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腕J1

丁月

（一）

“听说了吗？城里有名的旦角儿，陆秋笙，前几日在自己家中吊死啦！”“是吗？哼，他当年敢做卖国贼，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下场！”

“真是活该啊，活该……”

（二）

陆秋笙是名角儿，在他当红的那些年，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这位大腕在红起来之前，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他是个孤儿，寒冬腊月里独自在街上乞讨，戏班子的主人经过时，赏了他半块饼子，就把人给领走了。后来，他就如许多学唱戏的孩子一样，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尽苦头，希望有朝一日唱出名头来。

也该这孩子出人头地，他自小就过惯了苦日子，如今好容易尝得人间冷暖，自然不愿再重新跌回尘埃里去。他硬是凭着心里的一股气儿，挺过了师傅严厉的训练，并渐渐在一众傻小子中脱颖而出。

一晃十来年过去，当年的傻小子们陆续出师，他在戏班子的一次演出中，凭着一出《贵妃醉酒》赢得了满堂喝彩。那是他人生的第一部戏，也是让他跻身名角儿的一部戏。从此，他多了个艺名叫秋笙。

（三）

也许他原本可以这样安安稳稳地唱一辈子戏，但坏就坏在这世道太乱，不让人安生。

几年后日军进城，邀陆秋笙去唱几出戏，他答应了。他想这些日本人听不懂京剧，也就是图个新鲜，谁知有几个日本军官却相当熟悉中国文化，懂戏，也爱戏。他们不同于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他们能听懂戏里的故事，能听懂唱戏人心里的感慨与惆怅。

陆秋笙竟在一群侵略者中找到了知音。

师傅提醒他说：“你如今是名角儿，和日本人如此亲近，终会影响自己的名声。”

陆秋笙却不管这些，他只知道，他找到了懂他之人，他要把自己所学所爱的京剧传下去。

“我不管他们是谁，中国人也好，日本人也罢，我只知道他们都是我的听众，他们能听懂我的戏。我陆秋笙唱了一辈子的戏，竟连几个知音也不能有吗？更何况，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自然是要流传千古的，传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尽管众口纷纭，陆秋笙的话却依旧掷地有声。

（四）

陆秋笙这一辈子几乎是为唱戏而活，只是他未曾料到自己最终会为唱戏而死。

抗战胜利后，与日本人相交的那些日子成为陆秋笙这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尽管于他而言，那些日子不过是一段唱了几出戏、交了几个朋友的回忆罢了。

为千夫所指的他，终不愿再背负“卖国贼”的骂名。他系好了绳，轻轻地将他那颗至死也不肯低下的头颅放了进去，然后从容地踢倒了凳子。

“纵使腕儿再大又有什么用呢，也不过一介伶人罢了。”他自嘲地想着，随后微笑着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