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限
见到葛江洋,是在他作的一次公益讲座上,地点在沈阳新华购书中心。“讲的是关于长征的故事,题目就叫《你所不知道的长征》。”脱掉军装已经10年,可他那军人的洒脱和英气依然不减当年。
“如果我们的后代遗忘了长征,将是整个民族的悲哀!”作为长征亲历者的后代,他对长征有着天然的亲情;作为一位退役大校、一名作家,他对传承长征精神又有着一种责任和担当。
葛江洋的父亲葛接调,曾任沈阳军区后勤部军需部部长、油料部部长,行政九级,享受正军职待遇离休。他1928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4年挑着一台缝纫机跟随中央纵队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后,他亲手为毛主席缝制了一件棉衣。如今,老人离世已经整整20个年头了。峥嵘岁月,往事如歌,他的人生经历就是中国工农红军的一个缩影。
已是耳顺之年的葛江洋,曾沿着父辈的足迹两次重走长征路,四次登上井冈山,几乎走完了中央红军长征的主要路线;他经年研究长征历史,撰写了大量关于长征的文章,从自己独特的视角解读长征精神;他多次为社会各界作义务讲座,讲述那些鲜为人知的长征故事。他说,自己就是要用这样一种方式体味父辈们的伟大和艰辛,让长征的伟大精神影响和感动更多的人。
这次受邀,本想听听就走的。因为从小到大,关于长征可以说“耳熟能详”了,我自以为。可是一坐下来,就被葛江洋所讲述的长征故事吸引住了,足足听了两个小时。而且我发现,不仅是我,周围那些自发前来听讲的人也都是全神贯注,他们既为长征的伟大精神和传奇故事所吸引,也为葛江洋那神采飞扬、慷慨激越的演讲所感染。
一开场,葛江洋先说了一段亲身感受。
2003年,是他当兵的第27个年头。这一年,他晋升大校军衔。当他把自己佩戴大校军衔的照片与父亲的授衔照片放到一起时,他的内心突然感到一种不安,甚至是一种胆怯。
他说,父亲从1928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到1955年授衔,恰好也是27年。“可那是怎样的27年呀!那是枪林弹雨、九死一生的27年!”
他突然感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父亲,也从未读懂过父亲,没有认真地去理解父辈们创造的历史。而父亲一生最感到荣耀的,就是参加了那次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创举——长征。从那个时候开始,葛江洋下定决心,要认真地学习和研究父辈,研究长征。
提起父亲葛接调,葛江洋说:“父亲说自己是幸存者。”
葛江洋说,父亲葛接调出生在江西省于都县一个叫葛坳的小山村。父亲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奶奶领着他到处讨饭。父亲7岁时,要强的奶奶认为孩子从小要饭会没骨气,一狠心,把年幼的父亲送到城里一家裁缝店当了学徒。旧社会给人家当学徒是很苦的,头几年根本别想学手艺,净是给人家干杂活。吃了无数苦头,父亲终于学成了手艺,并逐渐在当地小有名气。
1928年秋,父亲参加了共产党的外围组织“反帝大同盟”,并在当地组织抗捐抗税斗争,因而遭到当地地主恶霸的追捕,他只好躲到山里。后来共产党派人找到他,向他宣讲革命的道理。回村后,他动员村里的一百多名青壮年成立了赤卫队,他当队长,专门抗捐抗税,与地主老财斗。
村里的地主恶霸对父亲恨之入骨,抓不住父亲,便把奶奶抓起来吊打,逼她让儿子投降。村里有人跑到山上给父亲送信,父亲带人连夜下山救出了母亲,并警告地主老财:今后谁要是再敢动我母亲一根头发,我就杀死他全家!直到1945年,因父亲一直杳无音信,地主恶霸遂找了一个借口,把奶奶抓起来毒打致死。1953年,当父亲回乡探亲时,才知道分别了近20年的母亲早已经惨死。看到我姑姑保留的奶奶的血衣,他悲痛万分,在奶奶的坟前嚎啕大哭,并拔出手枪对天连放数枪……
1929年,父亲带着赤卫队参加了工农红军,这时他已经先后5次负伤并有弹片在身。红军长征时,他随中央红军一纵队,和中央机关一起踏上了漫漫征程。谁知此去,大多数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父亲从村里带出来参加红军的63个弟兄,经过几次战斗,很快就失去了联系。直到全国解放后,他几经周折,才知道有3个人活着,其他人再也没有了下落。后来,父亲多年不敢回乡探望,他说他不敢面对那些失去了亲人的父老兄妹:“你活着回去了,人家问你,我家的那个哪去了,你怎么回答?其实我也不知他哪去了,人家让我出证明,说他们是红军家属,我也没法出呀!”
所以老区的许多红军家属,因为找不到确实的证明,竟然无法享受红军家属微薄的优待政策。
父亲曾经说,江西人民为中国革命付出了血的代价,长征路上的每一步都有江西儿女的鲜血,长征路上的每一天都有江西儿女牺牲!
有一位参与过长征的父亲,葛江洋一直引以为傲,认为这是他人生的最大“财富”,指引他迈过人生的一道道坎坷。
葛江洋,1958年出生,1976年入伍,由于勤奋刻苦、表现优异,在一百多名新战士中第一个入党,次年又第一个直接提干。此后,当干事、当科长,年年都是先进;到基层仓库、医院当政委,所在单位连年达标。事业一路高歌猛进,官至师职的他却毅然申请转业,并且选择了自主择业。他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于是,读书、写作成了他“卸甲归田”后的最爱。这几年,他出任辽宁省散文学会秘书长,把这个文学社团搞得风生水起,不仅成为省内最大的文学社团,而且在全国都颇有影响,学会期刊《辽海散文》成为许多文学发烧友的挚爱。
也因此,葛江洋有了更多的时间来“阅读”父亲。
葛江洋说:父亲是—个普通人,一生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也没有出神入化的传奇;他所拥有的,只是一个老红军战士、老共产党员对党、对革命的无限忠诚和无比投入,还有的就是他那出自穷苦家庭,又经历枪林弹雨、生死考验之后,对一切利禄浮华所表现出的超然和淡漠。
父亲是裁缝出身,从参加红军那天起,前后做了三十多年的军需工作,当了十几年的被服厂厂长,直到成为军区的军需部长,一生不知为别人裁制过多少件衣服,批领过多少次衣物,可在我的记忆中,除了部队发的军装和一套灰色中山服外,父亲几乎没有穿过什么新衣服。父亲穿的衬衣,都是补丁落补丁,而且有旧不穿新,尤其喜欢穿部队发的粗线袜子——我当兵以后,还常常把部队发的那种袜子带回来给父亲穿。有时,父亲洗澡后,家人想让他穿件新衬衣,他甚至会大发脾气。以至父亲病重住院时,全家从上到下翻遍他的衣箱,竟找不到一件新衣服带去。我的父母都是十分勤俭的人,在他们眼中容不得一点浪费和奢侈。父亲很爱旧,很少见他有什么东西因为用得时间长了、旧了而轻易扔掉。父亲用过的眼镜、打火机、圆珠笔、烟嘴、毛巾等,都是很有“资历”的。父亲和许许多多革命老前辈—样,仅看他们吃的用的,很难相信他们是出生入死的共和国功臣。
葛江洋说,父亲“走了”以后,母亲曾难过地说:“你父亲这一生,山珍海味没吃过,名山大川没去过,他太亏了!”但葛江洋却说,父亲给他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长征到底是什么?”重走长征路,再读长征史,让他重新认识了父亲。葛江洋在演讲中动情地说:红军长征在两年里转战14个省,先后与强悍的敌人进行了600余次战斗,几乎每天都有一次遭遇战;他们平均每天行军近40公里,攀越了40余座高山险峰——其中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就有20余座,穿越了方圆15200平方公里、被称为“死亡陷井”的水草地……长征是付出巨大牺牲换来的。长征出发时,红军一方面军有8.6万人,到达终点时不到7000人,比例为11:1,就是说长征路上是十死一生。长征是一场理想信念的远征,更是一场不畏牺牲的远征。
两个小时的讲座,没人感觉时间漫长,反倒被他的讲述深深打动。一位大学生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生动感人的一课;一位部队学员主动介绍葛江洋去他的母校武汉军事经济学院去讲课,并当场预订了机票。面对如此热烈的反响,葛江洋谦逊地说,这其实是长征的力量,同时说明社会需要长征精神,年轻人也需要长征精神。因为长征精神是一种民族精神,它凝聚了中华民族精神宝库中最珍贵的内涵,我们有责任把长征精神传递给社会,传递给青年。他表示,只要有人想听,他就会一直讲下去。
葛江洋踌躇满志地对我说,我们今天一起回忆长征,解读长征,是为了把人们拉回到那个有信仰、有信念的年代。正如习主席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征,作为长征后人,我有责任把长征的历史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真正认识到长征精神的伟大之处,不断接受新的考验。对我们而言,长征永远在路上——一只脚永远放在另一只脚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