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尔齐亚
郭德纲重修德云社相声家谱,并在微博声称将离开德云社的“二人”除名,指的就是他的徒弟何云伟和曹云金。这引发了曹云金发数千字长微博声讨郭德纲,将自己拜师郭德纲学艺以来,受到郭德纲的各种欺压、羞辱全数翻出。这场师徒大撕逼真是蔚为壮观,曹云金甚至在文中指出郭德纲与其他女子有染。
可是有个问题,与何云伟、李菁的公开与郭德纲决裂不同,曹云金从德云社出走,是很低调的。在长微博中曹云金自己也说,他离开德云社以后,从未在公开场合说过郭德纲和德云社的坏话,师徒间本算是“和平分手”,既然是“和平分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为何几年以后,又会因为几张纸——德云社相声家谱,而在网络中大打出手呢?曹云金早不出手,晚不出手,为何会看到自己被德云社家谱除名之后,奋而回击呢?
相声家谱就是相声演员的“身份证”,郭德纲当年深受其害
相声,作为封建社会诞生的曲艺门类,在拜师学艺等方面,至今仍然保留着非常传统的规矩,比如拜师。
曾经有个笑话,说有位国家领导人去天桥剧场后台看望一位年近9旬的老相声艺人,领导走后,老艺人问身边人,刚才来看我这人,是谁的徒弟呀?
虽是笑话,可见相声艺人对师承的重视。互相不认识的相声艺人,通过“你师傅是谁”这种师承脉络,就可以迅速排出辈分。我是你师叔,或者,我是你师侄,五湖四海的艺人,瞬间就成了亲人。
没有师承的人,你相声说得再好,在相声行业里也不被认可,因为没师承。所以,像张杰尧这样的自学成才相声演员,虽然能写出《关公战秦琼》这样的名段子,却始终不被承认,知名度不高,不被广大听众所知。
你怎知,今天如日中天的郭德纲,昔日里也曾受到师承的困扰。
1995年左右,郭德纲从天津到北京闯荡,举步维艰,因为他说相声拜的是天津的杨志刚,而杨和北京相声界很少来往,所以北京相声界根本就不认郭德纲,排挤他,觉得他没有师承,是个野孩子。
为了站住脚跟,郭德纲开始提着礼物拜北京的相声名家为师,好在北京相声界立足。先找大鼻子李金斗,李金斗没答应,辗转几次,才拜了侯耀文为师。这就是为什么曹云金长文中写到,侯耀文因为相声大赛的事儿,给曹云金打电话,曹云金叫他师爷。
正因为郭德纲自己就吃过亏,深知被师父开除出相声家谱,失去了相声界最在乎的“师门”,对一个相声艺人来说意味着多么大的打击,所以这才痛下杀手,重修德云社家谱时,给何云伟和曹云金除名。
折磨了相声界100年的“传统”,他们还没玩够
尽管相声界自身认为这是行业特色,甚至是珍贵的传统,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百年来,家谱、辈份、师承这些相声界的敏感词,再杂糅进师徒间的个人恩怨,将许许多多非常知名的相声艺人和大师,都拉下了水。
为什么郭德纲敢于攻击姜昆,一方面姜昆有关取缔小剧场相声的提议断了德云社的财路,另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就是郭德纲在拜了侯耀文为师之后,他已是姜昆的同辈人,同辈人之间撕逼,也不算难看,也不会被说是欺辱前辈。(因为郭德纲拜侯耀文为师,姜昆拜马季为师,郭和姜,都是侯宝林的师孙辈,相声排辈是“明”字辈。)
相声家谱辈份不但是叫板的底气,也是敬畏的来源。侯宝林虽然是公认的相声大师,但是他和马三立照相合影,他只敢站着,因为马三立是“寿”字辈,是自己的师叔。尽管马三立和侯宝林曾经同时红遍天津,但是侯宝林依旧要敬重师叔。
还有一件事,可以看出相声艺人对师承如何重视。曾经和姜昆搭档的李文华,一直很喜欢马三立,很想拜马三立为师,但是多种传闻证实,侯宝林一直不同意,当时侯宝林是李文华的团长,团长不同意,李文华就没拜成师。
看完了上面的师承内容,侯宝林的心理就很好理解,如果李文华拜马三立,李文华就成了侯宝林的同辈人,都是宝字辈,侯宝林觉得李文华应该是自己的徒弟一辈,岂能成了自己的同辈平起平坐?
这个恩怨始终未了,直到侯宝林和马三立都去世了,马三立的儿子马志明才出面,让马三立的徒弟代师父收徒,收了李文华,李文华一生的夙愿才得以实现,而这一天,他整整等了将近40年,无怪乎“师承辈份”这几个敏感词在作怪。
相声界里师徒反目很常见,新人红了就不想再被盘剥
人是情感动物。所以,尽管相声界对“师承、辈份”这些规矩特别在乎,可是一旦杂糅进了个人恩怨纠葛进去,尤其是出现利益纷争,就很难再有纯粹的师徒关系。
以侯宝林和马季这对师徒为例。“文革”时期,年轻气盛、追求进步的马季,造了师父侯宝林的反,给师父贴了大字报,甚至还有传闻说在批斗大会上,马季打了侯宝林耳光。侯家人为此十分憎恨马季,但师徒二人都默认这是历史原因,对外界很少提及,但师徒不和,也早被外界所知。
如果说马季和侯宝林的师徒反目是特殊时代背景造成的,那么在当代,许多相声门里的师徒反目,多是利益纷争造成的。曹云金在控诉郭德纲的长微博中,提及最多的就是钱,郭德纲用曹云金拍戏不给钱,给曹云金相声出场费每场不过150元,郭德纲想方设法从徒弟身上榨取利益,好像徒弟们欠了他的一样。
是的,他们就是欠我的。这就是郭德纲的内心想法。
这并非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可以说是长久以来相声门里的“陈规陋习”。相声门拜师学艺,讲究的是“学3年,效力一年”,也就是在3年学成之后,效力的一年里,这个徒弟所赚的所有钱,都要交给师父,这是“谢师”。不仅如此,什么三节两寿,春节、五月节、八月节、师父师娘的生日,徒弟都要有所表示,不能空手。
正是有这种传统相声师门的规矩思想,郭德纲才觉得,盘剥徒弟们是理所应当,这是做师父的权力。
旧社会相声门里师徒间的奇葩故事,是很多的。比如,著名相声艺人就曾经在讲述相声发展史的纪录片《一百年的笑声》里讲过,尽管李伯祥的父亲也是相声艺人,还是要请来更有名望的相声名家、单口相声大王刘宝瑞(也就是《君臣斗》《珍珠翡翠白玉汤》那个刘宝瑞),来给只有8岁的李伯祥说相声技法。
当时的场景是,李伯祥的父亲和刘宝瑞,两个人躺在炕上抽大烟,幼年的李伯祥就站在炕边上,背诵贯口相声《开粥厂》,结果背着背着,小李伯祥就忘记了下面的台词,炕上躺着抽大烟的刘宝瑞不由分说,抬起一脚,就把小李伯祥从炕边踢到了门口,足见这一脚用的力气有多大。李伯祥的父亲看到刘宝瑞这么狠踢自己的儿子,不但不生气,反而高兴,对李伯祥说:这是你刘宝瑞大爷赏你饭吃。
由此可见,旧社会相声门、相声艺人对这种师徒之间的愚忠愚孝非常迷恋,并且把这看作是一个相声艺人能否有出息的重要因素:是不是听师父的话,无论师父是打是骂,是抽大烟,是赌博,师父永远是对的,师父说的话永远是对的。
正因如此,打着“复兴传统相声”旗号的郭德纲,对这种旧时代的师徒关系更是迷恋,也正因为迷恋旧社会师父对徒弟的绝对控制,他才觉得,无论做什么,师父永远都是对的,即便怎样盘剥徒弟,也是对的,因为徒弟的名望和技能,都是师父给的。
旧社会戏班子的“霸道总裁”制度,成为反现代职业伦理的盘剥工具
郭德纲热爱传统相声,他也不加选择地热爱传统相声门里的一些,包括现在看来畸形的师徒关系。
郭德纲在相声《论20年相声之现状》中,借着相声台词,高调地宣称:中国最高的曲艺、戏曲艺人梅兰芳、马连良等,都诞生在“戏班子时代”,而戏班子讲究的就是“角负责制”,就是大腕班主一个人说了算,马连良是马连良剧团的角,也是话事人,梅兰芳也是。郭德纲用这个例子,来反证自己,他就应该是德云社的绝对话事人、控制者,只有在这种制度下,德云社才能说好相声,才能人才辈出。
多年来,相声界之所以会有这么多师徒恩怨、师兄弟恩怨、师门与师门之间的恩怨,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郭德纲这种思想。
他们无条件地继承了传统相声门里的所有东西,从相声段子、技法,到班主制度,师徒关系,无论精华糟粕,一概吸取,甚至连师父欺压徒弟、当霸道总裁这种变态扭曲形式,也继承下来,并且觉得名正言顺,就必须是这样的,似乎师父不欺压徒弟,中国就无法出现优秀的相声演员。
可是,从徐德亮的出走,到何云伟、李菁的出走,再到曹云金的出走,再到曹云金与郭德纲的反目成仇大撕逼,很显然,郭德纲不可能一边按照当下市场经济的娱乐圈方式来捞钱,另一边用旧社会徒弟供养师父的丑恶伦理来管理徒弟,这种身体在当代、头脑还在旧社会的分体人,是迟早有一天要分裂的。曹云金的忍无可忍大反攻,恰恰说明了这一点。
我们来举一个反例,被尊为国粹的京剧界,早就破除了什么班主制度,都改成京剧院了,并没有影响出现像于魁智、张火丁这样的名家、名角,只能说,并非只有借着徒弟来赚钱的相声师父,才可以培养人才。这些都能说明,郭德纲的师徒逻辑,已经走到了尽头。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