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子

□莫小米

胆子

□莫小米

朋友的婆婆，胆子出奇的小。

遗体告别仪式她从不参加，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同事老领导，也是远远地送个花圈，远远地哭成泪人。

悬疑恐怖剧不敢看，一旦发现音乐有点怪异、调子有点阴郁，她立即换台或干脆关机。

听说当年她上民国女校时，女生宿舍离厕所好远，要穿过整个操场，晚上她要解手，竟然喊醒全宿舍的女生。那时是大通铺，一间住十多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操场，被巡夜人撞见，抬头看天，以为天亮出早操了。

还有更不能忍受的，朋友说：“公公是离休干部，住房条件很好，小夫妻婚后和公婆住一起，有时公公出去开会，婆婆非让小两口开着门睡觉。”

随着年龄增长，婆婆越来越胆小。有段时间老头住院，儿子去医院陪夜，婆媳在家。婆婆非要让媳妇跟自己睡一张床。朋友苦着脸说：“我从小独自睡，连跟母亲都没睡过一张床，夜夜醒到天亮。”

婆婆最终如愿走在了她男人前面。

然而公公讲述的一段往事，彻底颠覆了婆婆的胆小形象。

那是惨烈的战争年代，年轻的战士一批批，被送上火线，又一排排，割麦般倒下。

学校停课，女学生们来当志愿者，帮助抬伤员，做简单的伤口处理。其中一位战士和一位女学生，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

密集的枪声响了整整三天，等硝烟散去时，阵地上留下了难以计数的尸体。天亮之前，要就地掩埋。

女学生找不到她的恋人，只身来到了沉寂的战场。

一眼望去，都一样，几天前还生龙活虎的年轻人，被撂倒在地，军服上的黑色血污、厚厚的炮灰、扭曲的姿态、不完整的躯干……散落一地。

她没有恐惧，更没有眼泪，她很焦急，因为找不到恋人，她要在这儿找找看。

借着微弱的星光，她把那些沉重的躯体，一具一具翻过来，细细辨认，有些头颅都被打烂了……当她终于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不假思索地抱住了他，竟感到微微的暖意。

她踉踉跄跄地把他背了起来，他还有一口气……

讲到此，老人老泪纵横：“那么胆小的女孩子，身处死人堆，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害怕。”

（原载《今日千岛湖》2015年12月3日 河北史志鹏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