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 波
去年开年,我们村子一位妇女去世,接连又有四位村民去世。在村里老人的观念里,春节期间有妇女去世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他们认为“男死死一个,女死死一窝”,也就是说,女的在开年的时候去世预示着这一年会有很多人去世。老人说,闹花灯能够驱除邪气,保佑村庄平安,所以老人就以这件事唤醒了人们对传统的敬畏。
去年正月十四的时候,人们还沉醉在打牌的欢乐中,一位老人当众提起此事刺激了人们。原来的闹花灯班子迅速行动起来,组织农民出钱出力,第二天晚上就顺利闹起了花灯。
在过去,我们村子里是有正月十五闹花灯的习俗的。祭祖之后,农民就开始闹花灯,同一姓氏的人在一起玩。闹花灯有很多丰富多彩的节目,比如舞狮子、撑旱船、跑竹马、“鹬蚌相争”、举花灯等,其中还穿插着唱曲、敲锣打鼓等文艺活动。除了狮子,节目道具都是农民用竹子编制而成,歌曲也是当地农民喜爱的传统乐曲。闹花灯是有一套仪式流程的,不是随意嬉闹。狮子为大,首先要祭拜狮子神。选一户方便的农户,将两个狮子头摆放在贡桌上,献上贡品,焚香叩头。村庄的文化先生还要根据古老的习俗念上几段,像是和狮子神沟通。祭狮仪式完毕之后,狮子将从这家农户出门,是为“出灯”。村里的狮子是双狮,双狮在前面开路,后面跟上相应的节目,最后是举花灯的人群。“出灯”之后,人们会在那个农户家门口表演一番,然后就开始“拜门子”,一路上都是锣鼓喧天。“拜门子”是指狮子神带着大家挨家挨户去拜年、送祝福,每到一家,户主需要燃放鞭炮迎接,并给狮子神一些礼物以表谢意。“拜门子”是按照自下而上的顺序进行的,从村子的下方拜到上方,寓意步步高升。拜完门子,管事的人宣布灭灯,闹花灯也就结束了。
丰富多彩的民俗活动,男女老少都能参加,那一晚整个自然村的人都欢腾了。闹花灯是农民继承传统的自发行为。闹花灯的费用也是由农民自愿出资的,家家户户都会参与其中。在物质贫乏的年代,这些老传统是农民宝贵的精神食粮。但2000年前后,随着打工经济的兴起,老传统已经中断很多年了。一方面农民外出务工造成村庄不完整,另一方面农民的价值观以及兴趣品味发生了重大变化。正月十五的时候,很多青壮年已经外出务工了,参与闹花灯的人少了很多。但是闹花灯并不需要多少青壮年人,村子里的人完全有能力闹花灯。
闹花灯需要集资置办道具。但其实花不了多少钱,每家出200~300元就行了,而且可以长期使用。这点钱对农民来说真不算什么,关键是没有人愿意牵头。农民日益个体化了,不关心集体的公共事业,不愿意出头组织,收钱更是个得罪人的活。另外,农民对打牌赌博更感兴趣,春节期间风气更甚,村子到处都是扑克的天下和麻将的江湖。农村并不是没有休闲娱乐的土壤,而是没有人去组织和引导,导致广大的农民都将打牌、玩麻将当作最大的娱乐。
去年闹了花灯之后,村庄似乎平静多了。村民于是想将闹花灯这件事重新组织起来。
他们不仅丰富了闹花灯的内容,准备增加抓蝴蝶、对唱斗曲等项目。闹花灯中有一个重要的项目就是撑旱船,不仅有舞蹈表演,还有戏曲演唱,主要表演者是中老年妇女。自去年农闲开始,撑旱船就成为本村妇女的广场舞,但是它比广场舞更加丰富多彩。今年春节期间,一大批中老年妇女不再去打牌,而是投入到撑旱船之中。
撑旱船有5个人就够了,其他人也可以跟着一起唱唱跳跳。她们每天一起玩耍,不仅身体变好了,精神也愉悦了,更加喜欢这项活动了。农村中老年妇女撑旱船不仅能够锻炼身体,还能传承传统文化,给村庄带来喜气。
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推广,留守在村的农民有着大量的农闲时间。由于农村缺乏娱乐活动,广大的农民沉迷于打牌,一味地批评农民打牌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我们要做的是如何激发和引导农民参与良性的娱乐活动。农民的物质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但是农村的精神文化建设并没有跟上。虽然国家不断加强农村文化建设,但是广大农村还有很大的需求缺口。传统民俗是重要的农村文化资源,它既可以实现节日欢腾的目的,也可以满足农民的娱乐需求。农民有精神文化建设的能力,国家的投入要结合农民的需求,还要注意方法。大部分农民并不是等靠要的人,国家通过资源输入是可以调动农民参与村庄文化建设的。由于国家支持的缺位,很多地方的农村主要靠打牌娱乐;由于国家引导不足,很多农村自发的民俗复兴并不能得到良性发展。国家要尊重农民对传统民俗的复兴与改造,并进一步支持和引导。(冷波)
由于撑旱船具有表演性质,村里有人办喜事也会找她们来助兴。得到村民的认可,这些爱好者更加投入到这项活动,她们不断地进行排练,还学习新的歌舞。村里的中老年妇女参与撑旱船本来是为了锻炼身体和自我娱乐,在得到村民的认可与尊重之后,她们成为村庄精神文化的建设者。传统民俗不仅在节日中复兴了,还成为农民日常的娱乐活动,这对农村的精神文化建设大有裨益。
实际上,过去的十几年农民对闹花灯并不是完全没有兴趣,村庄没有了公共性,农民只能各自打牌了。都说农村破败了,农民日益理性化了,将农民组织起来是白费力气。很多时候,我们对农村和农民都抱有深刻的偏见。农民不是组织不起来,更多的是没人去组织。村庄中有不少积极分子,他们喜欢助人为乐,给他们提供平台和对农民加以适当的引导,重建村庄公共性是可能的。但仅仅依靠偶然事件来激活村庄公共性是不靠谱的。
然而,由于缺乏有效的引导,农村民俗在复兴的同时也发生了异化。民俗异化的主要表现就是功利化,即民俗成为私人牟利的工具。
当撑旱船成为农民锻炼身体和文化建设的载体时,很多人却利用撑旱船到处捞钱。他们一般5个人组成,3个妇女撑船唱戏,2个男的敲锣。这帮人只是为了捞钱,歌舞表演的并没有水平,整一条漂亮的花船就出去表演了。腊月和正月是农民过年和办喜事的时间,他们也就是趁着这段时间捞钱。
春节是农民办喜事的高峰期,撑旱船的往往不请自来,他们来表演就是来问办事人家要喜钱的。农民办喜事图个喜庆,不好当面拒绝他们,只好给他们一个“封子”(“封子”也就是烟和钱,多少视主家情况而定)。然而这样的人是很多的,他们看到哪里有办喜事的,就会蜂拥而至。对于不断要喜钱的,农民也很厌烦。
村里有一个人结婚,一会来了四个撑旱船要喜钱的,最后新郎官实在受不了了,就把他们哄走了。除了要喜钱,他们还有其他的捞钱路子。腊月的时候,他们会在集市上“扎街”,也就是在各个商铺面前表演要钱。正月的时候,他们下村“拜门子”,挨家挨户要钱。一家大约会给10-20元或者一盒烟,遇到办喜事还能要更多钱,他们能在这两个月捞不少钱。
农民将这种行为比作要饭的,这是很丢人的事情,只有那些不要脸面的人才会去要钱。这些人表演水平很低,不仅糟蹋了传统文化,还败坏了这项民俗的名声。有的撑旱船的表演水平很高,农民办喜事会邀请这样的队伍过来表演助兴。捞钱的人死皮赖脸地搅和拆台,搞得很多民俗爱好者都不好意思表演了。
近两年随着民俗的复兴,捞钱的越来越多,这给农村风气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撑旱船是一项民俗艺术,办喜事的人请来助兴也是无可厚非的,农民讨厌的是那些不请自来的人。这些人的眼里只有钱,他们的行为不仅不利于民俗文化的复兴,还会破坏真正的民俗文化建设。民俗复兴不仅仅是重现了它的节日价值,更重要的是能够成为农民日常的娱乐活动。这样一来,民俗文化就会更有生命力了,能够满足农民的多种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