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 君
是 候了时
文/陈 君
从小到大遇见过许多老师,不管是老师的样子还是学习的内容,大都已随岁月而淡忘。唯有S先生,他稀疏的头发,他深刻的额纹,他清澈的眼底,他掏出打火机点燃香烟或慷慨激昂或满心喜悦为我们念诗的神情,二十年来始终清晰记得。用质量人的话来说,这记与不记得,大概就是教育质量之优劣,对于学生影响之不同吧。现在想来,S先生不是那种知识教育类的老师,而是用他历经磨难后的坚韧,用他作为诗人的纯粹,用他作为诗评家的情怀,不断感召学生、引领学生的良师益友。
S先生1933年出生于浙北望族,1953年考入北大西语系,才华、理想、激情都像太阳般绚烂和炽热,当时已是北大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1957年5月19日,在群情鼓舞中,他与同学合作并张贴诗歌《是时候了》。“是时候了/年轻人/放开嗓子唱/……不要背地里不平/背地里愤慨/背地里忧伤/心中的酸甜苦辣/都抖出来/见一见天光/让批评和指责/急雨般落到头上/新生的草木/从不怕太阳光照耀……”,他们喊出了一个时代最有代表性、最有力的声音。
当然他也很快成为第一批被打成了右派的北大学生,开始了他苦难而悲剧的人生。1958年被发配至陕北高原任乡村中学教师,文革中因写诗而被捕入狱,出狱后押送回故乡,交当地革命群众监督劳动改造,做了10年煤渣工、泥水工、筑路工等城市苦力。直至1978年才开始到中学代课,再到大学教现当代文学课。可能是因为苦难的耽搁,也可能是因为心中的执念,S先生终生未娶,孤独到老。
我念大学时,S先生已年过六十,但依然是学校里最有激情,甚至最有理想的老师,似乎这前半生的苦难只磨练了他的意志,丝毫没有改变他的赤子之心,没有改变他诗人独有的天真,没有改变他心中的大爱。
S先生学贯中西,给我们上课从来不用讲稿,每每近两个小时的课,都是他才华四溢的演讲和直扣心扉的朗诵。他给我们念大简至美的《诗经》,给我们念北岛的诗,给我们念叶赛宁的诗,给我们念他自己写的诗……念到悲愤处,他的手臂会挥舞,身体会颤抖;念到动情处,他的眼眶会含泪,声音会哽咽;念到优美处,他的苍老面容会微笑,那种笑就像初生婴儿的笑。课堂上,S先生也给我们再念过那首《是时候了》,隔空隔世,我们依然能在字里行间感受得到他当年涌动的热情和奔走呼喊美好的强烈冲动。
也许是自己经历过的磨难太多,S先生对学生总是宽容厚爱,极少批评。他除了出差,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跟学生们同在食堂吃饭,跟学生们一起课后讨论,跟学生们一起唱《把根留住》。遇见个有灵性爱文学的学生,他更是会悉心呵护启发,从未把自己端为高高在上的教授,而只是个谦和的引路者。对自己的学生如此,对那些年轻的诗人们也是如此,S先生在诗歌评论界备受爱戴。
“激情漫空只为人间正道,孤寂终生却因天地良心”,这是学长们怀念S先生时写的。他的赤诚、宽广,他秉持的正道、良心,或多或少影响着我们每一位学生。高质量的教育,从来不仅仅是知识的灌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