的进化与灭绝、气候环境变迁,是各种生物和人类重要的活动地域,也很可能是它们的诞生地⑤Roy ChapmanAndrews,This Business of Exploring,New York and London:G.P.Putnam's Sons,1935.pp.283-284.。古生物考察揭示了蒙古高原地区的生物发展史,被安德鲁斯盛赞为“书写了地球上的生命史的新篇章”⑥Roy ChapmanAndrews,Under a lucky star:a lifetime of adventure,Blue Ribbon books,New York,1945,p.199.。

史前考古同样是验证奥斯朋假说的考察内容。虽然在1923年起,美国中亚探险队在张家口西北、阿尔泰山以北的广阔地域,就已发现史前遗迹、遗物,但直至1925年春考古学才作为专门项目得到重视,安德鲁斯甚至直言未来之探险中考古学将与古生物学分享其名⑦[美]安德鲁博士原讲,陈训慈译:《蒙古探险记》,第14页。。从他的诸多文章来看,这一变化还来源于周口店的史前考古和古人类学研究的重要启发。美国中亚探险队的史前考古虽有多位学者参与,但最主要的考察与研究者为尼尔森⑧参见J.Alden Mason,Nels Christian Nelson,1875-1964,AmericanAntiquity,Vol.31,No.3,1966,pp.393-397.。探险队在沙布克乌素地区发现大片中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遗址,尼尔森称该地古代居住的人类为“沙丘的居民”(Dunedwellers),并命名“沙布克文化”(Shabarakh Culture)。遗址中出土的中石器时代典型遗物为石锥、刮削器、薄石片石器及用恐龙蛋、鸵鸟蛋化石制作的盘珠,与西欧所发现的中石器时代燧石器极为类似。新石器时代的典型遗物为矛头、箭镞及线纹、几何纹的陶器⑨[美]安德鲁博士原讲,陈训慈译:《蒙古探险记》,第15~21页。。美国中亚探险队在蒙古高原地区总共发现180个石器时代遗址,搜集到总数约20万件刮削器、燧石等石制工具和贝壳、陶器等石器时代遗物⑩尼尔森记录的史前遗址范围呈东南至西北方向,为97°E—115°E,纬度东部为42°N—44°N,西部为45°N—46°N。参见John Maringer,Contribution to the Prehistory of Mongolia,Stockholm,1950,p.1.,表明蒙古高原的戈壁、沙漠、河流及湖泊周边地区拥有丰富的史前文化。此外,1928年参与考察的考古学者庞德(Alonzo W.Pond,1894~1986)在内蒙古发现了一些墓葬、城墙和岩画遗址。尼尔森最早对蒙古高原史前文化进行分期研究,提出了旧石器时代、中石器时代、新石器时代、前蒙古时代、蒙古时代五期说①Nels C.Nelson,Notes on theArchaeology of the Gobi,AmericanAnthropologist,New Series,Vol.28,No.1,1926,pp.305-308. Roy ChapmanAndrews,This Business of Exploring,pp.285-286.,“但由于缺乏地层依据,年代上多不可靠”②陈星灿:《中国史前考古学史研究(1895~1949)》,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第97页。。他同时也指出,美国中亚探险队的考古调查“无法证明或反驳人类起源于亚洲,而是揭示了与其他文化起源地之间的关系”。③Nels C.Nelson,Archaeological Research in North China,AmericanAnthropologist,New Series,Vol.29,No.2,1927,p.200.

美国中亚探险队的考古考察和研究价值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他们开辟了蒙古高原科学研究的新领域,史前遗迹、遗物的发现确认蒙古高原存在史前文明,推翻了此前长期存在的蒙古高原无史前文明的传统主流观点④Johannes Maringer,Mongolia before the Mongols,ArcticAnthropology,Vol.1,No.2,1963,pp.75-85.。他们还否定了西欧地区为人类发源地的观点,提出有关人类起源问题的新看法⑤[美]R.C.Andrews原著,访梅译:《蒙古考古记》,《晨曦》第2卷第2期,1927年,第102页。;其次,安德鲁斯等人从文化传播论的角度,认为蒙古高原史前文化与周口店等其他周边地区史前文化存在着联系,与欧洲的史前文化可相互印证,它们可能拥有共同的来源,并指出阿尔泰山以南内蒙古地区的考古将最终解决这一问题,对中国北方地区史前考古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第三,尼尔森等人在外蒙古地区的考古考察和研究取得了诸多开创性成果,被视为西北科学考查团关于蒙古考古的两种著作《蒙古史前史研究》⑥John Maringer,Contribution to the Prehistory of Mongolia:a study of the prehistoric collections from Inner Mongolia,Publica tion 34,Stockholm:Thule,1950.和《内蒙古额济纳河流域考古报告》⑦Bo Sommarström,Archaeological Researches in the Edsen-gol region Inner Mongolia,partⅰ-ⅱ,Stockholm:Elanders boktryck eri aktiebolag,1956-1958.问世以前,西方学者在蒙古高原考古唯一可靠的研究成果⑧[苏]M.И.戈尔曼著,陈弘法译:《西方国家的中央亚考察队》,《蒙古学资料与情报》1991年第1期,第52页。。

在其他学科考察方面,美国中亚探险队亦有不少重要成果。虽然动植物和古生物标本采集被安德鲁斯置于考察成果之末,但这才是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支持他考察的主要目的。安德鲁斯率领的探险队在中国与蒙古十余年考察搜集的各类物品,让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成为“西方最大的收集蒙古珍贵的古生物、考古学及一部分民族学藏品的博物馆”⑨[苏]M.И.戈尔曼著,陈弘法译:《西方国家的中央亚考察队》,第51页。。在大地测量学方面,美国中亚探险队利用最为先进的设备仪器,采用多种方式,测量了约3200公里的考察路线,绘制了4个考察区域约202平方公里的地图⑩叔谅:《外蒙古探险记略》,第63~64页。,修订和补充了俄人所绘讹误颇多的地图。探险队的摄影师拍摄的约5万英尺的电影胶片和数千张照片,“代表了考察活动的内容和蒙古人生活的各个方面。它们对转瞬即逝的事物的永久的记录拥有重要的价值”①Nels C.Nelson,Notes on theArchaeology of the Gobi,AmericanAnthropologist,New Series,Vol.28,No.1,1926,pp.305-308. Roy ChapmanAndrews,This Business of Exploring,pp.285-286.,对了解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蒙古高原地区的社会生活具有极为珍贵的资料价值。此外,美国中亚探险队的考察对二十世纪初中、蒙两国社会经济的发展助益颇多,以汽车作为交通运输工具,对亚洲腹地建立现代交通运输系统、推动现代化商业贸易发展具有先驱意义。

四、结语

20世纪初,中国北方及西北地区从传统的以填补地图空白的地理探险转向更为丰富和深入的多学科领域调查,展现出诸多新特征。安德鲁斯和美国中亚探险队是这一转变的开拓者之一,对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外国探险家在中国和周边国家、地区考察活动产生了深刻影响,推动着考察探险活动从传统到现代的变革,在近现代中国探险史、蒙古学、内亚研究等诸多领域具有重要价值。一是采用多学科合作的形式①陈星灿:《中国史前考古学史研究(1895—1949)》,第167~168页。,各学科领域专家独立考察,对考察区域进行各学科综合研究;二是安德鲁斯等学者视野广阔,将蒙古高原的考古研究与中国北方的史前考古联系起来,对重新审视中国科学考古学的建立和发展具有一定价值,亦可让我们对近现代外国探险家在中国北方及其周边地区的考察有更为深入的认识;三是美国中亚探险队在蒙古高原的考察有服务现实的目标,强调考察获取与经济建设相关资料,促进矿产资源的开发与利用,推动当地社会经济的发展。于今而言,对我国“一带一路”战略的实施也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The Expedition of Andrews and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 in Mongolian Plateau

Wang Xinchun

The American explorer Roy Chapman Andrews organized the 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led by the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It is the most comprehensive and multi⁃disciplinary Expedition in the Mongolian Plateau,which has the longest time,the most exten⁃sive area and the most fruitful achievements.In many aspects,such as the way,the content and the technology,they have promoted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exploration activities in modern northern China.Their research on the origin of mammals and human beings has promoted the study of palaeontology,archeology and other disciplines in this region,and promoted the devel⁃opment of Mongolian studies and inner Asia studies.Reviewing its academic history,it has aca⁃demic value for understanding the exploration activities in modern northern China and the histo⁃ry of Chinese archeology.

Roy Chapman Andrews;Central Asiatic Expeditions;Mongolian Plateau;Paleon⁃tology;Archeology

(作者单位:西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本文为西北师范大学青年教师科研能力提升计划(人文社会科学)2014年度项目“西北科学考察团考古档案文献整理与研究”(SKQNYB14003)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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