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史观视域下墨学“中绝”之原因探析

2017-01-25 07:34秦步焕
中共郑州市委党校学报 2017年5期
关键词:墨家统治者学派

秦步焕

(中共中央党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91)

唯物史观视域下墨学“中绝”之原因探析

秦步焕

(中共中央党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91)

历史上,墨学昙花一现后中途断绝,后人称之为墨学“中绝”。唯物史观视域下审视墨学“中绝”,可以发现墨学在理论上具有不适应性,即不能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在实践中具有不相容性,即不能突破各种势力的“围追堵截”,最后招致“中绝”。

墨学;“中绝”;墨家;唯物史观

在人类历史发展长河中,思想的潮流从来没有停止流动,时而汹涌澎湃,时而暗流涌动,特别是在雅斯贝尔斯所说的“轴心时代”,思想的浪花更是争相闪烁,晶莹璀璨,显得格外耀眼。有些思想经过相互碰撞与交流,顺应时代潮流而获得新生,最后得以传承和发展。但有些思想经过一时兴起之后走向沉寂,不免令人唏嘘,墨学的发展便是如此。墨家曾显赫一时,影响颇大,儒墨两家在战国时期并称为“显学”,所谓“世之显学,儒墨也”,在那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墨家学派声势之大、影响之广。但是,这样一个极具影响力的学派,到了汉代不仅失去了“显学”地位,而且从此一蹶不振,甚至失传而“中绝”(虽然近代以来又得以重现光彩),后人称之为墨学“中绝”。任何一种思想文化的兴衰都有特定的原因,墨学“中绝”也是如此。唯物史观视域下,从理论和实践两个层面对墨学“中绝”的原因进行剖析。

一、理论上的不适应性:墨家思想与传统宗法社会相冲突

墨家思想内容丰富,涉及领域广泛,这里所说的墨家思想特指墨家思想的核心内容——十大主张,即“尚贤”“尚同”“节用”“节葬”“非乐”“非命”“尊天”“事鬼”“兼爱”“非攻”。这十大主张又可以分为四大类:伦理思想即“兼爱”,政治思想即“尚贤”“尚同”“非攻”,经济思想即“节用”“节葬”“非乐”,宗教思想即“天志”“明鬼”“非命”。

从伦理思想来看,墨家极力倡导一种“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1]的相互关爱的思想,但墨家讲的“爱”不同于儒家所主张的“爱”,儒家的爱是有等级差别的,墨家的“兼爱”是消除了等级观念的无差别的爱。因此,这种“兼爱”其实只能是一种理想,甚至是一种空想,在人类历史发展中,这也许永远都是难以达到的彼岸世界。墨子力图用“兼相爱”的方法实现“交相利”的主张。随着封建制度的确立、巩固和发展,“兼爱”的思想不能适应当时的社会实践。

从政治思想来看,墨家的政治愿望过于简单化和理想化。墨子认为,“夫尚贤者,政之本也”[2]。在那个时代,把贤士的任用同国家的长治久安联系起来,固然是非常有远见的,但这一唯贤是举的思想与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格格不入,因为它从根本上危及了统治者的地位。正所谓“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3]。“非攻”可以说是“兼爱”主张处理国家之间相互关系的体现。在春秋战国时期,社会动荡、战争频繁,墨子痛斥诸侯之间的不义,积极奔走于列国之间以实际行动劝说诸侯之间停战。这当然也是不会为当时的统治阶级所考虑的,春秋战国正是诸侯争霸、群雄兼并的时代,诸侯之间为了争夺人口、土地等,相互之间的战争有其必然性。尤其是到了战国后期,用武力统一全国已成为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与法家相比,墨家的主张显然是越来越不为统治者所接受。相比较于“尚贤”和“非攻”,“尚同”应该是最有可能为统治者所接受的。“尚同”就是要下级对上级服从,“上之所是,必皆是之;上之所非,比皆非之”[4]。一里之人统一于里长,一乡之人统一于乡长,一国之人统一于国君,最后统一于天子,“天子唯能壹同天下之义,是以天下治也”[5]。

从经济思想来看,墨家的经济思想在传统中国社会难以实行。墨子曰:“去无用,之圣王之道,天下之大利也。”[6]而这里的“无用”包括“大人之好聚珠玉、鸟兽、犬马”[7],这和墨子的“非乐”思想是一致的,也可以说“非乐”思想是“节用”思想在“礼乐”中的体现。墨子认为,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统治者沉湎于声色,过分追求声乐上的享受,是“亏夺民衣食之财”[8],即统治者的享受是以民众的牺牲为代价的。墨子对当时社会两极分化的批判也只能是无可奈何的呐喊。“节用”思想体现在葬礼中便是墨子的节葬思想,墨子认为,“厚葬久丧,其非圣王之道也”[9],而“节丧之为政”,则“不可不察”[10]。然而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厚葬不仅是一个节约问题,而且是一个政治问题,因为丧葬制度的差别体现着社会地位和身份的不同,对于统治者来说,“厚葬久丧”是其特殊社会地位的重要体现,对维护自身统治具有重要的意义,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节葬”虽然能够减轻负担,但在讲究厚葬的儒家文化占主流地位的社会也是难以接受的。

墨子的宗教思想主要是指“天人”观,与系统的宗教思想尚有区别。“天志”即天是有意志的,可以说是墨子的逻辑起点,墨子的许多主张从而得到最终的证明,如“兼爱”“非攻”“节用”等。天是正义的,“天欲义而恶不义”[11],“天之爱天下之百姓”[12],所以“顺天意者,义政也”[13],“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14]。同样,“明鬼”也是用唯心主义的外衣来装饰墨子改造社会的良苦用心。“今天下之王公大人士君子,中实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当若鬼神之有也,将不可不遵明也,圣王之道也”。总之,墨子反复说明世上有鬼神的根本目的并不是要建立一种宗教,而是试图利用鬼神的权威对全社会形成一种共同的约束力,达到天下大治。所谓“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也”[15]。墨家的“非命”观对人的创造性给予了肯定,和儒家的“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对人创造性的轻视相比,显然更有积极意义。“执有命者,此天下之厚害也,是故子墨子非也”[16]。但从墨子学说内部的论证来看,这种“非命”观是对“天志”“明鬼”等有神论的一种自我否定。墨子的“天志”思想难以像董仲舒的“天人感应”那样为统治者所利用,而只能是墨子的一种策略,起不到实际作用。

总之,墨家试图用“兼爱”等不切实际的学说来解决社会问题,显然是无能为力的。一种思想真正的生命力在于它根植于生活和实践的土壤,如果脱离了社会的实践,无论这种思想有多么高尚,都只能是空想的理论。墨家思想本身具有空想成分,墨家思想还与传统宗法社会相冲突,这成为“墨学中绝”的重要原因。

二、实践中的不相容性:墨家难以抵抗各种势力

1.墨家学派难以践行墨学思想。墨子之下的首领称为“巨子”,学派内部各成员不仅有相互帮助的义务,而且必须服从“巨子”的领导,切实奉行“墨者之法”,这种制度容易引起学派内部的权力争夺。战国中后期,墨家内部分化,“墨离为三”。这势必会使墨家元气大伤,其影响力也大为削减,墨家学派的组织基础开始瓦解。墨家学派的纪律要求苛刻,使人难以承受,容易导致学派内部人际关系紧张,更不利于墨学的传播和发展。“腹暾诛子”以正墨法的故事说明在情与法的取舍中墨家淡化了宗族的亲缘关系。墨家的“以自苦为极”有悖于人之常情,对于墨家那些信仰坚定的人来说是能够胜任的,但对于一般人来讲则难以做到,特别是随着墨家领袖人物的离去更是如此。

2.墨家的阶级基础趋于式微。一般来说,墨家所代表的是平民和小生产者等弱势群体的利益。在统治者“重本抑末”的政策主导下,小生产者生存和发展日趋艰难,墨家存在的阶级基础不可避免地趋于式微。在社会大转型中,新兴社会力量中的“少数人变成了新的压迫者”,“而就多数被压迫者而言,新的封建文化也为他们提供了高于旧文化的生存机遇”,“两大既对立又依赖的阶级在维护封建文化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17]。也就是说,统治者和被统治者对待封建文化的态度趋于一致,使得阶级基础本来就薄弱的墨家丧失了它所代表阶级的支持。

3.墨家难以为国家统治者所容纳。一方面,墨家学派的存在当时的对统治者构成了一定的威胁。“墨子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汤蹈刃,死不还踵”,在战争中墨家曾发挥过巨大作用。在《墨子·公输》中,正是由于墨子的三百弟子手持“守圉之器”,“在宋城上而待楚寇”[18],才使宋国躲过一劫。因此,这不仅是具有高度献身精神而积极拯救世界的学派,而且是一支内部有严密的组织纪律的武装力量。后来墨家学派的主体逐渐偏向于游侠,在秦汉统一之后,“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的游侠风气对当时统治者的统治地位构成了一定威胁,君主集权的政治制度和社会秩序不会为“以武犯禁”的游侠留下太大的发展空间。另一方面,墨学不能满足统治者的需要。春秋战国时期,各国需要的是富国强兵的学说,法家逐渐成为政治舞台上的主角,尤其是秦统一六国之后,“焚书坑儒”,更为崇尚法家。汉初休养生息,“黄老学派”盛行,统治者采用的是改造后的道家学说。汉武帝时期,“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思想迅速成为统治思想,这时的墨学也只能作为异端邪说而被摒弃。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由于墨学不能满足统治者的需要,墨家始终处在政治舞台的边缘,得不到统治阶级支持,而自身又缺失政治力量,最终只能处于衰败的地位。

4.墨家遭受到其他学派的抨击。儒墨两家虽然都在寻求救世之道,但观点和途径却大相径庭。儒家讲“王道”“亲亲”,主张“繁饰礼乐”“厚葬久丧”;而墨家主张“民道”“兼爱”,主张“非礼非乐”“薄葬短丧”。孟子指责墨子“兼爱”的主张是“无父”,大骂墨子“禽兽”;荀子批评墨子“蔽于用而不知文”。庄子也对墨家的“非乐”“节用”“节葬”等学说提出批评,认为“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故不爱己”,“意则是,而行则非”,天下之人实难做到。司马迁认为墨家的“节用”“节葬”思想不能体现亲疏、尊卑的等级秩序,“故曰俭而难遵”。韩非子则提出了更为严厉的批评:“孔、墨不耕耨,则国何得焉?”将儒墨两家学说视为有害国家的“蠹虫”。在各家学派的批评攻击下,墨家的生存空间也越来越小。总之,在墨学发展实践中,从墨家学派的内部力量和其代表的阶级基础,到国家的统治阶级,再到与之相对立的其他学派,各方面势力都在不断挤压着墨家的生存空间,这成为墨学“中绝”在实践层面的重要原因。

任何有价值的理论都依存于时代,理论的生命力就在于它能够顺应时代的发展,回答时代提出的迫切问题。因此,理论不可能是永恒不变的,理论必须面对时代,始终同时代保持密切联系,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正是因为脱离了时代发展的需要,脱离了它所根植的实践,墨学才屡遭摒弃,不被统治者利用,也不为人民信服。

[1][2][3][4][5][6][7][8][9][10][11][12][13][14][15][16][18]墨子[M].李小龙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7.64,53,52,57,59,80,79,183,98,101,104,109,109,106,253,155,266.

[17]桑东辉.墨子“中绝”的五大原因探析[J].泰山学院学报,2006,(5).

B224

A

1671-6701(2017)05-0026-03

2017-08-22

秦步焕(1991— ),男,河南辉县人,中共中央党校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李孝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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