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虚乌有的一百亩猕猴桃树

徐小康

“抄书”，这是浙江省义乌市检察院反渎局局长王陆阅刚从事检察工作时为了记住法律要点的应对方法。“在此之前，我在部队从事后勤工作，对法律职业不太了解。”王陆阅提起自己从检的往事笑着说道，“一本书上的字都认识，但一合上就蒙了”。尽管经过了三个月的培训，王陆阅还是觉得自己的法律基础不够扎实，为了记住枯燥的法律知识，他照着教材抄了几大本厚厚的笔记本，还做了大量的参考习题。1997年王陆阅转业到义乌市检察院，1998年9月，他就通过了检察院的初任检察官考试，

反贪部门、公诉部门、未成年人检察业务负责人，在2013年就任反渎局局长之前，王陆阅对检察业务已有了全面的了解。在负责未检科工作时，王陆阅联络了团市委、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发动青年企业家为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提供管护基地，帮助他们回归社会。这种跨部门协作的工作方式也被他带到了反渎工作中，义乌市检察院反渎局和审计局、市纪委建立了长效线索交流机制。从2013年开始，义乌市反渎局连续三年每年立案查处渎职侵权犯罪5件，2016年又立案查处渎职侵权犯罪案件8件8人。

“做好事，当好人”

方圆：在查处的渎职案件中有比较集中的领域吗？

王陆阅：渎职情况比较集中的领域就是农业补贴。2013年，在义乌市召开的市委全会上，市委书记说“补贴撒胡椒面了”。嗅觉敏锐的反渎办案检察官就开始朝这个方向去寻找线索。我们先到农业局调取了农业补贴的相关资料，包括各类项目的补贴申请等等。其中就发现，在其中一个农业补贴申报中，猕猴桃推广项目存在虚报株数和面积的问题。经过调查，我们查处了上溪镇政府农业服务中心主任杨其兴滥用职权、受贿案，副主任陈明芳滥用职权受贿案，农技员刘金宝滥用职权、受贿案。

方圆：请介绍一下案发的经过。

王陆阅：当时有村民举报村干部骗取补贴，把合伙种的猕猴桃树在补贴申请时虚报成自己的，而且当地根本没有种植补贴申请中的两万株猕猴桃。因为怕警车会打草惊蛇，我们就用私人的汽车去村里摸排。我们到了现场，观察了一下，按我们目测的种植规模，根本不可能有一百亩连片猕猴桃树。在勘察过程中，当地村民反应十分强烈，反映毗邻上述村民的自己猕猴桃树被冒用当作补贴申请依据。有些村民误以为我们是实地勘察的乡镇干部，把我们前去调查的检察官也大骂一顿。第一次摸排以后，我们又回头调查其他证据，等到去当地第二次摸排，我已经对案子立案有了信心，就直接找到村里的会计，要求查看林产证，林产证也证实了我们的判断，面积是虚报的且申请补贴的四户都存在。第一个被带到检察院的就是农业服务中心基层工作人员刘金宝，开始立案后的审讯工作。

方圆：刘金宝的审讯顺利吗？

王陆阅：刘金宝刚开始还有抵触，当我们把现场的照片、土地流转协议、林权证划定的种植范围等客观证据展示给他以后，他开始交代，称局里统一过口径，对外称去过现场，实际上并没有。农业部门每年都有任务下达，农业局相关挂联人员需要去现场核实。农户申请以后，农业局相关职员需要去现场核实。但是农业服务中心几位工作人员仅仅通过开会，根据哪些村长、书记关系比较好，就把补贴安排给那些村民。他们“做好事，当好人”，损失的是国家的农业补贴。农业服务中心主任杨其兴、副主任陈明芳和农技员刘金宝平日里就经常收到这些人送的礼品卡、加油卡等财物，每一笔金额不过1000元、2000元，但次数众多，比如，刘金宝收到的卡和现金累计1.2万元。于是，他们在审核、审批的时候就不去核实，对明显不符合补贴条件的申请仍予以批准。

方圆：这些人是如何造假的？

王陆阅：从事农村基层对口工作的干部，跟农村里的干部关系比较紧密。农业局每年的任务分配下来以后，他们就把申请的表格给关系户，让关系户按照规范的文本伪造。没有实际种植的，按范文照葫芦画瓢一样地填上造假内容。比如土地流转，需要跟农户签订协议，他们就伪造一份。刘金宝、杨其兴、陈明芳最后因滥用职权、受贿各被判处执行有期徒刑1年3个月，缓刑1年零6个月。

种子站员工的骗补风波

方圆：除了猕猴桃骗补案，还查处了其他农业补贴渎职案件吗？

王陆阅：我们还查办了一起种植场骗补案件。当时，浙江省检察院跟浙江省审计厅联合对市级的农林业补贴进行了专项审计，我们与审计人员一直保持联系，决定从中寻找线索。发现其中有一个名为花龙坑种植场的补贴项目存在问题。

方圆：种植场也会有农业补贴吗？

王陆阅：案件的犯罪嫌疑人是义乌市种子管理站原站长朱荣华。种子管理站是农业局下属的事业单位，本来是负责农作物种子相关管理法律法规、推广农作物品种选育、试验。该种子站的工作人员何玲芳（另案处理）以其妹夫杨巧明的名义成立了花龙坑种植场，但实际上该种植场由何玲芳经营，也就是说补贴对象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种植场赚钱的秘密就在于财政补贴，而负责财政补贴项目验收的正是种子站。比如2012年，何玲芳申报了一个黑芝麻保护与开发利用项目，要求建设30亩义乌市黑芝麻种质资源保护与利用开发核心基地，申请省级财政补贴30万元。作为验收主体之一的种子站负责人，朱荣华违规为项目验收签收同意。在项目实施过程中，何玲芳并未按《项目建设实施方案简表》实施，并虚报相关材料到第三方会计事务所进行审核，会计事务所审核的项目投入资金为53.41万元，但后来经审计局审计，项目投入资金实为34.61万元，许多项目根本没有实施，完全不符合补贴规定。经过律师事务所审核后，何玲芳向财政局和农业局申请验收，并顺利获得补助资金30万元。朱荣华在经手其他补贴时，还违规同意将资金补贴给种植场，涉及资金19.79万元，仅这一种植场在两年间获得的财政补贴高达49完余元。

方圆：这是不是涉及农业局工作人员渎职问题？

王陆阅：是的。杜一丰是农业局产业发展科科长，负责具体的农业产业规划。在何玲芳经营种植场的过程中，杜一丰明知其申报材料不全、申报时间已经截止的情况下对其申报项目签字放行。在申报文本无法通过验收程序时，他又授意何玲芳找其他人签字以在形式上完成验收程序。在黑芝麻种质资源保护与利用开发项目中又违规验收。其实，杜一丰收受了3张购物卡，但总金额仅3000元。

方圆：案件最后的判决结果是什么？

王陆阅：杜一丰因滥用职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年，缓刑2年。朱荣华除了帮助下属何玲芳通过各类项目的验收，平日里还接受另一个种子公司负责人的贿赂并为其提供帮助。最后，他因受贿罪和滥用职权罪两罪并罚，判处决定执行有期徒刑2年，缓刑3年。

建个公墓也偷工减料

方圆：在民生领域，有没有查处过影响力较大的案件？

王陆阅：有的。2015年上半年，有群众举报赤岸镇黄介山生态公墓工程偷工减料。原来，有村民在拜祭先人的时候发现墓穴松动，甚至连墓盖都掉了，往里一看，骨灰盒都泡在了水里。纪委也收到举报称该公墓的质量有问题，但是单纯的质量问题并不属于检察院的管辖范围。后来，审计部门先对该工程进行了审计，发现原定的墓碑石材蒙古花岗岩更换成了更为便宜的福建青花岗岩，包括公墓涉及的其他石材也都被偷梁换柱。我们认为，其中可能存在工程监管人员渎职问题。

方圆：公墓建设如何找到责任人？

王陆阅：负责该工程监理的是赤岸镇民政助理员冯潮芳，而赤岸镇镇区工作片副主任龚建红同她一起是该公墓的建设方代表。两人由赤岸镇政府任命，并下发了文件。公墓的本意是集中墓葬以节约用地。

方圆：公墓建设涉及哪些偷工减料？

王陆阅：比如花岗岩都是在桐庐县购买的，墓穴盖板用的是芝麻青花岗岩，墓穴侧板用的是雪花花岗岩，这两种都不符合设计要求。还有如墓碑，用的也是从桐庐县购买的福建青花岗岩，也不符合设计要求。不仅在材料上偷工减料，在工程建设上也是。隐蔽工程是墓穴内部的施工工程，按照规定，作为工程监管人的冯潮芳应该到现场进行施工监管，但是她根本没去，导致施工方没有完成多项设计要求。据审计部门统计，总额637.5万余元的工程款，根据花岗岩材质和工程量克减，共需要核减137.4万余元。

方圆：打开墓地检查是不是需要家属同意？

王陆阅：开棺需要墓主家属同意，在打开墓穴核实的现场上也有家属在场。检察官在前面勘验，这些家属就在一旁不停地咒骂施工方，“先人天天在水里游泳，连死人钱都赚，太缺德了。”

方圆：犯罪嫌疑人的认罪态度如何？

王陆阅：冯潮芳的认罪态度并不好，她认为自己没有在最后签字单上签字，不属于她的责任。后来，施工方发现直接找副主任龚建红也可以拿到工程款后，就绕过了她。但经过我们调查，在工程建设中，包括石材的购买、卸货都有他的签字。龚建红到案后很快交代了自己没有对施工方的偷工减料予以制止，还签字同意将工程款全部支付的事实。两人这么做的原因则是施工方逢年过节都会送上1000元、2000元不等的现金或购物卡。龚建红因滥用职权罪、受贿罪被判处执行有期徒刑2年2个月。冯潮芳因滥用职权罪、受贿罪被判处执行有期徒刑2年3个月，并处罚金1万元。案件办理完成后，义乌市住建委也发起了专项整治，社会效果反响良好。

把自己当作小学生

方圆：办了这么多案件，有值得分享的经验吗？

王陆阅：我所办的案件，基本都能保证当年立、当年诉、当年判，所以我们每年都要绞尽脑汁去找线索。我认为作为部门负责人的很关键的一个职责是协调，协调可以分为两个方面：第一是在初查时协调，包括如何发现线索，比如有来自内部的互动，反贪部门、公诉部门、控审部门移送的线索；第二是还有一个外部信息的沟通，这也很重要。外部线索来源包括纪委、审计部门。平时我就经常去这些部门跑动。比如今年审计哪几个大项目、哪几块领域，有没有和我们工作相关的线索。比如招投标、工程审计，这些数据都在审计、纪委部门手中，由一个统一的平台进行管理。我们通过合作，获取了他们数据平台的访问接口。获得访问权限以后，我们在排摸过程中发现哪个部门有问题，就在平台上获取相关数据。跨部门间有一个联席会议制度，建立了信息通报机制。

方圆：目前，反渎局共有多少人？

王陆阅：现在实际参与办案的有六个人，包括速记员、聘用制职工、借调人员各一名。在队伍管理上，我的理念是宁愿案件办少一些，也要保证队伍不出问题，否则办案工作再好也一票否决。同时，队伍管理完善也有益于办案。我们的工作方法就是以老带新，因为反渎工作和反贪工作不一样，反贪重在突破口供，反渎重在线索发掘和深挖。这要求检察官研究案件涉及的这个部门、这个行业的各类规章制度。 所以，我常说办一个案子的第一步是要当小学生，慢慢去学，先把相关知识学懂再说办案。磨刀不误砍柴工，前期工作必须要扎实，否则在审讯时就会被犯罪嫌疑人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