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贵
蝉鸣乃天籁,夏季最常闻,它镌刻着厚重的乡村记忆,承系着浓浓的游子乡愁。历古以来,多少蝉鸣诗文让人魂牵梦绕。最喜南朝王籍名作《入若耶溪》佳句:“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其被誉为“文外独绝”,乃千古传诵绝唱,呈现了诗家笔墨难以抵臻的体验化境。
歌手罗大佑在《童年》里唱道:“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夏天听蝉,国人最忆。可近年来,蝉鸣离我们渐行渐远。原来,蝉鸣不仅能迸发雅士诗兴,还能刺激俗人味蕾。蝉,昔往曾为达官贵人玉盘佳肴,现今则成“美食家”们特色小吃,自然不幸成为猎捕对象。在“捕蝉大军”扫荡下,一些地方蝉鸣行将亡群灭种。幸好,天无绝蝉之路,一些地方民间自发发起护蝉行动,强力反制“捕蝉大军”造孽,携手看护蝉鸣世界。其中,自设“金蝉保护区”者有之,倡议“留住蝉鸣,留住乡愁”者有之,自组“护蝉大军”者有之。
无独有偶。杜牧《秋夕》里写流萤的佳句“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也堪称不朽经典,庶几抵达“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诗艺至境。关于流萤,《晋书》记载的《车胤囊萤夜读》励志故事,可谓世代相传,家喻户晓。可以说,与鸣蝉无有二致,作为乡村行将消逝的记忆符号和乡愁标签,流萤亦“载不动许多愁”,承载着厚重的乡村记忆和浓浓的游子乡愁。要命的是,与鸣蝉命运多舛同病相怜,如今流萤也罹遭人类捕捉的厄运。
不知滥觞于何时,打造“萤火虫公园”,捣鼓“萤火虫主题展”等人造噱头,成为国内不少景区跟风盲从的时髦。这边厢,人造流萤恶作剧持续升温;那边厢,野蛮引进致死流萤悲剧轮番上演。放飞数以万计的萤火虫固然能让观者养眼,但却在复加毁伤我们已然脆弱濒危的生态系统,加速透支我们留给后代愈加骨感嶙峋的生态遗产。流萤发光,本属其繁殖期求偶行为,“蜜月”捕捉无异于残忍杀戮,甚至给种群带来灭顶之灾。在生态系统食物链等级上,萤火虫种群数量骤减,意味着将对其他生物带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连带灾难;如果是外地“进口”萤火虫,则可能引发外来物种入侵的生态灾难。让我们稍感释怀的是,几乎每次人造流萤恶作剧,都因民间环保组织和良知媒体的联手抵制干预,而被叫停或流产。
其实,观赏流萤并非吾国专利,国外早已有之,只是观法分野罢了。我们一些人不惜破坏生态,将萤火虫捉到家门口给人看,误导强化民众生态认知愚昧;人家旨在保护生态,把人送到萤火虫家门口看流萤繁衍,濡染强化国民生态文明意识。2014年7月14日,美国田纳西州大烟山国家公园埃尔克蒙特露营地,迎来每年一度萤火虫繁殖交配季,无数只萤火虫在空中飞舞,美丽点亮整个夜空,吸引数千游客到此观赏。如今,日本人之所以还能在现代都市感受到“昼长吟罢蝉鸣树,夜深烬落萤入帏”的生态体验,既得益于民众生态保护文化自觉,更归功于城市规划的“生态留白”。相形之下,我们不是在“开发”的名义下,干着格式化萤火虫栖息地的蠢事,便是打着“创意”的幌子,向蜜月中的流萤伸出黑手。
鸣蝉与流萤,均为具有指标意义的生物,它们与人类对生态环境的要求高度趋同。换言之,呵护蝉鸣与流萤,其实就是呵护我们自己。要不要护蝉行动与抵制捕萤,不是问题,问题是,护蝉行动也好,抵制捕萤亦罢,目下多为发轫于民间的自发行动,罕见相关地方政府出手作为。设若说民众的觉醒和行动,充其量只可谓义不容辞;对肩负公共治理“天降大任”的相关官员而言,在文明教化、规划保护、完善规制等方面“该出手时就出手”,则堪称责无旁贷。无论如何,生态文明不能单单指望来自民间自下而上的自发觉醒,更须政府自上而下的强力推动作为。护蝉行动与拒捕流萤昭告我们:一些地方的生态文明行动,“民众已经过了河,官员还在摸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