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溪之冰
时间过得真快,到今年,我们家的门槛会议已经延续20年了。
20年前的8月,姐姐、我、弟弟三人坐在家中堂屋的门槛上,天气炎热,蝉声鼓噪。屋里父亲尽量克制着呻吟,病痛折磨着他;母亲看着我们,无能为力——她从小便因小儿麻痹症不能行走。那时,姐姐15岁,我13岁,弟弟9岁。
我们坐着,长久地沉默。姐姐一直注视着一群蚂蚁,看着它们抬着一只肥大的虫子齐心协力翻越门槛,然后趔趔趄趄抵达它们的洞穴。她抬起头,站起来,说:“我们要像这群蚂蚁一样团结才能把日子过下去。我年龄最大,理应退学,既能挣钱又能省钱;妹妹,你的学业正是不能松懈的时候,好好去学;弟弟年龄最小,先休学,以后还能上。”姐姐说完又加了一句:“我是你们的姐姐,这是命令,必须服从!”
第二天,姐姐去了镇上的鞭炮厂挣钱,弟弟留在家里照顾父母、做家务,我则背起书包去了学校。姐姐说了,爱的奉献也要讲究策略,不能盲目牺牲,只有这样才能冲过难关。姐姐在鞭炮厂没日没夜地织鞭炮,手指被织线绕出血淋淋的深深的洞,但她很开心,因为她挣的钱不但填饱了一家人的肚子,还付清了父亲的医药费。
弟弟吃着粗茶淡饭长高了,家务活逐渐做得井井有条:我也考出了年级第一名的好成绩。
两年后的9月,三姐弟又依次坐到门槛上,姐姐作出新指示:“现在有了两份学费,弟弟可以去上学了;妹妹这学期上高中,学校离家近,必须接过弟弟的家务;弟弟学习落下两年,要多花精力补上,妹妹你尽量多辅导他。”我和弟弟异口同声:“那姐姐是不是明年就可以上学了?”姐姐笑了:“等你们赶上我了我再上不迟。”其实谁都明白,如果姐姐去上学,谁来挣钱养家?
三年后,我收到了某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弟弟则考上了重点高中,姐姐依旧没有再上学。我们家的门槛会议再次召开,因为父亲的病情突然加重,医药费急剧增加,我上大学的费用也非常高。
在这次会议上,弟弟被再次宣布辍学。姐姐说:“我们要合力顶住离太阳最近的那个,等待她把灿烂的阳光带回家。”两年后,我的奖学金与打工收入不但可以维持自己的上学费用,还能资助弟弟上高中了。于是,弟弟再次恢复学业。我们姐弟三人又顺利闯过了一关。
又是两年,我毕业上班了。门槛会议第四次召开,这次主持会议的是我,我说:“一直是大姐做出决策,这次我也想当一次领导。我现在可以负担爸爸的医药费和弟弟上学的费用,大姐你现在需要并且可以投入自己的学业和事业了。”于是,24岁的大姐在马路边开了一家小百货店,边做生意边开始自学。
接下来,弟弟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姐姐的生意越做越好,开了一家批发部;我努力工作,同时打三份工。但在第五次门槛会议上,姐姐再次取消了我的奉献资格,她说她现在钱挣得多了,而我不能一辈子做个小职员,于是姐弟三人的重点任务变成了送我读研究生。
这就是我们三姐弟的门槛会议,20年来它总是随着重点任务的改变在关键时刻召开。每一次都有心甘情愿的奉献,每一次都是亲情力量的凝聚,就这样渡过一道道难关。去年秋天,为庆祝姐姐的第三家4s店开张和弟弟公司的营业额突飞猛进,我们的门槛会议第一次变成了庆功会。我们一家人坐在门槛边剥了几个小时的板栗,互相喂着,眼睛里笑出泪花,说:“真甜!”
今年,我们在老家重建房子,我们特意让设计师给堂屋设计了一个门槛。很多亲友深为不解,说现在的房子谁还要门槛呀?我们三姐弟笑着说:“这是我们优良家风的见证,要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中一摘自《女子世界》2016年第3期,图/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