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抗战(二)
——“月读”《蒋介石日记》(1937)

2017-01-11 02:28陈红民王乐娜
世纪风采 2017年2期
关键词:宋美龄蒋介石国民党

陈红民 王乐娜

六、离乡赴杭(1937年1月31日—2月6日)

2月初,蒋介石结束在家乡——奉化溪口长达月余的休养,取道杭州返京。返乡休养或外出度假往往是蒋思考、决定相关政策方针的重要时段,此次亦不例外。此间,蒋对国家的大政方针,尤其是西安事变后西北局面的善后,多有思考。虽然对整个局势犹“未能深思远虑”,“不能制定整个方案”,但蒋对内政、外交、党务及人事等方面的部署和筹划已初具方案,并计划返京后即召开全会讨论“容共或剿共”“抗日与外交方针”、国防会议等重要议题。

在西北问题上,蒋介石本着“结束目前纠纷,使各势力暂时相安于目前之局势”的原则,继续与中共、东北军及西北军等各方商讨善后事宜。但随着顾祝同、胡宗南等率中央军进迫西安,与西北军、东北军形成对峙局面,蒋介石判定:“陕甘问题尚不能和平解决,然逆匪内部涣散,同床异梦,共匪虽从中操纵作梗,亦不敢明目张胆,而且对彼已有相当示意勿使其失望,料彼亦终于屈服也”。果不其然,在蒋介石渐趋强势的态度及中共方面的“全力斡旋”下,杨虎城、于学忠、孙蔚如、何柱国等西北军及东北军高层“已完全服从中央”,决定从与中央军对峙的前线撤兵。

与此同时,中共方面亦发出指示:“为坚决赞助蒋先生方针,和平解决西北问题,并永远停止内战一致对外起见,我们决定放弃陕南驻兵的要求……在中央军进驻西安之前,通过西安、咸阳线”。

然而,东北军在张学良被扣留之后,陷于群龙无首之状,内部开始分化,张学良赴京前所托付的于学忠等人并不能掌控大局。2月2日,孙铭九等反对撤兵的部分青年军官发动兵变,将主张撤兵的东北军第六十七军军长王以哲枪杀,东北军愈形瓦解。2月3日,蒋获悉此事后不无“大仇得报”之慰,其在当天日记中记道:

张之卫队营长孙铭九反对撤兵,包围王以哲家与杨虎城、于学忠驻署,并将王击毙,此或王部被共匪煽惑,非杀王其部队不能为共匪所操纵之故也。王为陕变主动最烈,容共最力之一人,于今其受祸亦最先也。叛逆之奸伪无不终于自杀,而且其报应之速无比也。

对于此事的缘由,蒋则本能地猜测是共产党操作:“此或王部被共匪煽惑,非杀王其部队不能为共匪所操纵之故也。”而事实是,中共对此事全然不知晓。

随后,东北军、西北陆续撤出西安等地,蒋介石中央军顺利进占西安。在西安问题取得初步成功后,蒋介石转而考虑运用“渐进怀柔方法”解决西安问题。同时计划在“对内不造成内战,然一遇内乱则不可放弃戡乱平内之机”的原则下,政治、军事循序渐进,“由近及远,预定三年至五年”统一内部。为此,蒋拟定继续强化军队,物色各省之人才与士绅,寻求对“各省反动军阀”及“国内反动政客”的制服、消弭之道,以期统一。

在蒋取道杭州返京的途中,蒋在身体未痊愈的情况下,仍前往杭州附近的莫干山黄郛墓地凭吊。黄郛是蒋执政早期的得力助手,也是蒋亦兄亦友的“革命同志”,在1928年蒋介石二次北伐途中的“济南惨案”,及1930年代初“华北事件”的交涉中,黄郛先后多次为蒋介石“跳火坑”“背黑锅”,忍辱负重。在蒋于西安身陷囹圄前夕的12月6日,病魔缠身的黄郛在舆论的一片责骂声中逝世,蒋此番莫干山之行,想必亦是感慨万千!

中共中央致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电

七、筹备五届三中全会(1937年2月7-13日)

2月中旬,即将召开的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事关西安事变后国内政局的走向,备受各方关注。

蒋介石对此亦极为重视,在取道沪杭返京的途中,蒋即对会议的相关议题反复斟酌。月初,蒋在本月大事预定表中初步拟定全会的五项议题:

甲、剿共或容共;乙、抗日与外交方针;丙、国民代表大会日期;丁、军政机构之改正、国防会议;戊、外交与军事人选,内政人选。

2月9日,蒋再次提醒自己注意全会之重要案件:

甲、对倭外交方针交涉与抗战之权责属谁。乙、对共处置或改编之条件(监视与保证),丙、西北变乱问题之处置(改编整理与解决);丁、张党委之资格;戊、八项要求之提否;已、国民大会案;庚、中央与地方权限。辛、人民阵线案。

中共方面也密切注意着国民党政策的变化。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议讨论通过《中共中央给国民党三中全会电》,并于次日致电国民党方面提出了“五项要求四项保证”:“深望国民党三中全会,本着和平统一团结御侮的方针”,将“停止一切内战,集中国力,一致对外……召集各党各派各界各军的代表会议,集中全国人才,共同救国;迅速完成对日抗战之一切准备工作”等五项列为国策;并承诺如国民党三中全会果能确定此国策,则中共为表示团结御侮的诚意,保证“在全国范围内停止推翻国民政府之武装暴动方针……坚决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之共同纲领”。可见,经过西安事变及其后的谈判商讨,国共两党在联合对外的问题上逐步取得共识,双方都在积极调整方针,共策国难。

然而,在考虑改弦易辙,一致对外的同时,蒋介石丝毫不放松对内部的整肃。统一内部仍是蒋的一大目标和诉求。西安事变发生之前,蒋介石利用两广“六一事变”之机,通过和平的方式解决了长期以来打着“抗日反蒋”旗号,不断挑战其执政地位及合法性的西南地方实力派。此外,蒋对云贵川等地方政局的整顿已取得初步成效。西安兵谏的发生,无疑给当时“志得意满”“踌躇满志”的蒋介石当头棒喝。取道沪杭重返南京中途期间,蒋介石除了例行的康复治疗外,继续筹划对西北、西南及华北等地方政局的整理,研究“各省统一之步骤与人事”。一度萌生“对各省文武人事进行更替”或“文人用本省武人则南北更易”的念头。

在西安问题的处理上,随着顾祝同等率领中央军进驻西安,东北军、西北军撤退并渐形瓦解。蒋再次策定对“陕中各逆部之策略”:先解决杨虎城西北军、次张学良东北军,最后再中共。2月8日,蒋开始考虑西北善后第二步骤的进行:

甲、东北军调防豫皖问题;乙、发饷直接问题;丙、于、何地位,季宽与孝詹对调何如;丁、杨、孙之处置。戊、制共问题;已、陕省教育与建设厅长人选。

在对其它各省“反动军阀”的谋略中,蒋尤其注重考虑对四川政局“进行之步骤”及其方针。他研究川军各部队之驻地,一度计划先派兵入鄂,予以震慑,以为准备,同时拟对川军的军饷采取由各军长直接点发的办法。其实,蒋对川局的重视,与他对四川在整个抗战中的地位设想不无关系。1935年,蒋介石利用追剿红军之机,方得以将中央军之势力渗入四川。初次入川,蒋即对地形复杂险要、在国防上具有重要战略地位的四川给予了高度认可,初步策定以四川为抗日之根据地。当年10月,蒋发表题为《四川治乱为国家兴亡之关键》的演讲,对四川在未来对日作战中的重要性予以阐述。

从此后抗战局势的发展来看,蒋对川局的谋划在某种程度上亦可谓是“先知先觉”。

八、朱培德之死(1937年2月14-20日)

本周发生两件大事:一件具有关乎国家前途命运的历史意义;一件令蒋介石个人悲痛不已。

于国家前途而言,经历了西安事变的波折,蒋介石基本放弃了武力剿共的方针,并确立了“编共而不容共、抗日而非排日”的基本政策。2月15日至2月22日,中国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在南京举行,正是这次会议将蒋的这一基本方针落到实处。

针对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的召开,中共中央于2月10日特致电国民党三中全会,电文希望国民党三中全会,本着和平统一团结御辱的方针,将下列各项定为国策:

(一)停止一切内战,集中国力,一致对外;(二)保障言论、集会、结社之自由,释放一切政治犯;(三)召开各党各派各军的代表会议,集中全国人才,共同救国;(四)迅速完成对日抗战之一切准备工作;(五)改善人民的生活。

为表示中共方面团结御辱的诚意,中国共产党向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做了如下四项保证:

(一)全国范围内停止推翻国民政府之武装暴动方针;(二)苏维埃政府改名为中华民国特区政府,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直接受南京中央政府与军事委员会之指导;(三)在特区政府区域内,实行普选的彻底民主制度;(四)停止没收地主土地之政策,坚决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之共同纲领。

按照毛泽东的说法:“这次通电是中共大的让步,是带有原则性的让步,是对工人农民以外的小资产阶级的让步,但这是为了更大的问题,就是为着现阶段的革命,为着抗日。”可见中共为实现“和平统一团结御辱”所作出的巨大努力。

在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上,宋庆龄、何香凝、冯玉祥等向大会提出恢复孙中山制定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案和联共抗日的主张。蒋介石在本周七天的日记中,有四天(15日、16日、18日、19日) 都提到了对中共决议案的修订问题,可见其对解决中共问题的重视程度。最终,经蒋介石本人亲自修改,会议通过了《关于根绝赤祸之决议案》,虽然此决议案仍坚持提出取消红军、取消苏维埃政府的主张,但已由武力“剿共”变为和平统一,实际上开始接受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因此,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使国民党基本确定了停止内战,实行国共合作的原则,标志着第二次国共合作的初步形成。

有别于一般官方领袖照片的高高在上,蒋介石这张悼念朱培德逝世的照片,面容哀恸,悲痛之情,溢于言表。

1937年2月14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朱培德(字益之)以左肩略感不适,在家中注射补血针一针,次日,出席国民党五届三中全会开幕式,并前往谒陵,受风寒,遂于16日住院治疗。医生诊断为因注射引起的血液中毒。得知朱培德病重的报告后,蒋介石17日下午6时专门驱车前往医院探视,去时朱培德依然神志清楚,朱对蒋介石交待三事:“一、抗战在即,国力有限,我死之后,请从简安埋;二、家属子女,让他们自食其力,不要因我而优厚照顾;三、不要怪叶小姐(他的家庭护士),这是我们国家医学不发达,不能解除病毒。”体现了朱培德本人的家国情怀。

蒋日记对朱培德的生病与去世过程记载尤为详细,而且跨越17、18两天:

下午,甚念益之,此时并未知其有病也。下午六时,闻其病重之报,乃即驱车往前见,其神志甚清,觉未如医生所言之剧也,此心尚安。及至十一时后,余正欲移院同住,余妻回来,不欲余前往,恐病中生感,但其并未言益之己于十一时彼回时已死也。及至今晨醒后,妻方告余以益之昨夜之死耗,不胜悲哀之至,所部又弱一个矣。

对朱之过世,蒋在17日的日记中感叹:

益之逝世,又缺一个智勇精诚之同志,近年来德(得)力于益之无形之补助殊非浅尟,益之在军委会苦心孤诣之主持,代余调理一切,今后再无其人矣。

朱培德本属滇系,历经护国战争、护法战争,始终追随孙中山先生,后作为国民革命军第三军军长参加北伐战争,战功卓著,官至江西省主席、参谋总长、训练总监、军事委员会办公厅主任。他本是与蒋介石资历相当的军人,却甘心辅佐蒋,尤其是在国民党内地方实力派纷纷向蒋挑战时,他均支持蒋,而深得蒋信任。在准备统一国家与抗战之际,朱之过世,蒋确实悲痛,他写道:“侪辈之丧,以益之为最痛也。”。

朱培德去世后蒋介石不顾自己伤病与众人劝说,坚持要为朱培德守灵,最后,蒋介石被强行架走,宋美龄一直守了通宵。从蒋此后的日记中也可以看到,他时刻关注着朱培德后事的处理情况,18日得知死讯后前往悼念,19日视察朱培德殡馆,20日出席朱培德大殓仪式,21日又到毗卢寺接朱培德灵柩,可谓无一缺席。

九、宋美龄与新生活运动(1937年2月21-27日)

1937年2月,恰好是新生活运动开展三周年。为此,蒋介石于2月20日在“新运”三周年纪念会上发表书面报告,强调新生活运动的重要意义,希望通过新生活运动“提高国民道德与精神,增进国民知识和技能,以强固复兴民族之基础”。蒋对新生活运动的开展提出以下具体要求:

(1)切实推行,勿事铺张;(2)集中力量,贯彻到底;(3)以身作则,推己及人;(4)简朴勤俭,表里一致;(5)精诚热烈,自强不息。

宋美龄参与新生活运动

为了更好的宣传推广新生活运动,宋美龄2月21日将新生活运动的内容译成英文,对美国进行广播,阐释“新运”的内容及意义。对此,蒋介石在21日的日记中不吝溢美之词:“妻对欧美放送广播电音说明新运意义,为人称许,甚慰。”

新生活运动,简称“新运”,是由蒋介石和宋美龄于1934年共同发起,以“礼义廉耻”为运动的中心思想,蒋介石希望通过新生活运动的开展,能使人民的生活改头换面,具备“国民道德”和“国民知识”,从根本上革除旧有陋习。

1934年7月,“新生活运动促进总会”于南昌正式成立,蒋介石任总会长。次年2月,“新运”妇女指导委员会成立,由宋美龄任指导长。宋美龄推行“新生活运动”是不遗余力的,开会、撰文、宣传、演讲、督导和接受国内外媒体访问,忙得不可开交。

新生活运动,是宋美龄与蒋介石婚后介入社会政治生活的重要一步。蒋、宋认为,妇女在家庭的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推动新生活要从妇女开始。宋美龄通过新生活运动,大力宣扬妇女是改造家庭生活的原动力,她向全国女性呼吁:“知识较高的妇女,应当去指导她们的邻舍,如何管教儿女,如何处理家务,并教导四周的妇女读书识字。”对于提高妇女对社会地位的自我认识具有积极意义。

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后,宋美龄领导的“新运”妇女指导委员会演变为全国妇女抗敌指导机关。这一时期,一些中共党员也参加到妇女指导委员会的工作中,如邓颖超、孟庆树、康克清、曹孟君等担任妇女指导委员会委员,救国会的史良、沈兹九、刘清扬分别为联络委员会主任、文化事业组组长和训练组组长。抗战期间,妇女指导委员会在宣传动员妇女群众参加抗日救国活动,指导广大妇女参加抗战方面,如战地服务、伤兵慰问、难民救济、保育童婴、空袭救难、征募物品和捐款等有关战时活动上,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由于国家长期处于动荡时期,内外交困,普通民众连基本的温饱生活都无法保障,更谈不上过“新生活”。所以,蒋介石、宋美龄虽然投入很大的心力去推动,但新生活运动的成效不彰,甚至成为一个笑谈。1945年2月19日,新生活运动开展11周年之际,蒋介石在日记中表达了对“新运”的极大失望:

本日为新生活运动第十一年纪念日,成效未著,推行不力,徒增惭惶,民族之衰老习,尚之顽固不易改革,盖如此也。共匪枭张,政客投机,反动咆哮,横逆之来,耻辱之重与日俱增,若不力行自强,其将何颜以立于世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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