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涛
4年前,当我在硅谷住下时,这里因技术行业的存在而像是一个充满了梦想的应许之地;而4年后,也因为技术行业的存在,这里看上去更像是招来各种敌意的孤岛。
一方面,硅谷的受害者看起来越来越多:先是旧金山和硅谷的普通居民抱怨物价被技术公司推高;再是很多人意识到,这些公司让创始人和员工变成年轻富翁的同时,自己的工作却岌岌可危。
另一方面,硅谷很多公司的创始人看上去更像是自负、为了成功不择手段的混蛋。例如Theranos,或Uber。
索罗斯,那个金融大鳄索罗斯,在最近的一篇文章中说,现在这个世界很大的问题来源于金融市场全球化之后,“倡导者宣扬全球化增加了全球财富。毕竟如果赢家补偿输家,依然还能有很多剩下。但误导之处在于,这个论调忽略了赢家从来就很少补偿输家”。
如果用这个角度思考,技术行业面临的问题也如是。技术簇拥者(包括我)宣扬技术能带来知识信息民主化,以至于给更多穷人带来机会(例如没钱的人也能在Google和网上学习知识),但我们没意识到的是,技术对效率的追求使得民主和公平未必是这个行业思考的选项之一:当家境优渥、教育背景良好的硅谷梦想家大胆创造机器人无人车时,那些家境平庸以至于没有受过太多良好教育的年轻人当个普通工人,让自己和全家体面生活的梦想也随之破灭。别会错我意,我一直是技术的簇拥者。我喜欢去看那些新技术,并为之着迷,这也是我成为科技记者的原因之一。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对技术行业所引起的社会问题视而不见。比索罗斯所说的金融市场全球化更糟的是,技术带来的社会问题才刚刚开始暴露,毕竟无人车还没有大量代替人类司机,亚马逊也还没大量用无人机运送包裹……无论如何,全球化给美国带来倒闭工厂所形成的“锈带”,技术会再带来一次。
但冲击会以完全不同的形式出现。例如在过往的全球化浪潮中,与美国工人群体的遭遇完全不同,中国工人是一个受益群体;但在接下来的技术变革中,中国公司人和工人们可能会面临和美国同行类似的困境,就像中国纸媒记者和美国纸媒记者一样,都在为纸媒的衰落而忧心。
而且技术进步越快,整个社会面临的痛苦就越大。如果真的如技术乐观者所预料的,二十年后无人机送货变得普及,那你能想象现在正在楼宇中穿梭的月入过万的快递员在二十年后将何去何从吗?他们将青春用在了送快递上,而当人近中年失去快递这个工作岗位时,他们很可能无法去做司机,因为无人车或许已经普及;他们无法回到工厂,因为机器人可能也已经普及;当然他们也无法回到农村,那里一定已经实现了农业机械化和机器人化。
当特朗普和硅谷意见领袖的观点发生碰撞时,各种声音都在说硅谷开始反思。这也许反而是个好事,这意味着特朗普会不断朝硅谷的那些失业问题开火,而硅谷需要在技术进步和效率问题之外思考,如何帮助在技术进步中落在时代后面的那群人。而这看起来也符合硅谷一直以来所持的左派立场。
而中国呢?当我和朋友聊到这个问题时,大多数依然乐观地认为我们现在享受人口红利就好,事情会自然而然解决;另外一些朋友则认为中国技术所影响到的行业依然很少,不必杞人忧天。但二十年后会觉得绝望的中年人,正是现在正不断做着重复劳动的年轻人(例如快递员);二十年后发现毕业后要和机器人竞争的年轻人,正是现在经历填鸭式教育的小孩。
因此,即使保持乐观,我们也还是需要更有弹性的社会保障制度,以及更加面向未来的教育制度。这一切都需要足够长的时间来改革,现在就开始也一点都不嫌 早。
欧盟危机、英国脱欧和美国大选的乱局,证明了全球化带来的贫富差距会带来怎样的不确定;而技术发展会带来的问题一点都不比全球化少。政府,无论美国政府还是中国政府,如果不做些什么,必定会让这个世界滑向糟糕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