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日新
(四川大学 外国语学院, 四川 成都 610064)
论《黑暗的心》中的身体意象与身体的政治
查日新
(四川大学 外国语学院, 四川 成都 610064)
身体在康拉德的小说《黑暗的心》中构成了复杂的身体意象。 这些意象使身体不再是单纯的生物实体, 而是经由权力的介入被打上了深刻的政治印记, 并作为西方世界和非西方世界交锋的一个特定的场域出现。 身体不再是自在的存在, 而是被寄居其中或强加其上的权力意识支配, 沦为被占有、 被盗用的状态并成为受驱使的工具, 使加害者和受害者的身体或主动或被动地沦为服务于殖民征服的工具。 本文认为从身体的政治角度出发可以发现身体(无论是白人殖民者的身体还是土著黑人的身体)被运作、 被型塑、 被控制的方式, 进而揭露权力对身体施加的暴力。
《黑暗的心》; 权力; 身体意象; 身体的政治
身体以及围绕身体的隐喻、 象征在《黑暗的心》中被反复提及, 构成了卓有意义、 复杂的身体意象, 在个体与族群、 具象与抽象等层面呈现出复杂却又相互关联的意义。 故在小说《黑暗的心》的文本中, 身体时时作为一个由文化形塑和定义的对象以及西方世界和非西方世界交锋的一个特定的场域出现。 这些意象使身体不再是单纯的生物实体, 而是经由权力的介入被打上了深刻的政治印记。 身体不再是自在的存在, 而是被寄居其中或强加其上的权力意识所支配, 沦为被占有、 被盗用的状态并成为受驱使的工具, 使加害者(殖民者)和受害者(被奴役的土著黑人)或主动或被动地沦为服务于殖民征服的工具。 本文认为从身体的政治角度出发可以发现身体(无论是白人殖民者的身体还是土著黑人的身体)被运作和处置的方式以及形塑身体的因素, 进而揭露权力对身体施加的暴力。
从权力关系的视角来观察, 身体从来不是一个中立的、 纯粹的生物实体, 而是一个诸种力量纷纷介入、 交织缠斗的场域。 结果, 身体受政治的、 经济的、 社会的、 文化的因素左右, 其原本的面目变得模糊, 甚至面目全非。 无论是受到权力的惠顾还是相反, 身体都是被统治的对象。 可以说人类的身体早已不是“清白”之身, 而是在权力的侵入下按照政治立场的需要来标记, 在时间的长河中上演一幕幕表演的角色。 所以, 身体与人物既是同体的, 又是分离的。 有时身体与人物扮演的是同一个角色, 有时身体又独立于人物扮演特定的角色。 通过探究西方加诸身体的意识形态标记便可以重现权力针对身体的形塑。
小说开篇伊始, 即将领受委任前往非洲大陆腹地的船长马洛在泰晤士河的出海口抚今思古, 浮想联翩。 康拉德在马洛的叙述中注入了深刻的“历史感”, 使得这样一次旅程关联到西方文学传统语境下对“旅程”的形而上的思考。 所谓的“历史感”是心智成熟的写作者不可缺少的部分。[1]406在典型的大英帝国语境中, 泰晤士河代表着“昔日伟大精神”, 过去许多大人物都从这里出发, 又载誉而归这里, 成为“这个民族引为骄傲的人士”, 因此小说这样描绘这些“大人物”雕塑般的身体意象:“他们手持利剑, 往往还高举着火炬”[2]485。 历史是这样书写的, 女王和民众是这样赞誉的。 无疑, 他们的荣耀源自他们在海外的“功绩”, 把他们的身躯雕塑化是要展现一种立场, 他们不只是具体的人物, 还是欧洲之信念、 使命的概念化图腾。 因而, 许多探险家、 殖民者甚至海盗在经过西方观念加工后形成了这种形象: 手持利剑, 高擎火炬。 这样的身体意象是诸多欧洲因素的抽象浓缩。 然而, 这只是西方眼睛下的身体意象, 也仅仅是西方语境下的崇高, 难以摆脱自我认定之嫌。 一旦进入文明之光尚未照亮的“黑暗”之地, 一个被西方贬斥为“他者”的充满异质因素的地方, 这些自我塑造的身体意象将被一步步拆穿。
在非洲的场景下, 白人的崇高形象不复存在。 流窜在非洲大陆的白人殖民者要么是装腔作势, 要么是行尸走肉, 虽生犹死。 但他们仍不忘记通过标记身体来凸显自己的高贵等级, 经由身体的外在装饰来构建白人身份。 衣着就是一个特定的符号。 在非洲, 保持衣着的欧洲样态意在与黑人区隔, 表明白人体面衣服包裹下的身体不同于那些裸露的土著黑人(以下简称为土著人)的身体。 笔挺的衣领是身体的装饰, 也是一种宣示: 此类身体曾受过怎样的教育、 训练、 塑造, 因而拥有了某种权威。 “我遇见一个白人, 他的衣装打扮出人意料的高雅精致, 使我猛一看以为他是个什么幻影。 我看见一条高高的浆硬的领头, 一双洁白的袖口, 一件轻薄的羊驼毛上装, 雪一样白的长裤, 一尘不染的领带, 和亮光闪闪的皮靴。 没戴帽子。 头发是分开的, 刷光上油, 露在一顶带绿色条纹的女用阳伞下, 撑伞的是一只大而白的手。”[2]505保持衬衣的领子笔挺, 在炎热的非洲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此类白人这样做了。 这种行为的意义类似于某种仪式或是对身体的加冕, 相当于给衣服下面的身体贴上一个标记, 宣示这是一个高贵和拥有权威的身体——所有在他身上的衣物不只是供穿着之用, 还是类似君主手中代表权力的“权杖”, 拥有者因此可以享受权力、 行使权力。 从描述的内容可以看出, 这身行头是文明社会的产物, 是工业、 机器、 现代管理体系下的产物——这一切在非洲浓缩成了居高临下的白人身份。
公司的一位船长在非洲与土著人的冲突中丧命, 所以马洛得到了这个空缺。 马洛到非洲后找到了他的尸骸。 “他肋骨间长出的青草已经高得足够盖住他的遗骸了。 全副骨头架子都在。 自从他扑倒在地之后, 这堆超自然的存在物不曾被打动过。 村子被抛弃了, 茅屋都黑洞洞地空敞着, 在日渐腐朽, 歪歪斜斜地围在坍塌的泥墙里。”[2]492土著人是害怕尸体会变成游荡索命的鬼魂才放弃村庄的吗?他们肯定也经历过、 目睹过同胞死亡的场景, 但他们不可能因之放弃整个村庄。 该段文字说明此人死后的躯体继续对土著人施加着“中魔”般的影响, 也就是说土著人害怕的是他尸体上附着的欧洲“身份”, 这个身份印记会给土著人带来灾难。 这具白人的尸体背后的东西使他们惊恐万分, 逃之夭夭, 它代表一种异己的力量。 白人的身份无论附着在活人身上还是尸体身上, 其包含的政治隐喻是一样的: 征服、 异己、 掠夺、 杀戮。
马洛在路上遇到几批探险队员。 “每一批都由一只驴子带头, 上面骑一个穿新衣服黄皮靴的白人……他们那副荒谬可笑的神气, 仿佛是抢劫过无数家服装用品商店和食品商店之后慌慌张张逃来的, 让你觉得, 他们是在一场掠夺之后硬挺着身子来到这荒郊野外, 以便坐地分赃。”[2]524-525马洛称他们为“盗贼” “残忍、 缺乏勇气”。 他们随时不忘用“文明”装饰自己的身体, 用“新衣服和黄皮靴”来标示自己并把自己与环境区隔开来, 是一群享有文明世界授权的存在物。
另外“幻影”这个词与小说中其他的诸如“没有五脏六腑” “纸糊的魔菲斯特” “滑稽的长短不齐的身影”等词语一起构成对白人身体的描写。 这些词像接力一样在强调着作者力图要表达的东西, 而且让读者不要忽略了其背后的意义: 那就是用白人殖民者身体的虚化来揭露西方意识形态对他们的非人性化影响。 这是一种权力的运作, 既施加于他们的头脑, 也施加于他们的身体。
在白人殖民者口中, 库尔兹是一个杰出人物, 如英雄般伟岸,“怜悯、 科学和进步的使者”[2]517。 但当库尔兹被找到时, 马洛的目光聚焦在库尔兹的身体上——一个已被内在的魔鬼毁灭的身体。 “(库尔兹)看来至少有七英尺高。 他身上盖的东西已经滑落到地上, 他的身体从中露了出来, 恰象从一条裹尸布里露出来一样既可怜又吓人。”[2]569马洛后来发现他的灵魂空空如也, “没有信念”, 肉体也渐成空壳, “比一个小孩子也重不了多少”[2]580。 表面上看康拉德是在写疾病消耗了库尔兹的身体, 但他的病在小说中语焉不详。 实际上, 库尔兹的身体进入非洲大陆腹地的过程就是一个自我消解的过程, 而且是在灵魂死亡的前提下, 因为灵魂的死亡已将他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空心化”的身体不能再承担道德责任, 只能进一步把身体工具化, 服膺于意识形态的塑造和技术统治的介入。 他们一个个被训练成掌握专门知识和技能的航海家、 会计师、 探险家、 经理、 职业军人, 对一切皆采取工具理性的态度。 他们对非洲大陆的山川河流进行绘图、 编码, 运用专业知识进行高效掠夺, 通过在非洲设立一个个贸易站把西方的势力输送进去, 又通过贸易站的链条把抢夺的贵金属和象牙运出来。 库尔兹可以说是殖民体系中一部最高效的掠夺机器, 因此成了其他白人羡慕和嫉妒的对象。 所有人都把库尔兹看作标尺, 实际上是以工具、 机器的效率标准在衡量人, 唯独排除了人的良知、 伦理等人性的标准。 在一个白人住过的茅屋里, 船长马洛发现一本书——《航海术要领探讨》, 里面罗列各种技术要领, 书已经磨损得很厉害, 被书的主人用棉线重新装订过, 而且他还在上面用密码记着什么。 对这些技术要领的反复记忆也就是对身体进行工具化的过程。 更为不寻常的是, 他对这本书信徒般的虔诚使该书几乎成了他的第二“圣经”。 西方在皈依基督教时向上帝交出了灵魂和肉体, 为的是得到拯救, 而自工业革命起, 西方又把灵魂和肉体屈从在技术统治的支配之下。 现代技术统治的精细规则深入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批量地生产符合需要的标准化的人, 再通过经济学运作把人的劳动力达到最大化加以利用。 至此, 身体产生了最大的变形: 身体所进行的各种活动的目的不是人本身, 而是让人交出自己, 成为被支配的对象。
马洛在非洲的场景下碰到一些令人惊讶或曰“奇迹”般的事情。 奇迹之一与身体紧密相关。 在一干欧洲殖民者当中, 一个任职经理的人引起了马洛的关注, 他在热带非洲没有生过病。 在热带环境下, 外来者一般难逃疾病的侵扰甚至死亡威胁。 那么他不生病的原因是什么呢?此人一个匪夷所思的解释是, 若想在这儿不生病, “人应该没有五脏六腑”[2]512, 而他自己不生病就是因为胸腔肚腹内空空荡荡。
五脏六腑哪里去了呢?显然这是象征意义上的“无”。 掏空他们的是欧洲在几千年的过程中形成的、 并在18世纪以来得到强化的意识形态下的如下信念: 种族优越论、 基督教、 文明、 科学、 进步使他们有权对有色人种、 非基督教世界进行征服。 所以, 殖民者“没有五脏六腑”的身体已超出了生物学的范畴, 是经欧洲意识形态加工过的身体, 其对身体的摧毁是灾难性的。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身体被非人化的力量控制了。 因而, 身体的组成部分——内脏——就具有了隐喻性: 五脏六腑的有或无标志着道德良知的有无, 没有内脏隐喻着残缺——良知残缺, 道义残缺。 善的目标(拯救与教化)已不可能, 唯一的可能就是作恶。 围绕身体构筑的虚和实的意象冲突提出了一个富有哲理的问题: 虚的意象导致通向本质的揭露, “没有五脏六腑”是不真实的, 因为人不可能没有内脏; 但“没有五脏六腑”又是最接近真实的——那种内在、 本质的真实, 那种最后让库尔兹连呼“可怕”的真实。 正如后来人们发现以荒诞的手法揭露事物的本质不失为一个有效的手段, 特别是当荒诞已超越了常规手段所能揭露的限度。 与其说此类人是超自然的存在, 莫如说他们是反自然的存在。 一些基本的常理在白人殖民者身上逆转了, 失效了, 甚至生物法则也被颠覆了。 此类近似超现实的手法揭示白人殖民者经过欧洲因素塑造后他们的灵魂空洞化了, 空洞灵魂统领下的身体已然被从内部否定, 反映在表面就是身体的不真实, 下一步的问题自然是已经虚化的身体怎能承载执着于追求真理而不是谎言的使命, 它连自身都不能承载, 又怎能承受真理之重?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空心化”的白人身体滋生出别样的腐败, 不是生物性的腐败, 却远超有机体分解发出的腐臭气。 例如, 船长马洛纳闷, 为什么土著人不把白人吃掉, 而宁愿吃腐坏变质的河马肉? 他猜想是白人更“不堪入口”。 眼前的白人是活人, 并没有腐臭, 何以不能食用?内在的原因是河马肉是生物性腐败, 而白人殖民者则是本质的腐败。 生物性的腐败不涉及到价值判断, 而白人殖民者活着的肉身因灵魂的变质则被纳入对与错、 是与非、 善与恶的价值范畴, 涉及到价值取向与价值判断, 因此, 白人“不堪入口”是对本质的描述, 在做出价值判断的同时也形成了批判的立场。
与殖民者们被摧毁的身体不同, 马洛尚能抵抗身体与灵魂的分裂和解体。 马洛的身体显然是西方因素和否定西方因素激烈交锋的场域。 土著的鼓声与他的心跳合拍, 他们的嚎叫让他产生的“亲缘感”, 说明马洛的身体尚未完全被西方规范形塑。 因为他意识到了白人身体的内生性腐败, 所以他才能拒绝共同腐败。 马洛感受与土著人一起去嚎叫的冲动, 说明他受到了良知的召唤, 当然唤醒良知的声音来自荒野而不是文明。 马洛的倾向性选择本身就是一个价值判断, 指向批判西方的殖民征服、 贸易、 利润等形式下的暴力。
这里表现出马洛身体归属的挣扎, 在身体之上是精神认同的痛苦。 一面是经规训已成为西方文明之产品的身体, 另一面是保留原始脉动的自然身躯。 非洲的鼓声, 一如自然生命拥有的脉搏和自然的节奏如白昼、 四季的交替, 充当唤醒马洛的触媒。 心跳是一种不受自主意识控制的活动, 其倾向性很有象征意义, 表明真正不受西方意识控制的“心”的选择投向了原始自然的非洲节奏。 这也表明经西方因素塑造的身体是反自然的, 被污染的, 被抽空的。 同样, “嚎叫”与“亲缘感”类似于荒野的呼唤, 让身体冲破文明的伪装和枷锁回归生命的本源。
西方殖民主义深刻地介入了对黑人身体的殖民活动, 但它首先是通过知识的生产赋予自己以优越性、 正当性和权威性。 以“科学”的名义是其常用的手段。 19世纪的人种学以“科学”的名义玷污了科学, 其基本的出发点是为西方的利益服务, 先认定白人的种族优越性, 然后以符合论的方式找出所谓的证据, 如头骨构造、 面部特征、 肤色的差异等, 并据此区分出高等种族和低等种族。 肤色、 鼻子和颅骨原本只具有生物性差别, 但种族主义人种学介入进来之后, 肤色和颅骨差异构成了一个区分优秀种族和低劣种族的证据。 所谓的人种学, 全然不顾科学的原则和逻辑, 认为白肤色的白人是优秀人种, 而黑肤色的黑人则是劣等种族, 是必须接受惩罚的对象。 如此这般, 人种学便与种族主义话语同流合污了。 这也是西方惯用的掌控话语权的伎俩。 “‘真相’就这样慢慢地改变了模样, 它的样子不再是显现出来的, 而是被生产出来的, 并且还披上了一件‘《圣经》’般的外衣。”[3]15所谓的人种学从科学蜕变为服务于西方利益的伪科学, 它不是依据事实而是靠观念和语言构筑了一套自利的话语体系。 马洛出发前, 一个医生坚持要为他测量颅骨, 以便与回来之后测量的数据作对比, 此举暗示非洲的环境可能带来或外部或内部的不良改变。 颅骨与肤色一样成了人种学里区分高等种族和低等种族的重要标志。 换句话讲, 肤色和颅骨激发出的意义大大超过了两个词汇语义本身和生物学的本来范围, 它们是话语主宰者区隔“我与他者”的手段。 这是霸权者惯用的伎俩, 目的是给自己的行为授予正当性和处置对手的权力。
在白人至上的话语体系里, 有色人种被当作落后、 低劣、 心智不开的同义词, 白人则是文明、 高贵、 智慧的象征, 因受到上帝的恩惠而具有了特权, 可以居高临下地来教化其他种族。 赛义德写道:“十九世纪传统帝国主义文化的词汇有着丰富的词语和词义, 像‘下等’或‘主体民族’ ‘次等民族’ ‘从属’ ‘扩张’ ‘主权’等”……在获取经济利益之外, 还有一种他们想当然的责任……, 远方的疆土与那里的当地居民是应当被征服的……体面人能把对低等的、 下等的或不先进的人们的管辖看成是自己长期的、 甚至先验的责任。”[4]190-191
在白人殖民者的利益清单上, 不仅贵金属、 象牙占据显著的位置, 而且土著人的身体也是他们的标的物。 这里有着双重的经济上的和文化政治上的缘故。 欧洲的文明进程就是一个对身体进行“规训与惩罚”的过程, 形成了关于塑造、 使用身体的话语加实践体系。 殖民者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非洲复制对身体的管理、 统治。 白人经过知识、 技能、 纪律的训练, 已把自己变成相对高效的劳动力或曰工具理性支配下的身体。 他们只服务于自身的利益, 而且他们对土著人身体的压榨是纯粹的自利行为。 基本上, 西方殖民者在非洲是以有用和无用的原则来使用土著人的身体——即身体等于劳动力, 等于资源。 身体被加之了许多身体之外的因素, 纯粹生物性的身体不复存在。 真正拥有身体的不是身体的主人, 而是权力。 权力对身体进行塑造、 指令和管理。 在利用土著人的身体资源之前, 西方要对土著人的身体进行一番定义——完全是在话语层面而不是事实层面的定义。 这可以称之谓想象的身体, 认为关于人种的描述就是真实状况的呈现。 比如, 土著人在西方视角下, 他们的身体的奔跑是“跳跃”, 发出的声音是“嚎叫”。 这种描述是一种选择性的描述, 是在西方视角下对土著人的两种身体功能——奔跑和发声——作了倾向性的词汇选择, 土著人的语言和动作的其它特点都被过滤掉了, 让土著人的形象符合西方关于原始、 野蛮的想象。 突出“跳跃” “嚎叫”目的在于强调土著人的低劣和他者性, 进而构成剥夺土著人的人类属性的理由, 通过“跳跃” “嚎叫”来暗示土著人更接近猿一类的动物。 这是西方进行人种区隔的典型的政治策略, 把对方打上种族贱民的标记, 使之成为纯粹肉体的、 被剥夺了所有权利的存在。 这样征服者便没有了道德上的责任而可以随意处置被征服者。 非我族类的身体除了服务于征服者的利益, 就没有其它的价值, 它只是权力的支配对象而不是权利的拥有者, 被剥夺了权利的身体可以被随意处置。 另外一个对身体进行分类的思想源头来自神学。 从欧洲中心视角有关《圣经》的解释、 故事、 绘画来看, 上帝所造之人似乎不是普天下的人类, 而是限于信仰上帝的白人, 因而这些白人便成了上帝的选民, 获得上帝的授权。 其他未经福音教化的族群皆属异教徒, 要由库尔兹之类的“文明的使者”来传播文明、 使之进步。 这样, 西方就把人类身体进行等级分类, 不同种族的人不是人类这个物种中平等的成员, 从而否定了人类共同体的存在。
在话语霸权的运作下, “主人”产生了, 他们在土著人身上开采一种叫“劳动力”的矿藏, 土著人的身体随着“劳动力资源”的逐步耗尽走向死亡。 近代西方的专门领域的知识被用来支配身体, 如组织生产、 培训劳动者, “肉体也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 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 干预它, 给它打上标记, 训练它、 折磨它, 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 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 这种对肉体的政治干预, 按照一种复杂的交互关系, 与对肉体的经济使用紧密相联; 肉体基本上是作为一种生产力而受到权力和支配关系的干预; 另一方面, 只有在它被某种征服体制所控制时, 它才可能形成为一种劳动力; 只有在肉体既具有生产能力又被驯服时, 它才变成一种有用的力量”[5]27。 一个黑人学会了看蒸汽压力表, “他本来是应该去岸上拍手跺脚的, 而他却在这里苦苦地干活, 给一个奇怪的魔法当了奴隶, 脑子里装满了令人长进的知识。 他有用, 因为他受过训练。”[2]535西方殖民者教会了这个黑人看压力表、 烧锅炉的知识, 但目的只是让他的肉体转换成经济价值, 因而变得有用。
自古至今, 肉体就没法保持清白之身, 各种力量都竭力在其上面打上自己的印记。 近代以来, 西方在现代性和机器的支配下对人的身体实施严格的控制。 经过“规训”的朝圣者们在非洲大陆积极复制这种管制身体的模式, 在欧洲用来约束身体的规则在这里突破了法律和道德的边界, 变成了显性的暴力——“铁项圈和铁链”, 但在本质上都是针对身体的权力控制, 只不过铁链包含一种定义: 被捆缚的身体要么是敌人, 要么是奴隶, 用铁链来约束身体是所有规训惩罚的极端。 被抓来做苦工的黑人, 脖子上像牲畜一样套着铁项圈, 干活时被一根铁链连成一串。 黑人被“按照定期合同”招来做苦工, 很快便被榨干了身体, 被抛到一边去等死。 黑人劳工在这里仅是筋肉资源, 当他们“失去了工作能力, 于是被允许爬到一边去歇着。 这些奄奄待毙的人形的东西象空气一样自由——也几乎象空气一样稀薄。”[2]504在非洲, 被铁链锁住的土著人就是政治和种族上的贱民, 劳动力的耗尽意味着死亡的到来。 土著人身体遭受摧残的地狱般的图景揭示了权力的暴虐。 “就在这棵树的旁边, 还盘起腿坐着两把瘦棱棱的黑骨头。 其中一个下巴撑在膝盖上, 视而不见地瞪着眼睛, 一副令人不忍看的可怕模样; 和他同在的另一个幽灵则是前额伏在膝盖上, 仿佛被一种极度的困倦所压倒; 四周散开的其他人, 有着各种各样不成形的瘫痪姿态, 恰象一张描绘大屠杀或是大瘟疫的图片上所画的那样。”[2]504-505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 尚未被奴役的黑人则展现了另外一种身体的意象。 河面上黑人划来一条小船, “你能够远远望见他们的眼白在闪亮。 他们呼叫、 歌唱; 他们汗如雨下……; 但是他们有骨骼, 有筋肉, 有野性的生气, 有强烈的运动活力, 这些都象那沿岸的波涛般自然而真实。 他们出现在那里无需任何借口”[2]499。
土著人身体可怖的濒死状态并非自然的过程, 而是被殖民者奴役后的结果, 是在他们身上实行身体的经济学(组织、 纪律、 效率最大化、 可量化的经济收益)的结果, 使土著人的身体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小的成本做出最大的贡献, 当然, 土著人的身体也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榨干, 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此种以经济目的为导向的身体利用归根结底体现了西方对待身体的政治立场, 可以说它是权力关系的体现。 在权力施加于身体的过程中, 土著人不再拥有自己的身体, 他们身体的所有权转移到了白人殖民者手中, 被迫快速完成从有用到无用的生命历程。 “惩罚制度应该置于某种有关肉体的‘政治经济’中来考察: ……最终涉及的总是肉体, 即肉体及其力量、 它们的可利用性和可驯服性、 对它们的安排和征服。”[5]27
在非洲, 征服肉体最方便的手段就是暴力, 在白人的语境中叫管理。 “犯法——惩治——揍!绝不留情, 绝不留情。”[2]517一次, 一个过于肥胖(两百二十磅重)的白人要黑人抬着他走, 长途跋涉后黑人受不了逃走了, 这个白人的反应居然是“非常急切地要求我杀个把人”[2]509。 库尔兹屋前的柱子上挂着叛乱者的头颅, “这些圆形球状的东西不是装饰性的, 而是象征性的”[2]566。 它象征什么呢?它只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 不驯服者将被肉体消灭。 “康拉德的叙事摧毁了战争(‘敌人’)与合法性(‘罪犯’)的命名体系, 它使我们更倾向于认同土著的历史和人性状态, 而不是接受这些设想的‘身份’和自利的词汇, 它们是被制造出来以服务于战争的目的和征服的法则。”[6]viiii-x( Bhabha viiii-x)所以, 在白人殖民者眼中, 土著黑人的身体必需改造成驯顺的工具, 任何有害白人利益的情形都要遭到镇压, 殖民者的利益是黑人肉体存在的目的。 当反叛者的身体不能服务于白人的需要时, 白人还要最后一次利用他的身体, 把他杀死, 用他的头颅来威吓其他的黑人, 并宣示白人对黑人身体的最高权威。
有一类黑人的身体资源是可以当作帮凶来使用的。 他是“一个释放留用犯, 他是种种正在发挥作用的新势力的产物……提一支来福枪……穿一件掉了一颗扣子的制服上衣”[2]502。 这个黑人是业已被某种监狱机制驯服的土著人, 因此白人赋予他监视黑人的权力, 让他成为压迫的中间环节。 有“扣子”的“制服上衣”是对他身体的标记, 以区别那些做苦工的黑人, 他们身上只有几块布片儿。 来福枪则是惩罚的显性化, 标志惩罚机制的基本要素已在非洲被复制出来。
西方在非洲的所作所为体现的是福柯式的规训与惩罚的模式, 确切地讲, 是监狱的模式。 白人殖民者一路上建造“监狱”或流动的“监狱”(一个个贸易站便是类似监狱的机制), 最后把非洲变成一座巨大的监狱。 “如果一种机构试图通过施加于人们肉体的精确压力来使他们变得驯顺和有用, 那么这种机构的一般形式就体现了监狱制度。”[5]259虽然白人殖民者没有建立具体的监狱, 但抓来做苦工的黑人是被当作罪犯来管理的, 黑人是随时可以被当作敌人、 罪犯、 苦工来处置的。 这不缔于说整个非洲大陆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监狱。 不过, 欧洲在本土的监狱施行的规训与惩罚还是不同的, 其目的是把犯人改造成符合社会规范的产品。 在非洲, 殖民者的管理只针对黑人的肉体, 没有榨取劳动力之外的其它目的, 往往黑人的身体是被当作一次性资源来使用的。
身体意象还在一种扩大的意义上呈现, 即具象的、 个别的身体背后的庞大“躯体”——“欧洲躯体”与“非洲躯体”的角力。
康拉德在描述库尔兹时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他母亲是半个英国人, 他父亲是半个法国人。 整个欧洲都对库尔兹先生的形成做出过贡献。”[2]554可以说, 库尔兹父母给了他一具肉身之后, 欧洲便接管了他的身体, 用欧洲的各种因素——文化的、 宗教的、 政治的, 来塑造这个身体。 欧洲自我授予的对土著人的特权也自动被库尔兹拥有, 不为别的, 只因为他是西方制造的“产品”。 于是, 他成了“光明的使者”, 高举福音、 教化旗帜的代表。 从这个意义上说, 库尔兹的身体也是“欧洲躯体”的缩影, 承载着欧洲的各种因素。 但库尔兹身体的死亡并非意味着“欧洲躯体”的死亡。 “欧洲躯体”还可以不断地生产和再生产出更多的“库尔兹先生”, 在一拨又一拨的“朝圣者”们身上复制欧洲因素, 还魂附体, 让他们成为欧洲因素的宿主, 表现为抽象“欧洲躯体”的活跃个体。 因此, 这些处在前景的实在的身体与背景处的“欧洲躯体”是血脉相联的。 除库尔兹之外, 其他西方殖民者在非洲生杀予夺的权力也是来自他们的西方身份, 仅此便使他们获得了对非我族类黑人的超越和统治权, 当然他们还是要给自己的强盗行径打上拯救者的印记以获取正当性。 这些殖民者是按欧洲标准生产出来的产品, 无关品格、 德行, 只看他们执行任务的能力。 库尔兹之所以受到其他殖民者的反复谈论和忌妒, 是因为他一个人搞到的象牙与其他人加在一起的一样多。 这些沦落为标准化产品的白人共同组成了庞大的殖民机器上的部件。
身体被纳入机器的范式去训练、 规范, 其结果是可怕的。 编织毛线的女人坐在公司总部的门口, 仿佛世界变成一架巨大的织机, 如怪兽吞噬一切。 不仅是非洲的殖民者成为被掏空的“空心人”, 所有“空心人”的大本营在欧洲, 那里遍布着“空心人”。 公司总部连同里面的人员都如机器般运作, 忙着在地图上标记西方势力的进展和派出代理人。 库尔茲未婚妻的房屋似一座监狱, 有坟墓般的氛围, 象征她处于活死亡状态。 这个女人几乎是传统的“天使”的形象, 但却已是活死人。 她虽不在非洲, 但也与那伙朝圣者一样, 是“没有五脏六腑”的“空心人”。 她没有自己的言说, 不能定义自己, 她是一个只有身体但没有灵魂的人, 她需要的支撑只是一个谎言就够了。
机器成了另一种形式的身体, 同属于“欧洲躯体”。 小说中不乏这样的例子, 如锅炉、 火车厢如尸体般翻倒在草丛中生锈腐烂。 还有马洛驾驶的那条船也如同一只搁浅在水中动弹不得的怪兽的尸体。[2]518而且, 这条船似乎也只有一具空壳, 是“破破烂烂、 歪七扭八的、 一堆废铁似的、 破罐头盒儿一般的汽船”[2]522。 器物与人本来是不一样的, 但在这里, 器物与人达到了一致, 拥有一种共同的特质: 腐烂、 空洞。
火车、 汽船的“尸体”意象, 是整个“欧洲躯体”的死亡的象征。 虽然“欧洲躯体”不是生物性的个体, 但却是生产一个个“行尸走肉”的母体。 在布鲁塞尔的公司总部如陵墓般阴森, 库尔兹未婚妻的家也象坟墓一样冰冷(禁锢状态)。 康拉德定下的这种基调表明出没在这些建筑内的人已“死去”, 在抽象的层面上象征“欧洲躯体”已死去。 文明、 朝圣者们、 库尔兹皆成为在非洲大陆上流窜的影子, 他们在这个特定的空间被分解, 还原到唯一真实的状态——“空心”的状态。 他们的空心化状态不是在非洲的场景下形成的, 非洲只是其显露原形的所在。 库尔兹身体的死亡是一个“欧洲躯体”消解的具象化呈现。 这个过程始于欧洲, 康拉德把他死亡的时间安排在马洛深入非洲大陆之行的终点。 马洛看见他时, 他已不能行走, 只能四肢爬行, 等待死亡过程的完结, 就像翻倒在草地上的火车“尸体”——生锈, 被分解。 可悲之处也在这里, “朝圣者”们情愿做权力的政治同谋, 让自己被非人化的权力掏空成“没有五脏六腑”的“空心人”。
康拉德通过“欧洲躯体”的“尸体”意象表明了他的立场, “欧洲躯体”已被自身的“黑暗”毒化, 走向死亡, 而“非洲躯体”虽然受到侵扰、 伤害, 但仍保持了生命的力量。
在库尔兹和朝圣者的眼中, 非洲是原始、 黑暗的。 他们明显带有一种政治视角——欧洲中心立场, “非洲躯体”被符码化, 西方用地图来标识各个组成部分。 “从我的童年时起, 它已经被人填满了河流、 湖泊和地名。 它已经不再是一块充满愉快神秘的空白……”[2]490白人杀死大象, 掠取象牙。 象牙成了白人殖民者工作业绩的评判标杆, 从他们嘴里频频冒出的象牙一词似乎也带有了尸臭味。 象牙本身不会腐坏, 也不会发出腐臭气味, 它是属于非洲的, 但当它成为殖民者拜物教的神主时就被玷污了, 因为闯入的殖民者发出熏天的臭气, 作为一个群体, 他们已死亡, 腐坏如尸体, 把他们接触到的一切东西污染、 扭曲。 马洛是在非政治化的视角下看非洲, 因此才有了小说中不同的非洲图景。 “原始荒野”在这里是“非洲躯体”的表征, 与小说中出现的山川、 河流、 草木、 动物, 一起构成了泛化的非洲大陆的身体意象。 相对于殖民者的贪婪、 猥琐, 它崇高、 庄严、 肃穆, 是充满活力的生命体, 仿佛来自宇宙的力量为之提供了生命的洪流。 马洛感慨到:“我的鼻孔里, 天哪!满是泥土的气息, 原始泥土的气息……所有这一切是伟大的, 充满希望的, 默默无言的……”[2]518-519马洛被迫审视自己和白人同类(不是同伙)并作内省式思考: 何以“欧洲躯体”的代表在“非洲躯体”面前显得这样孱弱、 虚幻、 轻若鸿毛? 与羸弱的“欧洲躯体”相对应的是由土著人、 河流、 森林、 旷野组成的“非洲躯体”, 它奔放、 生机勃勃, 它对殖民者的暴虐和愚蠢应以“注视、 耐心等待”, 宛若一个沉默但却从不缺失的主体存在。 这就是马洛和康拉德眼中的非洲。
“非洲躯体”不仅拥有自然赋予的伟力, 甚至拥有超自然的生命力, 它体现在非洲的一切存在物身上。 “有一只老河马, 它有个坏习惯, 喜欢夜里爬上岸来在贸易站的场子上游逛。 这些朝圣者们往往一窝蜂涌出去, 把手边能抓到的每一枝枪里的子弹全都打在它身上……而他们的精力都白费了”, 因为“这只畜牲的生命是受魔法保护的”[2]522。 这样类似于超自然的描述令人不得不暂时抛开现实的层面, 去做一番形而上的思索, 即非洲的一切, 构成了一个完整统一的“生命共同体”。 因此, 无论是土著黑人, 还是动物, 草木、 河流、 山川, 非洲的一切都饱含生命的力量、 生命的不屈和生生不息。 也许, 西方能一时地奴役和摧残“非洲躯体”——土著人的肉体和非洲土地上的存在物, 一些个体的生命会被消灭, 一些物产会被掠夺, 但殖民者终将不能把一片大陆上的“生命共同体”摧毁。 反过来, 西方的“身体”——以库尔兹和经理等“朝圣者”为代表——已被自己内生的否定和以土著人、 旷野为代表的非洲自然力量剥去伪装, 显露原形。
步入近代以来, 西方通过知识的生产, 形成了系统的区隔、 定义身体的政治修辞, 其本质就是权力。 西方所谓的欧洲与非欧洲、 基督教与非基督教、 文明与原始的二元对立是西方近代向外殖民扩张中的主要文化政治立场, 它以“我”对“他者”的统治授权为西方的利益服务, 已然为权力所污染, 成为西方暴力的帮凶。 所谓的知识体系中包含对纯粹生物性的身体运用政治修辞或所谓科学的名义来进行描述、 定义, 意图建立起身体的等级结构, 生产出种种关于身体的知识并用之来形塑和支配身体——既包括自己的身体, 也包括被征服者的身体。 而此类为权力所污染的知识却是需要清算的对象。 如何才能回归存在的本质, 正如马丁·海德格尔所说, 人需要 “关于存在的思考”, 认识到这一点, 人才能生活在“存在的空间”[7]67。
小说文本中蕴含的警告振聋发聩: 西方文明已死亡。 西方文明在按着非人化的方式生产出行尸走肉般如“朝圣者”们和库尔兹之类的人。 马洛深入非洲大陆腹地的历程在结束时让他惊恐不已, 追寻的结果是矛盾的对立的: 在获得“敞亮”的同时堕入更深的黑暗。[8]155远古时的“黑暗”来自蛮荒, 犹如天地之源的“混沌”, 但并不具有善恶之分的价值意义。 后来文明的进程照亮了原始的黑暗之地, 驱散了蒙昧之初的黑暗, 但西方文明的进程出现了偏差, 导致另一种形式的黑暗的出现——那种扼杀灵魂和生命的黑暗力量。 而吊诡的是, 后一种黑暗不会因文明的发展而消失, 它是西方文明孕育出来的伴生物, 与之一体共存, 而不是外在于西方文明的存在物。 小说通过对身体隐喻、 身体意象的使用, 对一干白人殖民者带着自身内在的黑暗踏上非洲的土地并在这里显露原形的描写, 呈现出对“身体”背后的文明之本质的形而上思考, 进而揭露、 批判权力对身体所实施的暴力与统治。
[1] Eliot T S. “Tradition and the Individual Talent”, in Criticism: Major Statements[G]∥Eds. Charles Kaplan, William D. Anderson. New York: Bedford/St. Martin’s,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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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Homi K. Bhabha. “In the Cave of Making: Thoughts on Third Space”, in Communicating in the Third Space[G]∥Eds. Karin Ikas and Gerhard Wagner. New York: Routledge, 2009.
[7] Mary Warnock. Existentialism[M]. Lond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1.
[8] Jerome Thale. “Marlow’s Quest”, in The Art of Joseph Conrad: A Critical Symposium[G]∥Ed. R.W. Stallman. East Lansing: 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60.
BodyImagesandBodyPoliticsinHeartofDarkness
ZHARixi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 Sichuan University, Chengdu 610064, China)
Complicated body images are constructed in Conrad’sHeartofDarkness, which makes body far more than a biological entity, but becomes a space where the western world and non-western world come into conflict, and an area which is politically hallmarked by the intervention of power. As a result, body is no longer itself, it is dominated by the power imposed on it, reduced to be a possessed instrument, appropriated to serve colonialism, no matter whether it is the body of the victimizing or the body of the victimized. Thus looking into the body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olitics will likely reveal how body is manipulated and controlled by power, and further to disclose the brutal impacts of power on body.
HeartofDarkness; power; body image; body politics
1673-1646(2017)05-0001-08
2017-06-11
查日新(1962-), 男, 教授, 从事专业: 英美文学与西方文化批评理论。
I106.4
A
10.3969/j.issn.1673-1646.2017.05.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