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媳妇

崔民

1

薄文明结婚后像变魔术似地来个大变活人。这大变活人是咋变的呢，薄文明说，媳妇掌管了家里的财政大权后，他的男人气质就基本上退化得一干二净了。薄文明扼腕叹息，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让媳妇管钱。

这不，朋友约好晚上要喝一顿，薄文明把要参加聚会的人从头到尾捋一遍，人家都出过血，这回也该自己掏一回了。一提钱的事，薄文明就哆嗦，自己在家不管钱，衣袋里空空如也，摸一百遍也是白摸。提起媳妇管钱，这是薄文明说不出口的一件事。这个底儿是咋打下的，薄文明怎么回忆，也是糊里巴涂说不清楚了，反正是刚刚结婚那会儿，媳妇说，咱家的钱得我管。媳妇说完，搂着薄文明的脖子亲热。媳妇那热乎乎又柔软的嘴唇亲在薄文明的脸上，薄文明心里也立竿见影地热腾腾起来，紧紧地搂抱住媳妇，幸福得流淌甜蜜。薄文明把媳妇搂得更紧了，甜蜜度在直线上升。突然媳妇挣脱开薄文明，尽管动作很突然，可说话声音很温柔，你还没说咱家谁管钱呢。薄文明很有男子汉气概地对媳妇说，那还用说，男人就是挣钱的，挣的钱一分都不留，都交给你，你看中不中？媳妇感动得搂住薄文明，甜蜜蜜地在薄文明脸上狂吻一顿，你真男人，我喜欢。管钱的事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归媳妇了。

薄文明现在一想起这事就后悔莫及，现在才知道在家里管钱有多么重要，男人管钱就有了自由，没管钱免谈自由的事。现在如何是好，这个管钱的事一旦交给媳妇了，再想要回来比登珠穆朗玛峰还难。

薄文明犯难了，晚上这顿饭钱从哪儿弄呢？他忽然如梦方醒，一拍大腿，自己的记性真是差劲啦，背着媳妇藏在床下的钱还没花呢，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忘记了呢。这媳妇管钱的事，给薄文明闹腾得脑瓜子也不好使了，老是忘事。想起了还有钱在床底下，薄文明顿时有柳岸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兴奋得双手用力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对呀，今晚就拿这个钱请哥几个好好喝一顿！薄文明忘乎所以的样子，把他身边的行人吓一跳。街上一个正在行走的女人回过头来瞧瞧他，低声说神经病。声音虽然挺小的，薄文明却听到了，他想大声嚷一句，你才神经病呢。一想好男不跟女斗，全当啥都没听着。再说薄文明时间紧迫，快点抢在媳妇前面回到家，把床下藏的钱取出来，要是在这里与那个无聊女人磨蹭一会儿，媳妇先回家，就会误了事。想到这里，薄文明快马加鞭似地甩开双脚，一路小跑往家奔去。

薄文明满心欢喜地回到家，只见屋里静悄悄，心里暗自窃喜。薄文明如意算盘打错了，他万万没想到，今天媳妇早早就下班了，此时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薄文明大模大样地进了屋里，把衣服脱下来挂在衣挂上，吭着小曲往床前走。这时媳妇咳嗽了一声，腾地一下子坐起来，把薄文明吓得后退一步坐在床上。媳妇见薄文明吓得那个尿样，嘲笑地说，瞧你那个狼狈，好像做啥亏心事，鬼来敲门了。薄文明又气又恼，没好声地说，我做个屁亏心事，瞧你像个鬼似的，搁谁都得让你吓个好歹的。薄文明发了一通火，坐在床上发呆。这钱咋从床下拿出来呀，薄文明把脑袋急得直转磨磨，恨不得马上变成一个魔术师，当着媳妇的面，把钱从床下变戏法般弄到自己衣兜里。媳妇眯眯个眼睛，见薄文明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心里有点异样的感觉，这点异样的感觉是什么，她没整明白，就懒洋洋地问，晚上吃啥饭呀？薄文明答着话，噢，那啥，你就自己做点啥吃吧，几个朋友非要请我喝点儿。薄文明把“非”字说得声音很大。

媳妇一听薄文明晚上要出去喝酒，忽地一下站起来，瞪起眼睛问，钱谁掏？薄文明支支吾吾地说，还没定谁掏钱呢。媳妇一听还没定让谁掏钱呢，就冲薄文明嘟囔，还没定谁掏钱呢，你趁早别去，万一让你掏钱咋办？薄文明急了，脸憋得通红，往后老爷儿们喝酒的事你不管行不行？媳妇突然来这么一嗓子，不行！一扭身去厨房了。

这下子机会来了，薄文明迅速弯下腰钻到床下，好一顿摸，脸抹得黑一块白一块的，也没有摸到他那装了4000块钱的信封。活见鬼了，这钱哪去了，还能长翅膀飞了。薄文明急得满脑门子是汗。

2

薄文明是机关小车司机，起早贪黑地为领导开车，虽说累点，但是挺开心。虽然是司机，但是司机与司机不一样，给领导开车有面子，很风光。还有一点很关键，给领导干活哪有白干的，每个月都有些额外的奖励，薄文明就偷偷地攒起来。没想到刚攒的4000块钱没了，薄文明想来想去，认定这钱肯定是媳妇给拿去了。可是薄文明纳了闷，他百思不得其解，这钱她怎么知道的？她怎么能把藏在床底下的钱找到呢？薄文明脑子里问号多起来，这钱怎么就跑到媳妇那里去的呢？薄文明怎么挖空心思地去想，咋也没整明白，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谜。

媳妇是个精明人，这一点也是薄文明与媳妇结婚时就非常看好的。薄文明想，精明一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精明了至少遇到什么事不会吃亏。再说了，精明的媳妇也能生个精明的孩子。薄文明的妈不这么看，她悄悄地跟薄文明说，你那媳妇可是挺精明，怕你将来要吃亏哟，你可对付不了你的媳妇。薄文明一笑，妈平时做事没有这些心眼，莫非真像人们说的那样，婆婆与儿媳天生犯相，能和睦相处到一块儿的少。薄文明不怎么同意妈的话，可他还是挺感动，妈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就怕自己的儿子吃亏。薄文明在妈前拍了拍胸脯，嗨呀，我的妈呀，咱把话又说回来了，我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和自己的媳妇斗个啥劲呀，媳妇精明点比傻强，妈你说呢。妈笑了笑说，妈只是随便说说。

薄文明和媳妇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小两口都很满足。可是日子过久了，不愉快的事情出现了，把甜甜蜜蜜的生活节奏给弄乱了。有一件事让薄文明郁闷，媳妇看钱看得太紧了。薄文明为此在心里结了一个小疙瘩，这个小疙瘩挺费劲也得不到解开，慢慢地变成了大疙瘩。这个大疙瘩在心里压着，让薄文明常常一个人在那里发呆，脸上显现出的表情也是凝固的。薄文明后悔，结婚那会儿不该那么痛快答应让媳妇管钱。看来在幸福的时候，媳妇提出来的事儿可不能轻易答应，如果答应了，那必定是让幸福冲昏了头脑。薄文明进行着深刻反思。现在可倒好，花点钱这个费劲，费死劲了。薄文明肚子里好像装个气球，媳妇还不断地往这个气球里充气，这气球早一天晚一天得爆炸。

媳妇看到薄文明发呆的样子，用手捅捅他，问想啥呢？没等薄文明回话，媳妇又说，瞅你那个发呆的样，犯什么傻呢。薄文明一愣神，马上舒展脸上表情，问媳妇你说啥呢？媳妇高声说，我说你傻啦，想啥呢。薄文明煞有介事地说，想一个漂亮女人，这个漂亮女人就是我的老同学。媳妇认真起来，那小拳头像小铁锤敲木打板一样猛砸一通，哎呀，你的贼胆不小啊，我打死你。薄文明忙说，没那么回事，这媳妇真不抗逗。媳妇说，别狡辩了，谁不知你有个漂亮的女同学，你要老是发呆地想她，别说我对你不客气。

媳妇说的那个漂亮女同学，确有其人，叫杏媚。薄文明结婚那天，媳妇认识了杏媚。杏媚那个漂亮劲特明显，那皮肤白得扎眼，一双稍稍有点凹的大眼睛，跟外国美女的眼睛非常雷同。杏媚走到哪身上总是透出一股奇特的香味，说话声音也甜滋滋的。媳妇眼神告诉薄文明，媳妇有点嫉妒他那个漂亮的同学了。媳妇听说这个女同学离婚了，似乎内心很紧张，把薄文明拽到一边，小声问，哎，你那个同学干啥的？薄文明说，搞化妆品批发，有老多钱了，咋地呀。媳妇不屑一顾地说，有钱多了个啥，告诉你少跟人黏黏乎乎的，烦人！薄文明站在那傻呆了一会儿，冲着媳妇的背影说，这女人咋都爱犯小心眼病呢，真是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薄文明在管媳妇要钱的事上没少伤脑筋。有一次，薄文明回到家，媳妇正择韭菜，便笑着脸凑到近前，帮着择韭菜。媳妇把手指伸到薄文明鼻子前，你闻闻，这一天我得多干多少活。一股刺鼻子的味钻进了薄文明的鼻子里，薄文明打了一个喷嚏。薄文明跟着择了一会儿韭菜，见媳妇与他说话的气氛不错，把话扯到正题，老婆，给我拿点钱，明天哥几个要喝点儿。

啥名堂，喝酒？媳妇头也不抬地问。薄文明把择好了的几根韭菜放在盆里，轻描淡写地回应着，也没啥名堂，就是哥几个想聚聚，热闹热闹嘛。媳妇漫不经心地问，行啊，这是谁想在一起热闹热闹的？薄文明极力地证明着自己是随从，一口推脱地说，是那哥几个张罗的，我没挑这个头。媳妇抿着嘴微微一笑，热闹热闹，那就谁想热闹让谁掏钱啊，咱们掏什么钱，你大头啊。媳妇的微微一笑，薄文明就犯晕，不知道媳妇那微微一笑后面有什么故事。媳妇说完了这句话好像事先有准备的话后，薄文明一愣，知道自己被媳妇给套进去了，媳妇的一句话就把自己要钱的路给堵死了，心里暗自叫苦，稳了稳神说，这事儿不管是谁张罗的，那我也不能总喝人家请的酒，也轮到我请一回了。媳妇笑了，这年头请客难，你要到场，人家就高兴。无论薄文明怎么说，媳妇就是不给钱，而且说得薄文明要钱的理由越来越站不住脚了。

媳妇不给钱，明天晚上的酒也得去喝，可是一个男子汉哪能总白喝人家的酒。薄文明正愁眉不展的时候，单位发了一笔奖金，他一咬牙，把这奖金留下了。薄文明握着这笔钱激动得差一点跳起来，这钱来得太及时了，要不然我这脸往哪放。

第一回私自留钱，怀里像揣个兔子，老是怕媳妇追问。隔了一天，媳妇问，喝得怎么样啊？薄文明装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答，又是白跟着喝了一顿。媳妇眼睛眯眯着微微一笑，瞅了瞅薄文明，没再说什么。

藏钱的事媳妇愣是没发现，这让薄文明兴奋不已，他端起桌子上的一杯白开水，一扬脖咕噜一声进了肚里。好酒！媳妇眨了眨眼，心想，啥事这么高兴呢，喝了一杯开水还喊“好酒”，这人有了什么毛病，还是昨天喝的那顿至今没醒酒呢。

薄文明这回大彻大悟了，男人手头上得有点钱。于是，截留奖金的胆子越来越大，一部分奖金流入了他的“小金库”。时间一长，媳妇似乎看出了什么破绽。那天，媳妇问薄文明，你往家里拿的钱怎么越来越少？你是不是有啥事了？

薄文明的脑袋瓜子摇得像拨浪鼓似的，矢口否认。媳妇一见这个阵势，脸色通红，刚要发怒，突然，脸上的怒气没了，微微一笑，呵呵，看你紧张的，好像在外边养个情人似的，行了，没事。媳妇微微一笑后，又来戏剧性的变化，让薄文明心里没了底，他不知道媳妇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薄文明这一夜翻过来倒过去，就是睡不着，一遍一遍梳理着每个藏钱的环节，不该有什么漏洞呀。哼，十有八九是媳妇在诈呢，甭理她。薄文明分析来分析去也没分析出子午卯酉来，困劲这时上来了，上眼皮和下眼皮直打架。

3

床底下的钱没找到，薄文明傻眼了。现在的情况是，没有钱就等于没有面子。明知道没面子了，那也得去饭店，不能丢了面子再失去信誉，那就更糟糕透了。薄文明往饭店去的路上，两条腿好像灌了铅，不听使唤，愣是迈不动步。

薄文明硬着头皮来到了饭店，在门口，他停住脚步，用双手在脸上来回搓了几下后，又掐了掐近似乎僵硬的脸皮。进去吧，他自己给自己下个命令，然后缓缓地走进了饭店。薄文明屁股刚落座，一个刀条脸的朋友有点拿薄文明开涮的味道说，呵呵，咋才来呀？今天知道你买单，你不早点来，我特意中午没吃饭，啥都没吃，想晚上多吃点，哈哈。薄文明站起身来，向大家点头致歉，我来晚了，来晚了，不好意思。点菜了吗？那啥，今天点一些在家不常吃的菜。薄文明把尴尬的开场总算应付过去。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估摸快要算账了，站起来假装接手机，冲着没有接通的手机胡乱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微笑着对几个朋友说，家里有点急事，我得回去一趟。一个当小老板的同学冲他嚷嚷，忙的是啥呀，怕买单呀？得，今晚不让你买单，别走了，扫大伙的兴。薄文明给大家伙作揖，客客气气地说，不差钱，不差钱，下回我请，我请。还没等朋友说什么话呢，或者说薄文明根本没听清朋友说什么，就脚底板抹油溜了，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饭店。薄文明几乎是小跑，他生怕有人追出来，提算账的事，如果那样他会找个地缝钻进去。走出酒店，薄文明靠在一棵老榆树上，他为自己那副可怜相打个冷颤，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流下来，觉得自己在朋友面前一分钱不值，更不是一个男人。

那天晚上，薄文明喝醉了，虽然他没喝多少酒，却醉得一塌糊涂。进了家门，便一头扎在床上睡过去了，他没有跟媳妇说一句话。他隐隐约约听媳妇说，不是你花钱，也不能喝成这个样子，八辈子没喝过酒似的。

窗外，天放亮了，媳妇笑嘻嘻地一把掀开薄文明的被窝，用手敲了敲薄文明的脑门，拉着长声说，咱家的小狗可立了大功，在床下叼出钱来了，也不知这钱是谁的，数目还不少呢。薄文明有点目瞪口呆了，心里立马像堵块大石头，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虎了吧唧，媳妇随口说了句，屁股一扭，溜狗去了。

薄文明经历了酒桌上让他最狼狈最刻骨铭心的事后，他深深地感到男人兜里没钱那真是不行啊，男人兜里没钱寸步难行啊。没钱不男人，男人不没钱。薄文明想，这是谁他妈总结的，说得真是那么一回事，太有才了。尝到没有钱受憋滋味的薄文明开始往严重了去想，他觉得媳妇管钱的问题破坏了他的甜蜜生活，那甜甜蜜蜜的生活就不会再甜蜜，甚至甜去苦来。薄文明咬住了这一点儿，让甜蜜生活中出问题的是媳妇管钱，让问题变得越来越大的还是媳妇管钱，他有点恨媳妇，他甚至想到了离婚。薄文明想这个事的时候是咬着牙的，又是心灰意冷的。

薄文明想，一个堂堂男子汉，兜里哪能没有几个钱呢，必须得有钱。薄文明决定截留奖金的事不能就此罢手，只是要把截留的奖金藏得严实一些，就不会再有闪失了。对，就这么办，再藏钱一定要封得严实点，让狗闻不到钱的味，看媳妇她还有什么招儿。女人毕竟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怎么说女人也没有男人脑子聪明。薄文明这样一想，立马信心倍增。

日子一天天地过着，媳妇再没有发现薄文明什么破绽。那天，媳妇问薄文明，文明，最近哥儿们和朋友在一块喝酒没让你掏钱呀？薄文明想，你甭套我，我现在是吃一堑，长一智，男人就得比女人智商高，就得沉稳。媳妇见薄文明没吭声，一把夺下薄文明手中的电视遥控器，整天尽看动物世界节目，看得你都快成动物了，连说话表达能力都差劲了。说罢，咔咔几下就调到播韩剧的文艺频道上了。

薄文明瞧了瞧媳妇的得意样，心里有点堵，还有点窝囊。跟同事比，自己男人的性格差老劲了，在家里地位萎缩得多厉害呀，看电视的权力都被剥夺。薄文明这么一想，怒火就像一个大火球在心里滚来滚去地不断升腾，他一把夺回遥控器，声音很大且有点变了调地说，光知道说别人的主儿，看看你自己，整天养个狗，我看你真是快成了狗领导了。媳妇脸色不好看了，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一把抢过遥控器，咔嚓一下把电视机关上，怒吼，养狗怎么了？那还不是被你藏钱给逼的！薄文明也来了男人性格，声调又高了许多，那还不都是你整的事儿，一个男人兜里没钱，还让不让人有点面子！还让不让人活了！薄文明感觉到和媳妇的矛盾在扩大，或者说是有蔓延的趋势。媳妇愤怒地说，跟你过日子真没劲，像个老娘儿们，磨磨叽叽的。说罢，媳妇把遥控器一扔，遥控器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啪啦一声摔在地板上，遥控器里的两节七号电池也蹦了出来，在地板上滚动。

薄文明眼珠子通红，停了一下，在脑子里迅速搜索那些有劲的讥讽挖苦话反击媳妇，老娘儿们就老娘儿们，老娘儿们还能管钱？真是的黑白颠倒了。薄文明平时眼珠子从来不通红通红的，只有喝了酒，眼珠子才通红。薄文明一喝酒，媳妇就嘲笑他说，你看那眼睛喝得变成兔子眼了。可今天薄文明没喝酒，那眼睛红得比喝酒还厉害，更像兔子眼了。媳妇微微一笑，看不出她生气，而有理有据地说，看我管钱眼热了？你那个样还能管钱呀，几顿大酒还不把一个月工资喝得精光！薄文明一时答不上话，他停顿一下说，你别说那些瞎话，你看谁喝酒把工资喝光了，这又不是赌钱。再说了，不管多大的领导都还参加酒宴呢，我拉着领导去喝酒的事多着去了，你还能说领导没正事呀。

媳妇停顿一会儿，很平静地说，一个男人要是把喝酒当成了事业喝下去，就不光是花钱的事了，人早晚还不得喝死啊。媳妇越说越感觉自己在理，说着说着，就有些委屈的感觉，于是眼睛里含满泪水，一会儿泪水就悄无声息地流出来了。她哽咽着说，跟你过日子真的挺累挺累。薄文明一撇嘴，说你累，我比你还累，知道不？这句话说完了，往床上一仰歪，不吱声，眼睛也闭上了。

媳妇穿好衣服走人了，这一走就是三天。薄文明觉得过日子很难也很累，他羡慕那些没有结婚的单身汉，口袋里有的是钱，没的是烦恼，愿意跟哪个姑娘好就跟哪个姑娘好，愿意和谁喝酒就和谁喝，那才叫幸福。没结过婚的男人不会有这种感觉的，更不会羡慕没有结婚的男人。现在可好，结了婚就跟媳妇拴到一条绳子上了，是好是坏你也得在这条绳子上拴着，不管你是幸福还是痛苦都得拴着，轻易是挣不断那条绳子的。

4

一晃半年过去了。那天，薄文明送单位领导去省城开会，在省城里待了两天，准备返程，他哼着小调，把车停到一家加油站准备加油。就在这时候手机响了，薄文明一看来电显示，是媳妇打来的。电话那边，媳妇的声音有点发颤，不好了，咱家被小偷撬门了。薄文明脑袋一下子涨得挺老大，眼前一个劲儿地冒金星。稍停顿一下，忙问都丢啥了？媳妇说：“屋里被翻得乱乱糟糟的，丢啥了现在还不知道呢，民警正在咱家登记呢。”媳妇的话音没落，薄文明的声音也变得颤抖了，那啥，你看看镜子后我那5000块钱丢没丢？

电话里没了声音，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了。突然，电话里传来了笑声，那笑声有点不对劲儿，像嘲笑。薄文明一下子明白了，媳妇又一个计谋击中了他。完了，这5000块白攒了。薄文明一屁股坐在路边石头上，手抖得很厉害，叼在嘴上的烟老半天才点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仰起头，冲天吐出一口浓烟，浓烟很快在空中散去。乱套了，全乱了。这个精明的媳妇是彻底在自己头上精明了。妈的，薄文明把没有吸完的半截烟狠狠地往地上摔，自己藏钱都是媳妇逼的，一腔怒火全都集中到媳妇身上，离婚的念头也冒了出来。

薄文明从省城回来，没跟媳妇说一句话，媳妇也没跟他搭半句话，两个人形同陌路，实实在在地进入了冷战状态。薄文明心中似乎长了草，干什么都心不在焉，一门心思盘算着和媳妇摊牌管钱的事。薄文明没白天没黑夜地想，有那么几个事想好了，第一个事是两个人轮换管钱，这样就不容易在管钱上发生争议。你看人家那些省长、市长不也都是轮换着干吗，轮流干肯定是有道理的，至于什么道理，薄文明也说不清楚，但他敢肯定这个道理是对的。再有一个事就是自己挣的钱自己花，AA制。还有一个事就是把两个人挣的钱都放到一块，谁花谁就拿，拿多少钱要经两个人协商确定。这几条路，他要与媳妇商量确定走哪条，肯定不是现在的路，像现在这样不行，绝对不行！薄文明果然是没白当领导的司机，跟领导时间长了，自己脑袋也变得有数了，遇到事儿也能想出个一、二、三来。薄文明为自己想出这几条路而兴奋一阵子。

晚上，薄文明钻进被窝，背对着媳妇躺下，两人还是无话。寂静了一会儿，薄文明刚有点迷糊，就觉得媳妇用力把他搬得翻过身来面对着她。薄文明瞪起眼睛问你要干啥？薄文明用凶巴巴的眼神看着媳妇的霎那间，看到的是媳妇一张笑脸，这张笑脸给了薄文明一个暗示信号，薄文明装着不买这个账，也不瞧媳妇一眼就翻过身，屋里又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薄文明悄悄地翻过身来，见媳妇背对着他了，立刻把身子翻回来，保持与媳妇背对背状态。

早晨，薄文明从床上爬起来，媳妇已经不在身边了。他盘算，媳妇十之八九是生气了，他知道昨天他那态度足以让媳妇没面子了，昨天自己的目的就是让她没面子，教训教训她。这时，薄文明的肚子咕嘟咕嘟地上下串气，这是大便憋的。薄文明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蹲WC，这是雷打不动的。薄文明蹲在卫生间里脑子还在琢磨媳妇的事，昨晚自己那个态度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媳妇要是不吃他那套，那事就复杂了，她会不会也来个冷战，把自己晒在沙滩上？薄文明正高度集中地把眼前那些破事捋出个头绪，卫生间门打开一个缝，媳妇的脸挤进来，脸上带着笑容，这屎拉得时间也太长了，还有头没头了，桌子上的饭都凉了。媳妇说完，把卫生间的门又关上了。薄文明对媳妇的笑脸没有料到，过去媳妇对他微微一笑，他心里就发毛，不知道媳妇又下了什么套子让他往里钻。媳妇鬼道道多，薄文明此时此刻没弄清楚媳妇的笑里藏了什么。

饭桌上，媳妇的脸仍然挂着笑容。薄文明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媳妇的笑容让他没整明白是咋回事。薄文明实在是想不明白了，就来个爱咋地就咋地，干脆把脸一绷，就是不说话。

媳妇嘴里嚼着黄瓜，发出咔叭咔叭的响声，一股清香味飘过来。吃了几口黄瓜后，媳妇指了指薄文明说，你就别装了，你瞅你脸绷的，一看就假，绷脸也不会，还在那硬绷，你累不累啊。薄文明还是不吱声。媳妇脸上的笑容没了，有几分神秘地说，我想干一件事，你支不支持我。薄文明这下神经绷紧了，这媳妇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会不会又给自己设个套，他疑惑地看着媳妇。媳妇瞪了薄文明一眼，你用那种眼神瞅我干啥？我想咱家买一套房子，我的同事都在买房子，保准赚钱。薄文明一听媳妇要买房子，这么大的事，她说得那么轻巧，你看把她能的，管钱管出野心来了。薄文明心里不舒服，脸绷着说，大伙都抢的事，准是倒霉的事，咱可不干。媳妇急了，说这事干不干由不得你，只是跟你说说，瞧你那个样儿，破二大盆还端起来了。薄文明把饭碗使劲的一放，绷着脸愣愣地看着媳妇。

5

中午，薄文明从单位出来，到对面的商场买包烟。在卖烟的地方，烟盒包装一个比一个好看，生产厂家都把劲儿使在外包装上了。薄文明想，现在真是干点啥都不容易，你说不把外包装弄得好看一点，往这一摆，外表就比不过人家，谁还买你的烟。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女人说话声，老同学，你这是参观呢，还是买烟呢？薄文明没转身就已经听出是杏媚，杏媚不知啥时候站在薄文明身后。杏媚上身穿一件白色短衣，是露肚脐那种，下身穿蓝色牛仔裤，裹着大小恰到好处的丰腴屁股。

中午，商场的人不多。杏媚很开放地抓住了薄文明的手，还使劲捏了几下，咱俩真是有缘啊，想见到你就能见你，你说是不是，老同学。薄文明在学校时就与杏媚来往挺密切，同学背后称他俩是小俩口。然而高中毕业后，薄文明和杏媚各奔东西了，没有像同学们说得那样成为小俩口。杏媚虽然已经离婚了，可她泼辣劲不减当年，这让薄文明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突然，薄文明兜里的手机唱起歌来。薄文明急忙接电话，给领导开车，接电话必须得快，这已成习惯了。薄文明用手捂住手机，小声跟杏媚说，媳妇来电话啦。杏媚用手捂了一下嘴，转过身去仰头望天。

有杏媚在身边，薄文明说话有点装腔作势，啥事？大中午的给我打电话。薄文明皱着眉头说话，当然他的表情不是给媳妇看的，给谁看的薄文明有里有数。薄文明说着话，还不时地看杏媚。媳妇告诉薄文明，她托人在晨光家园定了一套房子，下午，必须把贷款手续办了。这套房子只能留到下午4点，好几个人惦记要买这套房子，要是找的人不硬，这套房子早就说不定是谁的了。薄文明问，得多少钱呀？媳妇回答，三十万。薄文明急忙说，哎呀，太贵了，不买，不买。媳妇发出最后通牒，告诉你，下午你不来办贷款，咱们就离婚！媳妇那头把手机给挂了，薄文明这头啥也听不到了。

杏媚转过身来，呵呵笑着说，晚上我请你吃饭，正好帮我参谋参谋买车的事，我想换一辆车。你整天净给领导开车了，车的事你内行啊。薄文明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薄文明望着杏媚的背景，突然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没有刻意地去思考，就已经洞察到杏媚心里的某些信号，这信号令薄文明心动。

晚上，薄文明与杏媚吃完饭已经10点多了。回到家里，屋里没点灯，漆黑一片。薄文明想，媳妇肯定是生自己的气，回娘家了。薄文明找了半天开关，好不容易摸到了开关，用手使劲一按，还自言自语地说，看你往哪里跑。灯亮了，屋里的东西都清晰可见了。突然，薄文明吓了一跳，沙发上坐一个大活人，他朦胧的醉眼使劲挤了挤，才看清坐着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是媳妇。只见媳妇两眼直愣愣地瞪着，也没瞅一眼薄文明。薄文明有点害怕了，酒劲也退去七分。

那天晚上，媳妇整整坐了一夜。

时间一点也不扛混，一眨眼间，半年的时间就过去了。这时，薄文明听到一个消息，让他目瞪口呆。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媳妇要买没买成那套房子已经卖到四十万元了。听到这个消息后，薄文明心里涌动着不安，怕媳妇责怪他。薄文明承认在这个事上他败给了媳妇。还常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自己这不成了头发短见识更短。这短短半年的时间，这房子就涨了十万元啊！真她的妈神奇呀，干啥能有这个挣钱啊。媳妇在薄文明面前没有提起买房子的事儿，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薄文明得了心病，一看到盖新楼房的工地，心里就翻个儿，开车老走神。可他躲都躲不起，城里到处在盖新楼房，楼房的价格还一个劲儿往上涨。每当人们说起楼房又涨多少钱时，薄文明低头不语，在这件事上他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薄文明迷惑了，媳妇和杏媚这两个女人哪个更好，他说不清。可是越说不清，越爱想。一想到媳妇管钱的事，薄文明的火就上来了，火一上来，就想杏媚。可是一想到房子的事，火又压下去了很多。薄文明在这种矛盾中煎熬度日。

日子不管好与坏，一天都也不少地过着，本事再大的人也不能把不好的一天跨过去，也都得一天一天地过。

那天，杏媚给薄文明打来电话，说她要离开这个城市，不想在这个受到伤害的城市居住了，她只留恋过去老同学的旧情，那种感情她很珍惜。薄文明说，你真是很留恋。杏媚说，那还用说，我很留恋，你帮我出出主意，我是离开这座城市，还是不离开这座城市呢？薄文明没想到杏媚会提出这个问题，一时答不上来了。薄文明知道杏媚说留恋老同学是指他说的，只是杏媚不挑明了说。薄文明该怎么回答杏媚，薄文明还真的拿不定主意了，脑袋一片空白。沉默了一会儿，杏媚那边把电话挂了，电话里传出“嘟嘟”的断线声音。

6

春天的暖风把树吹绿了，把草儿也吹绿了。早晨，薄文明在床上伸个懒腰，又躺下，他不想起来那么早。这时突然一阵紧似一阵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宁静的早晨在片刻之间就被打破了。电话是薄文明的爸爸打来的，说话声音有点颤抖：“你妈脑出血，住进了医院。儿啊，你那啥，来的时候带点儿钱来，这个病可费钱了……”

爸爸一提钱的事，薄文明就犯了愁。薄文明心里暗自叫苦，你儿子就怕提钱的事，眼下为钱的事离婚的心都有了，真是咋怕啥事就来啥事呢。薄文明放下电话，光着脚跑回到床上，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琢磨，怎么开口管媳妇要钱。薄文明穿好了衣服，又撅个屁股找袜子。

媳妇围着毛巾被也坐起来，吃惊地看着薄文明，一个劲地追问，咋地了？出啥事了？

薄文明把找到的裤子放在腿上，那头低得快要碰到腿，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妈脑出血住院了。

媳妇忽地一下站起来了，那还磨蹭个啥劲儿，还不快点儿去医院。她边说边忙活着穿衣服，然后去了里屋。

时间一分一分地溜过去了，不见媳妇出来。薄文明站起来，坐下，又站起来，这个闹心呀。这媳妇怎么进里屋不出来了？搞什么鬼呢？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嘴上是不敢说出来的，在这节骨眼上，可不是吵嘴斗架时候啊。薄文明这时候想到了杏媚，要是媳妇不给拿钱，就找杏媚借。薄文明想着想着又茫然了，杏媚可能已经到另一个城市了，杏媚在某种程度上只能说是薄文明的虚缈精神依托。再说了一个男人管女人借钱，那脸往哪搁，还是一个男人吗？可是眼下需要钱给妈治病，这是最急迫的事儿。这钱得管媳妇要，必须得要。薄文明下定决心，如果媳妇说不给，那就不客气了，跟她离婚。

过了一会儿，媳妇满脸通红地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包，喘着粗气说，这牛劲费的，钱放得我都找不到了。这是一万元钱，你先带着，妈住院，这个时候没钱不行。

薄文明呆呆地瞅着牛皮纸包，心里一热，暖暖的感觉流遍了他的整个身子。薄文明心里翻腾着，一时不知说啥是好，他庆幸那会儿没有从嘴里蹦出“离婚”这两个伤人心的字眼。看来自己什么事爱往死胡同里钻的毛病得改一改，薄文明瞧着媳妇手里的钱在自责。

愣着干啥呀，还不快去医院。媳妇拽了薄文明一把，薄文明一愣，醒神了，忙从媳妇手里接过装钱的牛皮纸包，媳妇突然把手缩回去了。薄文明愣神了，媳妇反悔了，这变卦的速度比高铁还快啊。薄文明嫌自己刚才手太慢了，把钱拽过来就走人。媳妇把钱放自己兜子里，一边穿衣服，一边说，瞅瞅你那傻样，你瞅我干啥呀，我也去医院。薄文明心里亮堂了，悬在空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走起路来也有劲了，踩在地板上咚咚直响。

这时薄文明的手机响了起来，薄文明看看来电显示，又看了一眼媳妇，犹豫接不接这个电话。媳妇说，别装了，是杏媚来的电话吧，你就接吧。薄文明听了媳妇的话，像触电一样把手机给按了。媳妇说，你怎么不接电话呢，心里有鬼了？薄文明装着不屑一顾地样子说，我有啥鬼，我接电话怕伤你的心。媳妇说，我不怕，我有啥怕的。媳妇扯了扯薄文明的耳朵，神秘地说，我告诉你吧，杏媚是我的私人侦探，你信不信。薄文明愣住了，这个精明的媳妇对他永远是个迷。媳妇对正在那愣神的薄文明说，还傻愣着干什么，咱们快去医院吧。

门打开了，明媚的阳光挤进屋里，照耀在两个人的脸上。薄文明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空中的太阳，媳妇也抬头眯着眼睛看空中的太阳。薄文明悄无声息地握住媳妇的手，直奔医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