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翎小说中的母亲形象探析

2017-01-04 03:37杨婷婷
湖北函授大学学报 2016年14期
关键词:张翎小说

杨婷婷

[摘要]海外华文女作家张翎在其小说中刻画了众多母亲形象,本文从三个方面分析张翎笔下的母亲形象,即传统的“良母”、异常的“恶母”、移民的母亲。这些母亲形象的塑造体现了女作家个人的生命体验,传递了作家对文化冲突与融合的思考。

[关键词]张翎;小说;母亲形象;文化思考

旅居加拿大的华人女作家张翎被看成是海外华文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开始在海外写作,代表作有《余震》、《雁过藻溪》、《金山》等,其小说曾多次获得两岸三地重大文学奖项。

张翎的作品多侧重于描写女性,涉及女性意识、女性成长等方面,如《望月》、《邮购新娘》、《阵痛》等。其中,母亲是张翎的文学世界中塑造较多的一类人物形象,母亲坎坷的人生经历、母女关系以及母亲精神的嬗变等成为张翎创作的重要主题,母亲形象也因此成为了其小说的情感中心。无论从母亲的世俗性描写,还是从母女冲突中挖掘母性形象,张翎重新审视观察这些母亲,她们身上既有传统的贤妻良母的影子,又由于不同的历史语境呈现出不同的精神风貌,从一定程度上探讨了母亲的人生观与价值观。

一、苦难而坚强的良母

在张翎笔下有不少贤妻良母的形象,长篇小说《金山》描写了一个苦苦等待着与丈夫、孩子团圆的母亲形象——六指。十九世纪末,三十一岁的“金山客”阿法衣锦还乡,违背母亲当年为其订下的婚约,执意要娶能写诗作画的六指为妻。新婚之夜,阿法与六指许下金山团聚之约。新婚之后,阿法又离家前往加拿大谋生,留下六指一人在家陪伴母亲,期间,阿法三次回乡,六指先后生下儿子锦山、锦河,女儿锦绣。在封建传统悠久的中国社会,家庭中以父权为中心,男性在家庭中居于主导地位,父子关系是家庭中的核心,女性处于家庭的附属地位。这样的家庭结构使女性一直处于劣势,男权社会给很多女性带来了深重的苦难。所以阿法可以将两个儿子锦山和锦河陆续接到金山,但作为妻子、作为母亲的六指却要与丈夫、孩子分离,似乎这种苦痛就是她天然地该去忍受的。之后的几十年间,阿法在加拿大的生意起起伏伏,1947年,鉴于华人在二战中的杰出贡献,加拿大国会废除排华法案,但阿法年岁渐高,想要衣锦还乡却始终心有余而力不足,同时也无法凑够妻子六指的“人头税”,与六指在加拿大团聚的“金山之约”终究没有兑现。留在家乡的六指经历着二十世纪中国历史的战乱、动荡以及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时也忍受着分离的痛苦、人生的煎熬和命运的作弄。作为女性的六指似乎只承载着一个女人默默地传宗接代的责任,独自一人养育儿女,其他的社会身份和社会功能被忽略,她只是家庭中的配角,不具备社会地位,丧失了作为社会人的角色。年老的六指望向金山的方向,发出了撕心的呐喊,可以说,这正是作家的呐喊。

《女人四十》中听力康复师络丝为给儿子准备学费,省吃俭用过着紧巴巴的日子。《陪读爹娘》中,在国内曾是一家大医院的主刀医生的项平凡辞职随夫留学加拿大,为贴补家用,项平凡放弃了在国外进修的机会,在外国大学医院实验室做了一名负责清洗实验用品的清洁工。出国数年后,已育有一个女儿的项平凡依然想要为“三代单传”的丈夫生个儿子来“传宗接代”。这些贤妻良母身上具有中国传统女性的勤劳能干、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等特点。

中国曾长期处于男权统治之中,男性处于社会文化的主导地位,女性屈从于男权,社会地位及家庭地位都低于男性。她们长期遵从“三从四德”的道德准则,争取成为听话乖巧的女儿、贤良淑德的妻子、坚强隐忍的母亲。久而久之,她们

逐渐习惯了在家庭中处于弱势地位,她们受制于这个困境无法解脱。在这些母亲形象的塑造中,作家表现出了对传统“良”母的无私奉献与坚忍耐劳的肯定与赞美,但同时对她们一味的隐忍与安于命运又流露出了明显的忧虑和锐利的审视。

二、凌厉专制的“恶母”

“在女性主义批评中,‘母亲有着双重含义:一是把母亲视为女性之源,是女性历史的源头;另一层与之相反,‘母亲是父权制的同谋,是被父权制文化所熏染、所驯服的在女性中的代理人。”除了书写传统型贤妻良母的颂歌,张翎在小说中也着意表现了母女之间的冲突关系,揭下世俗观念中母女关系的温情面纱,以细腻的笔触刻画了母女关系中爱恨交织的苦涩与难堪,写出了女性生存现状的某种真实和惶惑。

长篇小说《邮购新娘》以一个家族三代女人的故事作为贯穿全书的主线,第三代女性江涓涓因其母亲竹影昔日保姆方雪花的介绍,打算远涉重洋去加拿大准备做一个咖啡厅老板林颉明的邮购新娘。作家的笔墨围绕第三代女人江涓涓展开,她的身世相当复杂,养母竹影是温州历史上一度家喻户晓的越剧名角筱丹凤的女儿,竹影是筱丹凤同温州首富崔府的长孙一夜缱绻的结果,而竹影后来却阴错阳差地成了地委专员江信初的第二任妻子,而江涓涓并不知道的是,她真正的生母是曾在江家当保姆的方雪花。筱丹凤生下女儿竹影后却不能把她当做女儿抚养,只能把她当成身边的佣人,暗暗里照顾,本来竹影对筱丹凤的照顾颇为感激,但当她得知筱丹凤即是自己的生母时,先是震惊,后是愤怒,这辈子都未原谅筱丹凤。而江涓涓与养母竹影之间的关系更是剑拔弩张,父亲死后,江涓涓因为爱上一无所成的艺术家而与母亲闹翻,搬出家庭,母女都难得见面,偶尔回家也必定是不欢而散。竹影对江涓涓一直很冷漠,江涓涓不知道的是自己并不是竹影的亲生女儿,一度因为母亲不待见自己而很苦恼,但在婚姻恋爱问题上母亲却又限制自己的选择。母亲对女儿婚姻的主导态度和女儿的自由选择之间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日积月累使母女关系更加冷漠,在这种有关自我独立性和个人自由问题上,母亲对女儿的干涉成为母女冲突的重要原因。另外自己悲惨的身世、丈夫的背叛也让她将这种仇恨的情绪发泄到养女身上,一手构建了母女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在短篇小说《丁香街》中,清高傲气的慕容婉约独自一人将女儿慕容皑抚养长大,逼女儿留洋,希望在女儿身上完成自己未完成的愿望,女儿是她的骄傲,是她生命的延续,承载着她的期望与重托。但是,女儿却在国外偷偷怀孕回国了。母亲不肯原谅女儿,却又舍不得女儿,为了女儿巴结心目中的女婿人选,而倔强的女儿执意搬离母亲的家,造成了母女之间更大的疏离,直至女儿生下孩子,母女之间的关系才慢慢缓和下来,或许,只有成为了母亲,才会真正地理解母亲。

中国传统伦理道德标准要求母亲要事无巨细地关心女儿,女儿是从属于母亲人生的一部分,母女在本质上是一体的,因此母亲完全有权利干涉女儿的任何事情,包括个人自由,而这种“关心”恰恰造成了二者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同时,细细研读张翎笔下母女生活的家庭环境,可以发现有一个共通点——父亲的缺席。《邮购新娘》中竹影没有父亲,江涓涓的父亲早就去世;《丁香街》中慕容皑的父亲在其年幼时就与其母离婚;《余震》中王小灯的生父在地震中丧生,而养父又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家庭中本身缺少父亲这一环,就无法起到调和的作用,这就极易助长母亲的专制。母女关系向来就是很复杂的,“在母亲的眼中,女儿既是自己的复制,又是另外一个人;她既对女儿有过度的亲爱,又怀有敌意;她将自己的命运又缚在女儿身上;这是对自己女性命运的骄傲的申张,却也是为自己向它的报复。”

三、漂泊无根的移民母亲

由于旅居海外的生活经历,张翎的笔下还出现了许多移民到国外的母亲形象。萨·拉什迪说:“传统意义上,一位真正的移民要遭受三层分裂:丧失他的地方,进入一种陌生的语言,发现自己处于社会行为和准则与自身不同甚至构成伤害的人群之中。”年轻的移民在经历过最初的文化冲击和生活考验后最终得以融入国外的生活,但是年过半百的母亲由于自身性格或经历等原因难以融入西方社会,最终踏上了回国的归程。

短篇小说《母亲》中,已经移居加拿大的苏伟将母亲接来与自己团聚,但来自农村的母亲与自己的妻子在生活习惯、观念上都有很大的差异,妻子对母亲的冷暴力让母亲在家里无所适从,苏伟想反抗却不得,因为妻子学历比他高,薪水比他多。而语言不通又让母亲只能待在家中,母亲不得不自己提出回国,他只能看着母亲的背影消失在机场的安检口。小说中有一些细节值得注意,苏伟的女儿嫌弃母亲粗糙的手,不愿意让母亲碰她;母亲临走时,苏伟偷偷塞给母亲一万块钱,后来发现母亲又偷偷还给自己了,这些细节读来让人心酸。苏伟的母亲是眼下中国社会中千千万母亲的投影,她含辛茹苦抚养孩子,供他读书,本以为可以跟着孩子享福,最后为了儿子的家庭幸福,又默默地选择自己独居。《陪读爹娘》中项平凡的母亲为给女儿带小孩来到加拿大,出国之前她是个女强人的形象,是管着一个科室的医生,人人都得听她的。异国生活却带给她种种不适,女儿因为电梯事故数落她,今昔对比使好强的她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感,对于为了女儿才漂泊异国他乡的项妈妈而言,注定“月是故乡明”。

出国的母亲虽然没有面对生活上的艰辛这一大部分移民面临的问题,但精神上的无所依托却是她们面临的更大困境。她们失去了自己的祖国归属,在心理上远离了自己的民族记忆和历史,精神上无所适从。“所有既定身份都被归零了,主体赤裸裸地站在尘世,没有任何可以依托的关系,也没有任何他者可以确定的标志。”她们只能在无根基的环境里颠沛流离,恍惚地游离在社会之外,承受着背井离乡的漂泊之苦,踏上归国之路于母亲们而言无疑是更为合适的选择。

母亲一直是海外华文女作家着意书写的人物形象,她们将坎坷的人生经历、复杂的精神内涵以及厚重的文化意义集结在母亲身上,赋予这类形象极大的感染力。作为海外华文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张翎将目光聚焦在中国母亲身上,她的笔下有传统的“良母”形象,也有异常的“恶母”身影,更将笔触伸展到移民的中国母亲身上。透过对母亲坎坷经历及命运的细腻描写,我们看到了中国母亲们在苦难中不屈服不顺从的坚强姿态,看到了自立自主兼容并包的中国女性的精神光芒。但是这些母性形象还有一定的局限性,比如形象的塑造和创作的根源等方面还不够深邃,虽然母性形象是来自于现实生活,但是有一些局限于生活表层,创作的深度上还缺乏思想意识的追溯。然而,作家以独特的视角审视中国传统母亲、移民母亲的生平经历、精神嬗变,传递了自己对文化冲突与融合的思考,体现了女作家个人的生命体验。我们真切盼望着未来世界能给母亲以温暖与体贴,能给予理想自然的母性以发展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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