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立
还债
◎崔 立
我去锦溪,是为了找一个人。也是为了找回我失去已久的一颗良心。
10多年前的夏天,我在上海的马路上散步,心里想着事儿,没注意看红绿灯,以至一辆出租车在我眼前开过。我只感到一阵疼痛,就不省人事了。
醒来,我的眼前是白茫茫的床,白茫茫的墙,还有一条竖起来的白茫茫的腿,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到我面前。
医生说:“知道自己叫什么吗?”我说:“知道,我叫李昊。”医生碰触了我的竖起来的腿,随之而来的是疼痛。医生说:“疼吗?”我皱着眉,说:“疼,疼。”医生点点头,说:“有知觉是好事,说明没碰坏腿神经。”医生又说:“你应该谢谢他,多亏了他把你送到了医院。”
一个年轻男人微笑着站在了我的面前,说:“现在感觉还可以吗?”
此刻,我才知道是年轻男人把我送到医院,并且垫付了看病的钱。我说:“谢谢你。那钱,我会尽快给你的。”闲聊了一会儿,我知道了男人的名字,也知道了他是锦溪人,和我一样也是来上海打工的。这次看病,付了6000块的押金。我的心头蒙了一下:这么多钱,我一个月才挣2000块不到,这要怎么还啊?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腿恢复得差不多的我一瘸一拐地逃出了医院。我逃掉的是那6000块,逃掉的也是我的良心啊。
10多年来,我一直活在愧疚和不安中,以至有一天我还发觉自己的良心丢了。丢哪了,我不知道。5岁的儿子在识字,问我:“爸爸,‘良心’两个字怎么写?”我忽然感觉一阵剧烈的疼痛,在身上弥漫开。
我决定去锦溪。上海那么大,要找那个人太难,只有去锦溪。我要去还债!
我在古镇上徘徊。我不记得男人的名字。我想,锦溪就这么点大的一个镇,找一个人,应该不难吧?
我看到一个老太太,我向她描述脑海里模糊的10多年前的那个男人的影像,说:“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老太太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又说了他帮助我的事,说:“你看像这样的忙谁会帮?”老太太笑了,说:“这样的人,在我们这里可有很多呢。”
我又找到了一个老头,一个开店的老板,一个中年女人……我问了好多人,他们的回答几乎和老太太的一样。
找那个人的难度,无疑是增加了。
我每天都在锦溪的马路上转悠,希望能找到那个男人。
有一天,我看到一个老头要过十字路口。马路上车来车往,那么大岁数的一个老人,真的很危险。
我说:“老伯,我扶你过去吧。”
老头说:“好。”
绿灯亮起,我两只手小心地搀扶着老头,小心地把他搀到马路对面。
还有一天,我看到前面一个年轻女人在匆匆走着路,边走,边在身边的挎包里找手机。手机到了她手上,一个漂亮的钱包也被带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我喊了声:“等等。”
女人回过头。
我说:“你钱包丢了。”我指指她刚走过的地方,和静静躺在那里的钱包。
女人返身捡起钱包,朝我微笑,说:“谢谢。”
再有一天,一个老太太好端端地走着路,人突然晃了晃,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我走上前去。
老太太大概有70岁的年纪,面若白纸,看上去情况不是很好。有好几个路人,也已经走过来了。
一个男人走上前把手放在老太太的鼻子处,探了探,又摸了摸老太太的脉搏……
一个女人拨打了120。
我们几个人一起帮忙,将老太太的身子拉开、平躺,给她身体的几个部位轻轻按摩。
男人又想起了什么,说:“去医院要垫付钱,我们大家一起凑一下吧。”
我拍拍身上的提包,说:“我带钱了,一会儿我先垫了吧。”提包里有6万块钱,是我准备还债的钱。
救护车载着老太太,还有我们几个人一起去了医院。
所幸去得早,所幸救治得当,所幸我垫付的那些钱,老太太才脱离了危险。
走出医院,暖暖的阳光下,有几个记者向我冲过来,吓了我一大跳。一个年轻女记者问道:“能谈谈你是怎么帮助老太太的吗?”我摆了摆手,说:“我其实真没做什么。”
我摸摸胸口,竟然发觉良心已经回来了,身体里一阵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