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振,张小玉,王思明
(1.南京农业大学 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江苏 南京 210095;2.南京农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丝绸之路引种中国的油料作物及其传播动因
刘启振1,张小玉2*,王思明1
(1.南京农业大学 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江苏 南京 210095;2.南京农业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域外油料作物引种中国是丝绸之路中外农业交流史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这些外来作物主要包括芝麻、亚麻、红花、棉花、蓖麻、花生、向日葵等七种。它们分别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通过陆上、海上丝绸之路进入中国本土,并成功得到推广扩种,很快成为中国众多油料作物中的普通成员,有的甚至在现今的油料作物构成中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究其原因,外来油料作物良好的生态适应性和环境接纳性,与传统种植制度的协调一致,利用途径丰富、经济效益明显,以及中国传统社会文化的普遍接受认可等是起到关键作用的几个方面。
油料作物;丝绸之路;一带一路
油料作物是一种重要的经济作物,植物油脂用途也非常广泛,在国民经济发展过程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目前,中国栽培有品种繁多、类型丰富的油料作物,例如大豆、油菜、花生、芝麻、向日葵、胡麻、苏子、红花、油茶、油棕、油椰、油橄榄等食用油料作物,以及蓖麻、油桐等工业用油料作物。历史上,中国的油料作物结构也曾发生过很多重大变迁。汉代以前,人们主要食用动物油脂;后来因为芝麻含油量高,开始作为油料作物来榨油;宋代,油菜和大豆成为主要油料作物;明清时期,美洲花生和向日葵的传入,丰富了中国的食用油品种,很快成为五大油料中的两种[1]。花生的引进增加了食用油原料的种类,丰富了中国食用油的品味,向日葵成为超过芝麻和胡麻的第三大油料作物。不少油料植物是通过古代丝绸之路引进中国的,其中既有草本植物又有木本植物。本文仅对历史时期引种成功的草本油料作物进行探讨。
经由丝绸之路引进中国的域外油料作物主要包括芝麻、亚麻、红花、棉花、蓖麻、花生、向日葵,等等。其中,每种作物的具体的传入时间、路径和方式又有所不同。下面按照引种时间顺序简要分述之。
芝麻(SesamumindicumL.),亦称脂麻、胡麻、方茎、巨胜、油麻等,是胡麻科胡麻属一年生直立草本植物,原产于非洲和印度次大陆。芝麻种籽颜色有黄、白、黑、紫、褐等诸种。大约在公元前5世纪,芝麻经由西域传入中国。因为来自胡地,所以中原人又称芝麻为“胡麻”。芝麻是优良的油料作物,种籽含油率高达53%,尤其是黄白色芝麻含油量都在45%~60%之间,高于一般油料作物。芝麻是中国含油量高的大宗油料,油品味道香浓,是公认的高级食用植物油。
胡麻,即油用型亚麻(LinumusitatissimumL.)①[2],又名狗虱、巨胜、藤弘,是亚麻科亚麻属普通亚麻种的一年生草本植物,起源于近东、地中海沿岸地区。胡麻通过陆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国,早在两汉时期就有文献记载其种植情况。亚麻籽含油量一般在35%~50%之间,其出油率为32.5%~42.5%,含油量较高,并且胡麻油味道清香,不逊于芝麻油。除了食用,该油还可用于工业生产。
红花(CarthamustinctoriusL.)为菊科红花属一年生草本植物,又名红蓝花、刺红花、菊红花、草红花。油用红花是红花的一个变种。关于其起源地,一说是阿拉伯或埃及尼罗河中游地区,一说为中亚阿富汗地区,但以原产于埃塞俄比亚之说较为可靠[3]166-167。一般认为,红花是在西汉张骞通西域时开始传入中国境内。明代《本草纲目》中有利用红花籽榨油的记载,可以用来润滑车轴、制造蜡烛。红花籽油含饱和脂肪酸85%以上,亚油酸在70%上下,有降低胆固醇、防治高血压之效,是一种食药两用的高质量植物油脂。此外,红花籽油还广泛用作工业油漆、涂料等。
① 人们长期将胡麻和芝麻二者相混淆,吴征镒等对古籍记载的胡麻进行了考辨,认为胡麻为亚麻,而非芝麻。
棉花(Gossypiumspp.)是锦葵科棉属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植物,原产于亚热带地区。至迟在南北朝刘宋时期,棉花已经传入中国疆域之内,只是多分布于边疆地带。宋末元初,棉花才开始进入中国内地,主要通过陆、海两条路径。棉花种籽含油量一般在15%~25%之间,最晚在明代就已经用来榨取油脂,宋诩《竹屿山房杂部》、宋应星《天工开物》和方以智《物理小识》等文献都有记述,只是当时多用于手工业。
蓖麻(RicinuscommunisL.)为大戟科蓖麻属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植物,热带或南方地区常成多年生灌木或小乔木,原产于东非埃塞俄比亚。中国唐代中药学著作《新修本草》(成书于659年)中即有记述,可见至迟在公元7世纪蓖麻已经传入中国。明代开始出现蓖麻油,宋诩《竹屿山房杂部》中有以蓖麻油作印油的记录,李时珍《本草纲目》、王象晋《群芳谱》和宋应星《天工开物》等著作中还记载了蓖麻油制取技术。然而,由于用途有限,蓖麻的总体种植规模一直受到制约,属于小油料作物。
花生(ArachishypogaeaLinn.)是蔷薇目、豆科一年生草本植物,又名落花生、番豆、土露子、土豆等。花生适宜生长在气候温暖、雨量适中的沙质土壤区。一般认为,花生原产地在拉丁美洲地区,在16世纪时传入中国,后来又从境外多次引进不同品种。花生引进中国后,大致经过了两个传播过程:一是16世纪初,花生以东南沿海为中心向周围区域散布;二是19世纪后期,大花生以山东半岛为中心呈扇面状向西、南、北方辐射[4]。至迟在17世纪中期,花生开始用于榨油。花生种仁含有丰富的脂肪和蛋白质,含油率高达45%~50%。
向日葵(Helianthusannuus)是菊科向日葵属一年生草本植物,又名西番莲、转日莲、西番菊、朝阳花、迎阳花灯,原产于北纬30°~40°的北美洲南部和墨西哥北部地区。大约在明代中期,向日葵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引种至中国东南沿海,最先在浙江一带栽培,以此为中心逐渐向各地蔓延,万历年间在一些地区已经开始形成规模种植[5]。
域外油料作物在引进中国本土之后,之所以能够快速得到传播发展,有的甚至拥有了超越原有传统油料作物的地位和优势,笔者认为其主要动因可以归纳为以下四个方面。
2.1 良好的生态适应性和环境接纳性
引种的域外油料作物的适应性一般都较强,美洲原产作物的表现尤其优异。中国幅员辽阔,土地资源类型丰富。这两个先天性的自然优势如同给域外作物引种施加了推、拉两种力量,决定了多数外来
物种都可以很快在中国境内落地生根,繁衍生息。
芝麻的根系比较发达,深入土层,吸收能力很强,故而可以耐旱。元代戴表元《胡麻赋》曰:“六月亢旱,百稼槁干。有物沃然,秀于中田。是为胡麻,外白中元”[6]15。花生对土壤条件不是很挑剔,可以在盐碱地之外的几乎所有土地上种植,特别适宜在沙性土壤中生长。独特的形态特征和生理功能使得花生具有良好的抗旱特性和广泛的环境适应性,适宜在干旱瘠薄的劣质土地上栽培推广。清代光绪山东《费县志》言:“落花生一名长生果,蒙山以南、浚河以北,地多沙土,不蕃五谷,而宜此种,土人呼为果子地”[7]27。民国《重修泰安县志》记载:“山陬水澨播植五谷,不能丰获,以艺花生,收入顿增,以故种者日多。”[8]277向日葵对土壤要求不高,在各种类型的土壤中都能生长,生育期短,耐盐、耐旱、耐涝、抗病虫害能力卓越。此外,向日葵喜温又耐寒,对温度的适应性非常强,其种子也有很强的耐低温能力。清代何德刚《抚郡农产考略》载:“(向日葵)墙边、田畔,随地可种,生长极易。”[9]852种植向日葵避免了与主要粮食作物争地、抢时,将盐碱瘠薄土地充分利用,有效提高复种指数。向日葵可以在中国大部分地区种植推广,主产区分布在东北、西北和华北等地区。这些地方的自然气候条件较国外同纬度地带为优,是进行向日葵生产的理想区域。
2.2 外来油料作物与传统种植制度的协调一致
域外油料作物在中国成功引入扩种后,完好契合了当地原有的种植制度,单作、间作、混作、套作均可,大大丰富了中国传统农作制内容。芝麻是中耕作物,适于作为其他作物的前作,尤其是小麦和烟草的优良前作。芝麻还可以作为稻麦粟谷等粮食作物的后作。除了可以同其他作物轮作,芝麻还可以与棉花间作,有利于棉花的生长;芝麻也能够在桑树行间套作,所进行的施肥中耕等农事活动既有利于自身产量的增加,又对桑树的生产大有裨益[10]309。北魏《齐民要术》说:“胡麻宜白地种。”[11]108“凡美田之法,绿豆为上,小豆、胡麻次之。”[11]24可见,贾思勰除了将芝麻作为油料作物看待之外,还特别重视其作为垦荒作物和绿肥的功用。明代邝璠《便民图纂》所载开垦荒田法亦曰:“凡开久荒田,须烧去野草犁过,先种芝麻一年,使草木之根败烂,后种五谷,则无荒草之害。盖芝麻之于草木,若锡之于五金,性相制也。”[12]230花生也是很多粮食作物的良好前茬,能够与众多禾本科作物轮作混种,不仅大幅提高复种指数,而且改善了土壤质量。
2.3 利用途径丰富,经济效益明显
经由丝绸之路传入的各种油料作物除了发挥其主要功能外,还具有其他各种功用,如丰富的营养成分、显著的经济价值、良好的药用和食疗价值等,能够满足人们多方面的需要。
在所有油品当中,只有芝麻油被称为“香油”,是众多食用油料里边的佼佼者。芝麻所含营养成分丰富,有补肝肾,益精血,润肠燥,通乳的独特功效。芝麻可用作烹饪原料,如作糕点的馅料,点心、烧饼的面料,亦可作菜肴辅料。芝麻粉、芝麻酱、芝麻糊、芝麻饼等也是人们经常食用的芝麻制品。
花生果实富含蛋白质、脂肪、维生素等各种营养成分,还有8种人体所需的氨基酸和不饱和脂肪酸以及其他有益物质。明代方以智《物理小识》言:“……番豆仁取油皆佳。”[13]238花生除了可供榨油之用外,其果仁既可以生吃,也可以加工炒食,味道更加香美。清《三农纪》云:“番豆,乃落花生也……炒食可果,可榨油,油色黄浊,饼可肥田。”[14]413中国地域广阔,多地适于花生栽培,品质优良,有的甚至出口国外,客观上也刺激了花生种植业的发展。清光绪直隶《唐山县志》载:“民间每竭终岁力,不足以偿地赋。自咸丰年间,有相地之宜倡种落花生者,较种五谷得利加倍。十数年来,无论城乡凡有沙地者,均以种植落花生为上策。”[15]184光绪山东《费县志》言:“百年前仅有种(落花生)者,今则连阡累陌,每亩可得三四百斤,取其仁打油,兴贩四出。”[7]27民国河北《南宫县志》云:“自清光绪十许年来,其(花生)利始兴,远输各国及外洋,土人亦多自榨为油,以便民用,故价值日涨,树艺亦日多。”[16]25棉花除了棉籽可以用来榨油之外,棉絮也是优良的纺织材料,功用甚巨,不再赘述。
2.4 传统社会文化的普遍接受认可
外来作物如果要成功实现本土化,获得当地社会文化的承认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域外油料作物在中国的传播与发展自然也是如此。例如,芝麻开花很有特点,总是自下而上次第开放,中国人就以“芝麻开花节节高”来比喻步步高升、越过越好、蒸蒸日上。在中国古代,芝麻历来被视为延年益寿食品,可以强身健体,减缓衰老。花生有长生果、万寿果之称,显示中国人对其所赋予的美好寓意。传统国人大都崇尚子嗣昌盛,芝麻、葵花子、花生都有多子多孙的象征意义。在很多地方的婚宴喜庆上,人们都将花生染成红色,称为“喜果(子)”,祈愿早生贵子。
此外,葵花子也是喜宴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有些地区还将芝麻喜饼作为婚嫁的必备传统食品,还有的将带有籽实的芝麻秆捆扎在一起点燃后绕新娘花轿三周,亦取子孙绵延之意。
丝绸之路油料作物的引进、传播和本土化是中国传统农耕社会和经济发展进程中具有深远意义的活动。这些域外油料作物主要通过陆上和海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土并得以扩种推广实现在地化,笔者蠡测生态环境适应、种植制度协调、经济利益驱动与风气习俗接纳等是这一历史过程的几个主导因素。然而,囿于文献资料的匮乏、考古发掘的局限以及研究手段的单调等不利因素,其中仍存在诸如准确引种时间、具体输入和传播路径、物种名实对应等很多问题难以达成统一认识,有时甚至会产生错误判断和结论,本文亦难以避免。另外,域外油料作物的成功本土化直接增加了中国油料作物的种类,优化了食用油料的结构和品味,调整了传统农业生产布局,形成了独具中国特色的社会风习和饮食文化,特别是在促进传统商品经济发展及实现农民增产增收等方面都产生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及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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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Oil Crops Introduced into China through the Silk Road and Their Spread Motivations
Liu Qizhen1, Zhang Xiaoyu2*, Wang Siming1
(1. Institution of Chinese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Nanji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5, China;2. College of Economic Management, Nanji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Nanjing 210095, China)
The introduction of foreign oil crops into China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history of Chinese and foreign agricultural exchanges on the Silk Road. These exotic crops mainly included seven kinds: sesame, flax, safflower, cotton, castor, peanut and sunflower. They spread into China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respectively through the land and maritime Silk Road, and promoted expanding successfully, soon became ordinary members of many oil crops in china. Some even had a pivotal position and influence in today's oil crops. The reason for such a rapid development might be due to several aspects that play a key role, such as exotic oil crops’ good ecological adaptability and environmental acceptance, consistent with the traditional cropping system, rich utilization and obvious economic benefits, as well as the general acceptanc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social culture, etc.
oil crops; the Silk Road; the Belt and Road
10.3969/j.issn.1006-9690.2017.01.001
2016-08-10
2016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丝绸之路与中外农业交流研究(16AZS005)。
刘启振,男,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农业科技史、农业文化遗产保护。E-mail:njauliuqizhen@163.com
*通讯作者: 张小玉,女,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农业经济史、信息检索技术应用。
Q949.93
A
1006-9690(2017)01- 000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