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未熟

2017-01-16 01:14罗赛迩
南风 2016年16期
关键词:梨子

文/罗赛迩

图/夏夜工作室

旧年未熟

Jiu Nian Wai Shu

文/罗赛迩

图/夏夜工作室

也许,

爱情只是适不适合的问题吧,

并不是谁不够格。

你我皆凡人,

谁都免不了阶段性犯傻。

1

何小梨和童北出生的那年代,“小区”什么的还压根没火起来,大家对“邻居”的理解通常是:“跟我住同一个院子的人”。

何小梨和童北就是同一个院子里出生的那种“邻居家小孩”。

不大的院子里那年就出生了这两个婴儿,时间也只差了近四个月。喜添人丁的两家人,自然是彼此走得更近了些,抱着孩子一起在院子里散步遛弯儿,喜气洋洋地交流经验——哎你家宝宝吃的什么奶粉呀,我家宝宝常在某某店子买衣服呀,热闹得很。

自然地,童北是何小梨打有记忆以来的人生头一个朋友。

六周岁生日那天,爸爸妈妈把童北叫过来一起吃蛋糕。何小梨记得自己当时盯着他那头软绵绵、还略微打卷儿的及耳短发,小心脏里突然升起万千怜悯——啊,北北才五岁,好小,好可怜啊。

而童北浑然未觉,用同样软绵绵的婴孩气动作戳着蛋糕,语气羡慕,“梨子姐姐,你的小金鱼好漂亮哦。”

何小梨手边的小玻璃缸里,两条红色的小鱼像无端悬浮的两团柔软的云朵一样游来游去,衬着缸底几颗小小的白色卵石,在五六岁的小朋友看来,简直是童话书般的梦幻迷人。

被一时膨胀的大姐姐意识冲昏了头的何小梨立刻慷慨道:“那我送你一条吧!”

童北认真思考了很久,才摸着小鱼缸说:“它们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要是分开,就会变成孤单单一个人了。我的小金鱼就养在这里吧。”

于是两条小鱼分别获名“北北的小金鱼”和“梨子的小金鱼”,由何小梨拥有独立抚养权,童北拥有探视权。

可惜仅仅一天之后,其中一条小鱼不幸夭折。

男孩探头,从比自己高大半头的何小梨的手心里,仔细观察那条一动不动的红色小云朵。半晌,他缓缓地啊了一长声,抬头说:“梨子姐姐,别哭了,这条尾巴比较金,是我的小金鱼。梨子姐姐的小金鱼还好好的呢。”

何小梨并没有感觉好一点。

之后,两人把小鱼郑重地埋在了院子绿化带的月季花下。属于何小梨的小鱼又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去世,第二场葬礼,何小梨多少已看破了一些红尘生死,加之不甘在才五岁的小弟弟面前失态,坚强地没有哭。

2

大约是某个嘴碎的邻居叔叔,路过蹲在院子树下玩儿的两人时扔了一句:“北北呀,你就是老管梨子叫姐姐,才长不高的。”

何小梨气愤难平,对傻乎乎发愣的童北说,别听他的,你比我小呢,以后你会长很高的,很高很高。但分别回家时,她心里却始终像横亘了些什么东西。

大约就是从那时开始,他们渐渐在一起玩的少了。

又或许,是因为不久后上了小学,忽然,男孩子有男孩子的世界,女孩子有女孩子的世界,大家自然而然地彼此隔出距离来。

童北依然比同年级的孩子们矮半头,软绵绵的头发卷儿,软绵绵的脸上生着一双圆而脆弱的黑色眼睛,温驯可欺的模样。有时何小梨的班级跟童北的班级同时上体育课,会看到他被同班同学打发去场边守衣服杂物,只是羡慕地旁观他们咋咋呼呼地玩对抗游戏。

“嗳何小梨,你看什么呢?”站一块儿的女生问她。

“没什么,瞧见邻居了。”

“要去打招呼吗?”

“不用……不用的啦。”

心里是歉疚的,总感觉欠了人家什么,却又找不出理由还上。

直到竟真的忘了这件事。

而何小梨被童北激发的大姐姐意识一直没能自然消亡,反倒更是蓬蓬勃勃起来。小学毕业册上班主任给她写的评语是“热情活泼,正义感强”。她泼辣,常年担任着班长和各种委员,仿似一只忙碌在同龄人中间的老母鸡。

只在父母口中听到关于童北的零碎消息,不外是考了哪家学校、统考分数之类。——这两对因孩子熟识起来的大人,在当事人本身淡去了往来后,倒成了唯一的联系。

初二的学校体检日,何小梨拿了自己的体检结果表边皱眉边走进院门,差点撞上童北。童北后怕地摸了摸耳朵,问:“梨子你们学校今天体检啊?”

很微妙地,少了“姐姐”二字。

何小梨又皱了皱眉,说我今年没怎么长个子。

她从小是个头偏高的孩子,进入青春期后又猛长了两年,亲戚朋友都打趣梨子这是要当模特儿啦,她听在耳朵里,心里暗暗自豪又期待,揣了群徐徐扑扇的蝴蝶一般。可这年才长了不到三公分,后劲不足了。

少年童北倒是像雨后的竹子般拔节起来,手脚长而轻盈。他低头看了看何小梨,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安慰道:“这样也可以了,不算太矮。”憋得何小梨半天说不出话来。

托她吉言,北北果然长到了很高很高。童北是“早产儿”,那对童年的他们来说是毫无概念、也毫无意义的一个词,而现在的她忽然想到,如果不是早产,他们俩根本不会存在四个月的这段年龄差距,童北只是通过比其他人更漫长艰难的成长,终于赶上了这段距离。

她为童北感到高兴。

有什么理由不高兴呢?她告诉自己的心,别酸了,肯定是嫉妒了吧?

3

时代的变化似乎要比一个婴孩到成人的速度更快,任你步履不停,仍只能被抛在身后看它天变地换。这些年,街边常见的绿化植物从玉兰变成月季,又变成非洲菊,香樟换做银杏,忽然又变成满目团团殷红的山茶和丛丛明艳的三色堇,热闹又焦急,似乎全无道理。

父母早就打算搬去某个名叫某某豪庭或某某花园的新型小区,只是因为怕影响何小梨的高考成绩,才拖延了两年。待何小梨拿到省城大学的通知书,父母便忙不迭开始装修准备。她和童北这个童幼时好友,应当算断了缘分才是。

可未想,他们竟是碰巧考了同一所学校。

“就跟你北北弟弟一起去报到吧,”爸爸还是习惯性地在他名字后面加一个“弟弟”,“人生地不熟,有人同路比较方便。”

其实省城并不远,列车车程才一个钟头。何小梨在冷气不足的车站里等来许久不见的童北,下意识地就要帮忙拿他的行李箱。

童北不着痕迹地把行李箱换了个手,躲开了,然后把何小梨的箱子也拉到自己手上。

“梨子剪短发了啊?”

何小梨试图把自己的箱子拉回来,“都剪了两年了,打理方便嘛。”

“蛮利落。”

最终她也没夺回箱子。这感觉很奇怪,她是独立又担当的女孩子,向来属照顾其他人的角色。何况童北是她从小照顾的小弟弟——虽然他已经比她高出不止一头,而那四个月的差距,对比起他们现在的年龄,也变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童北还是童北,天生软绵绵的天然卷和神情,眼眸温驯,精准地触发她心底最深处那个大姐姐MOOD按钮。

已经深入她的本性了。

童北学的是心理学,与何小梨所在的英语系隔了一整个校园,但两个人还是重新熟络起来。四级考试前,童北专门找了她补习英语,每周两次,价码是包了她日常的所有零食和周末活动,一起吃饭,一起坐很长的公交去市中心瞎逛。

没课的那两天上午,一大早,就会被手机吵起来,迷迷糊糊按下接听,对面传来电视购物广告般开朗到夸张的一声:“古德猫宁!”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磕磕巴巴口齿不清的咕噜叽哩。

何小梨头痛欲裂,“好了,好了……我起来了……”然后气哼哼地去刷牙,眼皮打着架,差点把宿舍其他人的牙刷塞进嘴里。

洗漱出来,住对床的女生正托腮趴在窗台上,饶有兴致地盯着提着早餐牛角包和豆浆在楼下绕圈的童北。“嗳何小梨,你男朋友长得好可爱啊,对你也这么积极,羡慕死人了。”

“啊?”她的心猛跳了几拍,“……啊不,你搞错了啦,他不是我男朋友。”

几天后的周六,他们约好了一起吃泡菜锅,地点在常去的电影院楼上。何小梨扶住电梯扶手,听童北漫无边际地说着心理学——他真的很喜欢自己的专业。

商场里白噪音般的人声如海浪般,缓缓褪去又涌起,她愣愣看着头顶扶梯底部的金属反光:她和童北的倒影一前一后,彼此的距离始终不会太远,却又始终像是缺了些什么。

“欸,北北……”

“什么事?”

“你觉得在大学里谈个恋爱,是不是挺好的?”

“挺好啊。”童北的回答声也是软绵绵的。何小梨盯着他颠倒的扭曲倒影漫不经心地想,他的所有,都那样柔软,就像他的天然卷一样。

这个夏天好长啊,长到他们两人的肩膀上,都已经晒出了背心的痕迹。

“那,你觉得我宿舍头发超长的那个美女怎样?”

童北沉默了一阵,语气诧异,“你……你这点年纪,就敢做媒婆了?”

何小梨拉下脸,“姐姐我比你大四个月。”

4

一开始,童北是不同意的,说太突然,说两人不熟,说他忙。但有何小梨佐阵,加上本人擅长各种“巧遇”和“顺带关心”,几经周旋,同舍女生还是拿下了童北。

毕竟,他是那样柔软的男孩子。世间所有横冲直撞的人或事,撞上软绵绵的童北,都会被无声无息地揉进他的怀里。

他似乎天生擅长接受一切。

不是没有争执,令何小梨惊讶的是,这对小情侣经常吵架。舍友精心打扮了出门约会,却气呼呼地提早回来,蒙头睡觉。

出面斡旋的,常常是何小梨。

童北从不解释。他只是默默听着,埋头吃她边教训边从火锅里给他捞出来、码好的羊肉和土豆片,被逼到极限才“嗯”一下。

而他的女友又是另一番样子。她会向何小梨哭诉,字字是严正指控:他太没有主见,太随便;对她不够关心;不会讲话,约会像走过场,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居然拿考试为由拒绝二人活动……每一条都是她之前“看脸”时完全没想到,且无法忍受的。

某天,何小梨从图书馆自习出来,老天突然泼下一通暴雨。疾跑无益,她只得翻翻白眼,作潇洒状淋了个透心凉散步回去。推开宿舍门,正想赶快洗个热水澡,对床忽然响起一个弱弱的声音。

“嗳,何小梨……”

她吓了一跳。对方继续说:“你和童北,是青梅竹马对吧?”

“也不算什么青梅竹马吧,”这个词未免太暧昧,暗示了太多,他们哪有那样旖旎的过去。“只是邻居啦,现在,连邻居也不是了。”

“那,”沉默许久,“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和他见面了?”

“欸?”

她很冷,大颗的雨水噼里啪啦地从头发和衣角掉在脚下,积成深色的一滩。

她闻到自己身上的雨水的阴冷味道。

反正童北的四级也已经考过了,而且她何小梨,确实不是那种需要有人帮拿行李的女生。

她推掉童北的外出邀请,找借口提前挂掉他的电话,审慎地在自己和他之间画出足够距离。

最终,舍友和童北的爱情还是结束了。她后来的新男友,会说甜蜜到腻的情话,会在情人节把一盒玫瑰和巧克力事先藏在他们的约会地点。

但这时的何小梨已经成功地跟童北走得太远。他们彼此站在冷淡和客气的千山万水之外,化身对方QQ联系人里一个沉默的头像。

就像从前那样。

5

毕业后的何小梨加入了省城一家创业公司,先是负责新媒体推广,经常加班,每时每刻脑子里转的都是“跟热点”三个字,有时倒在枕头上就会猝死一般沉沉睡去,有时彻夜失眠,闭着眼一直躺到楼下响起环卫工人清扫的声音。

也许所有创业公司都是这样一种痛饮红牛、不死不休的狂热气氛,准点下班都像一种对全人类进步事业的犯罪。

把自己折腾到蓬头垢面神经衰弱的第二年,她为公司年会买了条极热烈的红色V领礼服裙,站在镜子前,连自己也不敢认自己了。

可能这就是物极必反的反叛吧——用以前童北跟她讲过的专业术语,“过度补偿心理”。

在抽奖环节上,何小梨中了一个小奖,站起身时,就是这条裙子,被邻座的椅子勾住了。何小梨动弹不得,只好和邻座大眼瞪小眼,手忙脚乱。

邻座男士先笑出了声。“这裙子看来不怎么方便,还好很美。”

他是近日新来的新部门一个小主管,在几次纯属偶然的共同加班和帮忙叫外卖之后,他们变成了男女朋友。

他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认真负责、一点也不矫情的女孩子,你很特别,特别得会让人忘了你有多漂亮。”

何小梨从来没见过这么会讲话的男人。

难怪许多女孩子喜欢会说甜言蜜语的成熟男子,原来面对这样的人,心真的会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脸颊发烫,像那些俗烂的偶像剧演的一样。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童北,所以在收到他的微信好友请求时,她吃惊不小。

也没什么事,小白框里的童北说,我在北京一家网络公司做科普编辑,今年沾光要跟Boss去意大利参加一个会,这不,想起来要谢谢梨子当年恶补英语之功。

你去的是意大利,关英语什么事。

意大利语完全不会,去了那边,还不是得靠英语才能点到菜。梨子现在在做什么?

正卖命挣养老的药钱呗,她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好在一点点在混好。

何小梨没想到,这个“在混好”的盼头很快扇在了自己脸上。上头又空降来一个高级主管,据说跟大老板之一有裙带关系。上面的位置被占住,所有说好的升迁都化作了泡影。尤其何小梨这样,和创业元老们没有任何关系,又是女生,稳稳地被压在了底下,叫痛都叫不出。

何小梨不忿,跟男友抱怨,原本自己终于可以跟他平级——自己的资历还比他长,是跟着公司从一无所有做起的。

不想男友却大摇其头,“小梨啊,女人的出路到底不在职场。你个性这么强,可怎么行。”

“可,凭什么,这是我应得的啊!”她几乎语塞。

“干脆辞了工作嘛,”他握住她的手,“这个春节,跟我回家去,好吗?”

自私,多么自私。她惨然地想,作为上司,教训员工要“锐意进取”“为事业燃烧”;作为男友,又忽然换了一副截然相反的要求。要占尽好处,要榨尽他人。

手机提示声响了,她把手抽了回去。原来是童北。

梨子,我要出发了,要代购点儿什么东西吗?

6

这个春节赶上天气连续晴好,温度比平常升高许多,电视新闻报道着市民纷纷集体出游,喜气洋洋,云云,何小梨还是每天在家里睡觉。她太累,累得骨头深处都在疼。

童北由于出差没赶上除夕,初二才回到家。他打电话给何小梨,天气这么好,不如这些个口红什么的,就出来走走亲手交给你吧?

何小梨刚要拒绝,转念一想还是答应了。她艰难地把自己从床上拖出来,洗干净,套上还能见人的衣服出了门。

再不出门,可真要生霉了。

她让童北帮带了一堆水乳粉霜口红,粉紫金黄,几乎是自虐般要了一堆。这些东西是原本她心愿单上用来犒赏自己的,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人要爱她,包括她自己,她不需娱人,也无意悦己。

童北变了许多。他肩膀宽了,步伐稳重,不再像根拔节太急的空心竹枝;他理了平头,那些显得他过于绵软的发卷,都被削至无踪。她几乎认不出他来。只有那双温驯的黑色大眼睛,透着熟悉的柔和的光。

何小梨郑重按下自己的大姐姐MOOD按钮,安心地长出了一口气。——幸好,她还能看到那个小弟弟的影子,幸好,还能勉强做他的邻家姐姐,不然叫她又如何自处?

打算吃的烤鱼店却没开门,两人悻悻地转了一圈,只好去了麦当劳。

“跟小孩子一样。”何小梨笑。

问童北意大利如何,他愣愣想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气味不一样。”

他们点了些汉堡和咖啡,边走边聊。童北说起自己想辞职回去继续读书,转去科技公司,他对人机交互设计特别感兴趣。

“知道google glass嘛,要研究人的视线动态,那就是我们心理学的领域。做了新科技的话,去国外出差的机会就多啦,梨子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他突然停下来,“梨子你呢?怎么不说话?”

“辞职了。”何小梨低下头苦笑,“挺后悔的,事后回忆起来,大部分辛苦只是白白喂了别人的‘情怀’。”

“那,男朋友呢?”

何小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太累,倾诉欲已经在她体内聚集了太久,撑到要爆炸,一旦戳开一个口子,就无法停下。“分了,他叫我不要再工作,回他家,去见他父母。”她失笑了,“你明白吗,我不想只做别人的节日装饰……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肯定不是这样。”

“我明白,梨子不是那种女生……”童北顿了顿,“啊,我也不是说那种女生不好。也许,爱情只是适不适合的问题吧,并不是谁不够格。你我皆凡人,谁都免不了阶段性犯傻。”

阳光温暖,街边小公园旁有小贩摆着许多红色小鱼,让小朋友捞来玩,一大团柔软的红色小云朵,惶然地游来游去,看上去很是可怜。

“你还记得我们的小金鱼吗?”何小梨忽然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先死掉的那条是我的小鱼。”

童北没说话。半晌,他掏出那一堆瓶瓶罐罐来,说:“这些其实是打算送你的。”

“我这个人,受不得照顾,”何小梨摇头,“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女生。”

童北又沉默了一阵,说,好吧。

何小梨从包里数出一张张粉红色的百元大钞来,过年了,都是提前换的新钞,在风中发出孤寂的脆响。

何小梨说谢谢你我也该回去了,等找到新工作一定通知你,常联系,哈哈。

童北嗯了一声。何小梨望着他此刻全新的轮廓,脑中重播他们曾经那样亲近的片段过去。可能,以后还会变得更加疏远吧……只会变得更加疏远了。

像埋在月季花下的小鱼,像散失在风中的低低脆响,年长月久,终将再无痕迹。

她恍然想,啊,就这样结束了。

7

汉堡和咖啡已经吃完,只剩空荡荡的纸盒和纸杯,何小梨拿过童北手里的垃圾,把它们一起团成团在路边垃圾桶扔了,客客气气地道别。

挥手,微笑,转身过马路去打的。才走了两步,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喊自己名字,又回头。

“梨子,”童北在喊,“梨子,你……要不要和我试试?”

“欸?”何小梨愣在半路。

“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个小孩子,但,”他动作僵硬地挠着自己的耳朵,“试试总没事的吧。”

街道很空,大年初二的路上没什么车。何小梨站在斑马线半截儿上,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像一个骤然死了机的机器人。可忽然脸上就烧起来。

童北踮着脚,神色慌张地望了她半天,忽然疾步上前,把死了机的何小梨拥进自己怀里来。

她被他拖回路边站定,仍处在震惊状态。

童北生硬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无比缓慢地放松下来。

是了,就是这个,他们之间始终缺失的那块碎片。那些在日复一日里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轻飘飘的委屈和企盼,都忽然看清了自己的来龙去脉,欣喜地降下了那命定的温暖而安稳的落点。何小梨闭上眼睛。

她的心安静下来。

责编: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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