肝胆相照

黄朱清

城市：江西南昌市

时间：2016年3月10日

寻访：新四军老战士尤云儒

赣州到南昌，乘坐K116次列车。

这趟车从深圳开往九江，在赣州上车是深夜，又是下着雨，上了车倒头就睡。熟睡之际，忽听到列车员喊：“南昌要到了。”一睁眼，天才蒙蒙亮。

出了车站，打车抵达快捷宾馆，时针恰好指在六点。

早餐后，登门拜访江西省新四军研究会工作人员。这个研究会设在南昌新四军军部旧址陈列馆二楼。秘书长熊河水引我与副会长蒋涛见面，蒋会长头发白了，身材魁梧，嗓音如洪钟，“知道你要从赣州来南昌，我们提前联系了几位新四军老兵。”他是江苏兴化人，解放战争的老兵，年逾80，精气旺盛，待人亲和。

下午，我和蒋涛打车前往洪都中大道178号，蒋会长说，去采访尤政委。

尤政委名叫尤云儒，是省军区第二干休所的老干部。离休时，是上饶军分区后勤部的政委。尤云儒生在江苏如东，他和蒋涛算是苏中地区的老乡，相处甚熟。在干休所15号楼，蒋涛一边敲门，一边喊“尤政委”。门开了，尤云儒很惊喜，“哎呀，老蒋来了啊。”

尤云儒今年90岁。1942年，新四军东进来到他的家乡，他就开始向往这个部队。兄弟4个，他排行最小。母亲离世早，3个哥哥已成了家，父亲舍不得让他走，尤云儒说，“现在兵荒马乱，日本兵横行霸道，老百姓没法过日子。”他说服父亲，1943年在当地参加了抗日游击队。第二年的夏季，他就经历了耙齿凌战役。耙齿凌位于江苏如东的河口镇。1944年6月22日，日军栟茶加藤中队200余人，伪军300余人，带迫击炮、轻机枪，向如东地区奔袭，妄图把地方武装消灭，以便于“扩展清乡”。新四军一师三旅执行奔袭任务途中，与日伪军遭遇，尤云儒所在游击队也参加了战斗。这次战斗共俘虏日伪军130多人，其余被歼灭。延安《解放日报》刊文称，耙齿凌战役打响了反扩展清乡胜利第一炮，是继车桥战役后苏中第二次大捷。回忆这段历史，尤云儒说，那时候不知道害怕，跟着部队上，一见鬼子就恨得咬牙切齿，这场战斗也牺牲了不少同志。他说，“日军顽固得很，有的鬼子受伤后被我们俘虏了，人躺在担架上，摁都摁不住，还想往下跳，要跑。”战斗胜利的第二天，为防止日军报复，尤云儒跟着部队，凌晨又去路上埋地雷。

打完这仗，班长介绍他入党，尤云儒笑了，“参加了新四军不就是党员吗？”班长说，“是新四军不等于是党员，共产党员是新四军中的先进分子。”由于尤云儒执行命令坚决，作战勇敢，连指导员和班长把他领进了党的大门。入党后，尤云儒在连部当通信员。1945年初，他被分区政治部调去做执法工作，当政法员。盐南战役打响，组织上让他带一个班留下来，看守30多个逃兵和叛徒。尤云儒忠于职守，没有出现任何闪失。抗战、解放战争期间，他随部队攻兴化，打盐城，又战转高邮、邵伯、海安，曾缴获过敌人3门山炮，兴奋了好几天。

部队向福建进军，解放了厦门，尤云儒被分配到警备队、执法队，后来担任保卫队副队长、队长，开始做警卫工作。在这个岗位上，他有幸见识军队的高级将领。一次，他接到通知，随队赶往江西上饶，当时福建还不通火车，到了上饶才知道是接待彭德怀。彭德怀时任国务院副总理兼国防部长，下了火车驱车来到福建建阳军分区，分区在餐厅摆了宴席，没想到彭德怀当场发脾气说，你们干什么，我们是下来检查工作的，不是来吃喝的，中央有规定，四菜一汤，你们怎么这样做。他把在场的分区司令员、政委、还有地委书记都批评了。后来，在十兵团、福建省委，在二十八军、二十九军，都不敢宴请彭德怀。尤云儒说，他和彭德怀一桌吃过饭，是在福建黄岐的部队团部，四个菜一个汤，彭德怀十分高兴。尤云儒还为陈毅、陶勇在福建的视察担负警卫工作。陶勇当年在如东指挥过耙齿凌战役，尤云儒见了陶勇对他说，“首长，我们家乡都传你是神将，特别会打仗。”陶勇说，“我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这么一个人。”

在尤云儒的记忆里，最难怀忘的，是他与陈云的交往。

1969年，中央决定把一部分原中央领导疏散离京，陈云被安排到江西。这年10月22日，陈云抵达南昌，住进了福州军区青云谱干休所，尤云儒时任这个干休所的所长兼政委。青云谱，原是一处道院。清顺治十八年，八大山人来这里赏识山川风景，就在原有道院基础上重建房屋，改名“青云圃”。1815年，状元戴均元把“圃”改成“谱”字，意为“青云”传谱，“青云谱”地名沿用至今。

陈云来的时候，有秘书，有侍卫，有厨师，省军区派了一个排负责警卫，干休所保障陈云生活。尤云儒回忆，陈云的肠胃不太好，干休所用的是井水，他不适应，干休所就去南昌的宾馆拉水来，供他和随行人员煮饭、饮用。有一天，陈云让秘书把尤云儒叫去，告诉他说，儿子陈元要在这里结婚。陈元，陈云的子女中排行老二，1945年生，清华大学毕了业在湖南新邵县703厂当工人、技术员。尤云儒给我们回忆说，“陈元结婚，我去陈云住的地方吃了一顿饭，饭菜是很简单的。”陈元，后来长期做金融工作，担任了国家开发银行董事长、党委书记，现在是十二届全国政协副主席。

有一次，陈云要去见韩先楚，韩先楚时任福州军区司令员，又是福建省革委会主任。行前，陈云问尤云儒有没有事要说？尤云儒想了想，对陈云说，“干休所圈起来的铁丝网生锈，有的地方破了，老百姓捡柴禾的跑来跑去不安全，想建个围墙没有钱。”

陈云和韩先楚，解放战争结下深厚情谊。1946年，陈云同志先后出任东北民主联军北满军区哈尔滨前线野战司令部政委、东北局书记兼东北民主联军副政治委员、中共中央南满分局书记兼东北民主联军辽东军区政治委员，韩先楚时任东北民主联军第四纵队副司令员。面对国民党军采用“先南后北，北守南攻”的局势，我军在撤出南满还是坚守南满的战略选择上有分歧，陈云同志力挺韩先楚提出的“坚守南满”主张，还为韩先楚的部队解决了御寒的棉衣。韩先楚率部队深入敌后作战，把敌人拖在南满，赢得了战略上的主动。

陈云会面韩先楚，韩先楚问陈云生活上怎么样？陈云说没有问题。两人一边散步，一边聊天。这时候，陈云向韩先楚说了青云谱干休所围墙的事，韩先楚说，叫干休所打个报告报上来。陈云说，报上来的话，一级报一级，时间太长，就让干休所把报告直接送给你。韩先楚答应了。后来，福州军区拨了4万元给干休所建围墙。采访时，尤云儒对我们说，陈云同志当年住干休所的8号平房，他“蹲点”劳动，是在一河之隔的青云谱江西化工石油机械厂。1972年4月22日，陈云启程回京，他在青云谱干休所生活了2年7个月。

南昌寻访期间，江西省新四军研究会一分会会长余秀萍，开着自己的车，带上蒋涛和我，特地去了一次青云谱，青云谱干休所，已更名江西省军区第一干休所。当年陈云居住的地方，成为陈云旧居纪念馆，早对社会开放。一张张照片，一件件物品，真实记录了陈云在江西生活工作的点点滴滴。陈云同志这段生活经历，对于尤云儒人生来说，犹如一个传奇……

记者感言 多少年来，人们习惯用“肝胆相照”形容人与人之间忠诚交往的亲密关系。肝，是人体内以代谢功能为主的器官，并在身体里面起着去氧化、储存肝糖、分泌性蛋白质的合成等作用。肝脏也制造消化系统的胆汁。胆，呈囊形，附与肝之短叶间，与肝相连。肝和胆又有经脉相互络属，互为表里。主要功能为贮存和排泄胆汁，参与食物的消化。由此可见，肝胆的关系是紧密而不可分开的。宋·文天祥《文山全集·六·与陈察院文龙书》里说：“所恃知己；肝胆相照；临书不惮倾倒。”毛泽东与柳亚子，两人20多年的往来，被称作肝胆相照的诗交情谊。国家主席习近平，去年和今年两次出访都用了“肝胆相照”四个字比喻国与国之间关系。去年4月21日，他在巴基斯坦议会发表的《构建中巴命运共同体 开辟合作共赢新征程》演讲中说，中国和巴基斯坦的友谊是肝胆相照的信义之交，休戚与共的患难之交，堪称国与国友好相处的典范。巴基斯坦人民将中巴友谊比喻为“比山高，比海深，比蜜甜”，中国人民则亲切地称巴基斯坦人民为“好朋友、好邻居、好伙伴、好兄弟”。今年10月12日，在对柬埔寨王国进行国事访问前夕，他在柬埔寨《柬埔寨之光》报发表题为《做肝胆相照的好邻居、真朋友》署名文章，习近平在文章中说，“中国人民和柬埔寨人民重情守诺、坦诚相待，中柬友好已经深深扎根于两国人民心中。”我们在采访尤云儒的过程中，总在寻思这位新四军老兵身上一个鲜明特征：立场坚定，爱憎分明。他当过新四军的执法员，他负责看守的人，有的是逃兵，有的是背叛革命的，对这些蜕化变质的人，他仇恨满腔，怒火中烧，他执法严肃，忠于职守，毫无闪失。他当过通信员、保卫队长，对战友、对领导无限忠诚，烽火硝烟孕育了尤云儒一个共产党员与人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为人品格。新中国成立前后，他担负警卫工作，有幸见识军队的高级将领，他十分崇敬他们，誓死保卫他们。“十年文革”，在这个派那个派无法辨明是非、领导干部又普遍被打成“走资派”的特殊年代，对同志、尤其对领导干部肝胆相照，是很难的，如果再夹杂个人的私心杂念，患得患失，对人肝胆相照就更是不可能的。陈云同志来到江西，住进青云谱干休所，这是尤云儒没有想到的，恍然间，一个这么大的官驾到，是福，还是会引祸？尤云儒根本没有去想这个问题，他听从组织的安排和提出的要求，与陈云同志坦诚相处，关爱有加。在迷茫复杂的政治风浪中，尤云儒不害人、不坑人、不损人，胸襟宽广，敞亮为人，为保护党和国家领导人勇于担当，肝胆相照，他无愧为我们党和军队的忠诚卫士，无愧为继承和弘扬新四军优良传统的光彩楷模。

（责任编辑 束华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