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豪
〈1〉
我叫风,出生在一个燥热的季节。当我缓缓睁开双眼,看见那毒辣的太阳,灼热的光芒铺天盖地,我感到一股绝望的炎热,几乎窒息。我的身体是那样轻盈,在阳光的曝晒下无处可逃,我感觉到自己慢慢升腾而起,身体在一点一点消散。
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墙。那时的他,还没有完全垒成,大概只有旁边那棵树的一半高。我连忙向墙根的阴影聚拢而去。等我渐沉墙根,再扬起脸的时候,那堵墙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三,它已经睁开眼了。我朝它打招呼:“你好,我叫风。”它的反应真的是出奇的慢,两天之后我才听见它断断续续地回答我:“你好……我叫……墙。”墙,这个名字好记。阿墙总是盯着前方,两眼无神,我猜不透它在想什么。又或者,它根本没有在想什么,只是发呆而已。
整个夏天我都陪在它的身边。正午太阳大的时候,我就躲在墙根;等到天上下起了雨,我就会跑出来,环绕在它身边,跟他絮絮叨叨。它总是要好久才能够听懂我在讲什么,并回上一句话,不过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梦话。
我喜欢下雨。因为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我才能够离开那块狭窄的阴影,在天地间游荡。其实我并不能离开很远,我最远的一次,也只是到过墙外的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镜子一样闪亮。
每一个夜晚,我依偎着阿墙睡下。它的身躯那么高大坚实,令我觉得安心。冬天来了,真的好冷啊,我缩在墙角,一动不动。现在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我的身体变得轻盈,变得可以控制。春日里温和景明,我一点也不用惧怕阳光。我绕着阿墙,轻轻挥动着手臂,带给它清风的凉爽。我依然喜欢和它聊天,它的声音低沉而迷人,仿佛有一股魔力,将我紧紧扼住。
惊蛰的第一场雨来临的时候,我已经长得足够大了。我意识到我该离开了,我向阿墙告别:“我该走了。”可我舍不得。这一次它居然立刻就回答了我:“为什么舍不得?”我笑着说:“因为我喜欢上一个人,它叫墙。”我看见它眼底的呆滞变成了悲伤与不舍,我突然很想流泪,可我忍住了。我轻轻吻了吻它的肩,就着第一场大雨,乘云而去。我朝它大声喊道:“我会变成蝴蝶回来找你的!”
我知道,迎接我的,会是一路的挫折与考验。没有了它的庇护,现在,一切都要靠我自己了。我终究要离开,一个人飞向那片大海。我的寿命很长,真的很长,长到我总是不记得时间的流逝,长到我总是无法及时反应周围发生的一切。
〈2〉
风走了很久,我第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呼唤我,于是我看见了风。那个时候它还只有一小团,没有自己的形体。可它看上去那么轻盈,那么美丽。我只是呆滞地望着它,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我看着它在我的身边环绕,在天地间游荡,我多么羡慕它,可是我只是一堵墙,一堵坚硬的灰墙,终身无法动弹。它总是会在我耳边说些什么,说很多东西,把它所知道的所看见的都告诉我。可它说得太快了,我总是要好久才能理解一句话,然后再花好久去理解下一句话。等我把它这几个晚上说的话全部理解透了,夏天已经过去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一转眼秋天就到了,再一转眼冬天也过去了。惊蛰的第一场雨来临的时候,我看见风的身形已经塑成,它看上去轻盈而美好,宛若天仙。它轻轻吻了我的肩,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吻。
我终究没能向它告别,我终究不能再庇护它的未来。后来时间一年年地流淌,春去秋来,我总是会想起那一年的仲夏,想起那不到一年的光阴。我荫庇了一代又一代的风,它们和最初的风那么相似,一样的轻盈,一样的美好,可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它们环绕着我,使我的岁月不再那么漫长无聊。
我始终记得那个化蝶的传说,我也始终在等待它的到来。千年之后,当我垂垂老矣之时,我看见第一只蝴蝶环绕在我身边。后来,越来越多的蝴蝶环绕着我,它们的羽翼在日光下闪耀着银色的光芒。
“风,你回来了吗?”我问。可是我却再也没有听见过那样清亮婉约的声音,再也没有。
指导教师 黄忠、李红梅
(编辑/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