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海军
Zhang haijun
千载蜀魂 精气长存三星堆和金沙遗址出土文物略谈(下)
□ 张海军
Zhang haijun
商代晚期至西周早中期,金沙文明绽放的璨然光华,彰示了其开放、精进的文化姿态及其所拥有的古蜀政治、经济及宗教文化的中心地位。金沙遗址出土的祭祀品种丰富。除数量众多的陶器多为实用品外,金、铜、玉、石、骨器及大量象牙等大都不具备实际生活用途,而与宗教祭祀活动密切相关。品类繁多、工艺精湛、风格神异的金沙文物,不仅反映出金沙文明在诸多领域所取得的技术成就,同时也向世人展示出金沙先民关于族群的历史记忆、独特的生存意象及其瑰丽奇幻的精神世界之一域。这些文物承载了金沙先民虔诚的信念和对理想的执著追求,凝聚了古蜀文化艺术的神髓精气,显示出深沉而自信的文化呼吸,是繁荣的金沙古蜀都邑宗教文化之缩影。
1.太阳神鸟金饰(图15)
图15 太阳神鸟金饰
外径12.5、内径5.29、厚0.02厘米。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出土。整器呈圆形,器身极薄。图案采用镂空方式表现,分内外两层,内层为一圆圈,周围等距分布有十二条旋转的齿状光芒;外层图案围绕在内层图案周围,由四只相同的逆时针飞行的鸟组成。鸟头、爪较大,颈、腿长且粗,身体较小,翅膀短小,啄微下钩,短尾下垂,爪有三趾。四只鸟首足前后相接,朝同一方向飞行,与内层漩涡旋转方向相反。整个图案似一幅现代剪纸作品,线条简练流畅,极富韵律,充满强烈的动感。此器构图凝练,是古蜀人丰富的哲学思想、宗教思想,非凡的艺术创造力与想象力和精湛工艺水平的完美结合,也是古蜀国黄金工艺辉煌成就的代表。2005年8月16日,“太阳神鸟”金饰图案被国家文物局公布为中国文化遗产标志。
2.金蛙形器(图16)
长6.96、宽6、厚0.004~0.16厘米。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出土。此类器物现已出土8件,其中2件完整,6件残破。其器物形制、大小、工艺基本相同,可能有相应的成形模具。整器经锤揲成型后,再以切割方式形成外形。器均呈片状,头部呈尖桃形,面部并列一对圆眼。身呈亚字形,蛙背部中间有一脊线,前后四肢相对向内弯曲,身体尾端呈尖状。脊两侧饰对称弦纹,由背脊处延伸至四肢,弦纹内饰一排连珠状乳丁纹。从总体造型和细部特征看,金箔的外形很像是青蛙或蟾蜍。过去在三星堆遗址中曾发现了一件写实的圆雕石蟾蜍。实际上,蛙纹图案在公元前3000多年的仰韶文化的彩陶上就已有大量发现,从东到河南,西至甘青的广大地区都有数量众多的蛙纹彩陶出土。这类造型金器不见于其他地区,为金沙遗址所独有。有学者曾根据中国南方地区青铜时代经常发现的铜鼓组合纹饰特点,推测此类器物很有可能是与金沙“太阳神鸟”金饰组合,贴附在漆器上使用。其构图为“太阳神鸟”金饰居于漆器的中央,周围等距放射状或旋转状的排列金蛙形器,这种意见颇值得重视。
图16 金蛙形器
图17 金人面形器
图19 铜人头
3.金人面形器(图17)
高10.1、宽 8.8~4.3、厚0.01厘米。2007年成都金沙遗址出土。该器由砂金锤揲而成。器上大下小呈心形,以宽带构成图案。其上端不封闭,两端对称向下内卷,“心”内还有两个相对上卷,两者构成两组对卷云纹。与此相似的图案曾在三星堆遗址和金沙遗址的玉璋、玉戈上也有发现。有学者将此类图案称作“蝉纹”,也有学者认为此器从整体造型看更似一抽象的人面或神面。在金沙遗址还出土了一件近“心”形铜板,铜板上有彩绘,图形与金人面形器造型极其相似,更接近抽象的人面。由于这种图案或单独出现,或刻于通神、娱神的礼器上,并常居于显要位置,说明它极可能是古蜀王国中一个极其重要的符号,对于古蜀人应有着特殊的意义。
4.鸟首鱼纹金带(图18)
长21.1~21.6、均宽2.01~2.03、厚0.02厘米。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出土。大小相同、尺寸相等、纹饰相同,推测为组合在一起使用的器物。器呈下短上长的倒梯形。带面平整。纹饰亦主要采用堑刻的技法,部分细部如鱼身等处则辅之以刻划工艺。正面纹饰由两条首向外、尾相对的鱼纹组成。鱼嘴前有似鸟啄的长吻,吻前端上翘且略后勾,长喙下缘作波浪形曲线。鱼为棱形眼,尖桃形腮,背、腹部均有鳍,背鳍一长一短,腹鳍一前一后,形态前尖后圆,身与尾之间以折线纹分隔,鱼尾呈“丫”形向两侧展开,鱼身无鳞甲,只刻划几道水波状短线。两条金带的表面均对称刻划两条以尾相对的怪鱼,其形象与其他金器上的鱼有所不同。有学者认为怪鱼实际上是鸟的喙部和鱼的组合,因此将之称为“鸟首鱼纹金带”,并认为古史文献中的“鱼凫”就有可能是一种鸟首鱼身的动物,创造和使用这种图案的古族可能包含两个分别以鸟和鱼为标志的氏族。另有学者认为这怪鱼的形状及体征比较接近于今长江中的一种珍稀濒危动物—白鲟,白鲟最大者体长7米,重达1吨,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鱼,体表光滑无鳞,性情凶猛,因其吻部特别长,俗称“象鼻鱼”,因而又将之称为“双鲟金带”,进而认为鱼纹金带在祭祀活动中有镇压水怪的作用,是一种祭祀法器。
图18 鸟首鱼纹金带
图20 铜人形器
5.铜人头(图19)
高4.5厘米。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梅苑”地点东北部出土。人头像圆顶、长眉、橄榄形眼、直鼻、阔口、耳垂穿孔,颈部细长、中空。人头顶部中间有一个长条形凹槽,两侧还各有一近椭圆形的孔洞,这说明也许头顶上还另有装饰之物。该件铜人头像与三星堆祭祀坑中出土的青铜人头像在造型、风格上是基本一致的,但大小差别则极为悬殊,三星堆的铜人头像与真人头像大小相当,而金沙的铜人头像很小。同时铜人头像中空,表明此器很可能是套在某个柱状形的物体上。关于铜人头像的身份,有人认为是巫师的形象,有人认为是国王的形象,有人认为是祖先亡灵的形象,不管是什么,铜人头像是古蜀人的崇拜对象,这一点应该是肯定的。金沙遗址和三星堆遗址出土的铜人头像的相似性,清楚地表明了两个遗址在宗教信仰上的共同性和在文化上的紧密传承关系。
图21 铜虎
图23 玉四牙璧
6.铜人形器(图20)
长10.3、宽4.5厘米。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出土。人形作伏卧状。无头,颈部有一直径较大的圆孔。身体上部凸起,下部平齐。躯体细长,肩部较窄,腰部不收。双臂直伸,平放身旁,手内侧与身躯相连。双腿粗壮,向两侧略弯曲。双足外翻,踵部突起,足尖上翘。人形器的颈部与小腿处各对称有两小圆孔,似为铆接固定或悬挂之用。此类器物在古蜀文化遗址中也是首次发现。
7.铜虎(图21)
长19.7厘米。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出土。铜虎巨头、张口露齿、昂首怒目、双耳竖立、长尾上翘,两脚呈行进状。该件器物为虎的侧视造型,器体扁平。铜虎的正面有大量的凹槽,背面中部有两个小环形钮。从器身背面的环钮看,此器系悬挂或固定于其它器物之上。1995年,在四川广汉三星堆遗址的鸭子河中也出土了一件铜虎,与金沙铜虎造型的基本相同,只是体量略大,并且在器身凹槽上镶嵌绿松石片作为装饰。金沙遗址铜虎出土时也伴出了大量的绿松石片,因此推测它可能与三星堆铜虎一样在器身凹槽上镶嵌绿松石片作为装饰,两件造型与装饰风格基本相同的铜虎是古蜀人自身文脉传承的具体表现。
图22 四节玉琮
8.四节玉琮(图22)
高16.5、宽11、孔径6.94~7厘米。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出土。灰白色玉,不透明。器表呈现黄、黑、褐等多色沁斑和一些灰白色筋条状斑。器呈方柱体,外方内圆,中空,通体打磨光洁。柱体四面外壁中间开出竖槽。竖槽将每面一分为二,使四角形成方形凸面。凸面间开出横槽,以分出节。全器共分四节,每节凸面上刻划出九道平行直线纹,三道为一组。线纹平直而规整。中孔两面对钻而成,孔壁光洁、平整、圆滑。此件玉琮通过重达3981克,系由一块质地细密的上佳整玉琢磨完成,器表色彩缤纷,气势不凡。其形制与以往所出的商周时期的玉琮不同,它保留了较多良渚文化晚期玉琮体形高大,分节分槽的风格,制作上又带有明显的商式玉琮简朴平实的作风。此件无论从体形大小还是制作的精细程度上看,都是目前所见商周玉琮的精品,具有鲜明的地域特点,是四川盆地青铜文化中自有玉琮的代表和典范。
9.玉四牙璧(图23)
墨绿色玉,器表有少量白色条状沁斑。孔径极小,环面较宽,在环外沿等距分布有四组凸起的牙饰,牙饰呈顺时针方向旋转,每一牙上有三个齿状装饰。整件器物轻薄小巧,制作规整,打磨精细。牙璧早出现于公元前3000多年,主要有三牙璧和四牙璧两种类型。造型多富于变化。牙尖的旋转方向也不一致,有的呈顺时针,有的呈逆时针。每牙外缘的齿饰或缺口数目也不等,有的牙上不见齿,也有的外缘不见牙。四牙璧过去只见于陕西神木石峁和延安芦山峁等地,在四川盆地还是首次发现。牙璧是古代玉璧的一种特殊形式,其外缘一般都有三节或四节的牙状突起,或附有多少不等的齿状装饰。清人吴大澂在《古玉图考》中曾误将这种器物与《尚书·舜典》中记载的“璇玑玉衡,以齐七政”相联系,认为是浑天仪一类的天文仪器构件,称为“璇玑”,现在这种说法已基本不用。在金沙遗址发现之前,牙璧这种器物从未在四川地区出现过。从以往的考古资料看,它的主要分布地域是在华北地区,兼及辽东和陕北一带。
10.玉璋(图24)
长22、宽3.1、厚0.73厘米。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出土。灰白玉质,器一边有自然形成的黑、褐、黄色片状、块状沁斑,另一面有大片黑色沁斑。刃呈斜凹弧形,阑部分出主阑、附阑和阑间饰三部分。阑上还刻有细密的平行直线纹。阑上部与柄部各有一单面钻穿孔。整器制作简练细腻,打磨光滑。出土时右刃尖略有残损。
11.玉戈(图25)
通长36、宽7、援长21.6、内长8.6、厚0.8厘米。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出土。灰色玉,器表有黄、褐、黑色沁斑。三角形前锋分出极小叉口,上下边刃向前斜收,在上下转折处形成齿突。援部较宽,中部起脊,两侧微凹,两边刃较薄。阑部较长,分有主、附、阑间三组齿饰,主阑齿饰为双兽首,阑间饰作台阶状,单面钻孔在阑后部。器援部出土时残断,现已拼接复原。这件玉戈应是戈与璋的结合体,锋部呈三角形,援部中间厚,上下两侧薄,这是戈的特征,但锋尖开叉和阑部的齿牙装饰又是玉璋的做法,不过,整体形态更像玉戈。这类玉戈在三星堆祭祀坑中也有大量发现,曾被形象地称为鱼嘴形玉璋,不见于成都平原以外地区,应是古蜀文化中代表性器物之一。
图24 玉璋
12.玉梯形刻槽型器(图26)
长30、宽19、厚0.6厘米。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出土。灰白色玉,器表有大量黄褐色沁斑。整器成上大下小的梯形,正面刻划出五道上宽下窄的凹槽,槽间有脊;背面平整,以阴线刻划出边栏,两侧刻划装饰性短线。两侧边向内卷曲形成卡槽,卡槽上有8个小孔,器身上有6个大孔。此器形制独特,通体打磨抛光,制作工艺极其精湛。目前金沙遗址中已出土了两件此类形制的器物,另一件仅刻槽形态不同,均为国内首次发现。经测试这一件器物每一刻槽的宽度和形态正好与一件玉剑的宽度与形态相吻合,初步推测是在器外封上皮囊一类的物质,作为剑鞘使用。玉质剑鞘应是高等贵族身份的象征,也是特殊祭祀仪式上的特殊礼器。
图25 玉戈
图26 玉梯形刻槽型器
图27 石跪坐人像
13.石跪坐人像(图27)
高17.4厘米。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出土。金沙遗址中现已出土的石跪坐人像计12件。石质以蛇纹石化橄榄岩和蛇纹石化大理岩为主。经调查蛇纹石岩的近产地可能就在成都平原西北边沿彭州山区一带。这类人像造型大致相似,它们的脸形方正瘦削,颧骨高凸,高鼻梁,大鼻头,大嘴巴,耳朵还有穿孔,都是赤身裸体,赤足,双手被绳索反绑在身后,双腿弯曲,双膝跪地,臀部坐于脚后跟上。他们的发式也非常奇特,头顶的头发从中间向左右分开,两侧修剪得极短并微微上翘,脑后的头发又被梳成两股长长的辫子,直垂在腰间。人物的面部表情非常丰富,或悲恸、或惊恐、或平静、或苦涩、或茫然。金沙石跪坐人像都出土于该遗址的祭祀区内,有的与石蛇摆放在一起,有的置于玉璋之上,有的跪于石虎之前,有的旁边还伴存着石璧、铜器、陶器等,这一切迹象说明它们是金沙祭祀活动时使用的特殊用品。这些石跪人像可能就是活人祭祀的石质替代品。
14.石虎(图28)
身长28.8、宽8.42、高21.5厘米。2001年成都金沙遗址出土。整器呈灰色。虎呈卧姿,直颈昂首。石虎大嘴张开呈等腰三角形,嘴的四角各有一颗犬牙,嘴的四周有两道阴刻线纹构成嘴框。弧边菱形立眼。直鼻、鼻翼两侧分别有5道阴刻线纹作胡须。额头中部用重菱纹的
图28 石虎
一半装饰。脑后双耳作杏仁状且向内卷。喉部还残留有两个相交的管钻痕,出土石虎左前肢残损一块,后拼接复原。过去研究巴蜀历史的学者们常把虎与巴人联系起来,认为巴人崇虎,虎可能是巴人的图腾。但从目前的考古材料看,虎的形象至迟在公元前1200 年左右才出现在川西地区古蜀国的统治范围内,巴地发现的这类材料却没有早于战国晚期的。此外,在其他一些史书上还记载着当时西南地区的“宾人”“夷人”等也是崇虎的部族。在三星堆遗址里不仅出土有石虎,还发现了金虎和铜虎。金沙遗址的祭祀区中出现大量立体圆雕虎的造型,充分显示出古蜀人也是崇虎的部族之一。
金沙遗址分布范围广,延续时间长,发掘面积大,遗迹丰富,遗物等级高,其最主要的商周时期遗存,从商代早期开始,一直持续到春秋中期之时,是成都平原商周时期最重要的遗址之一。金沙遗址的考古发掘,极大地丰富了成都平原青铜文化的内涵,对商周时期成都平原考古学文化序列的建立和完善,深入探讨三星堆祭祀坑的相关问题,研究三星堆文化的继承与发展,探索古蜀国历史等,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实物资料。作为一处古蜀国的祭祀中心或都邑,金沙遗址为研究古蜀国都邑的结构与布局,追溯成都这座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发展源头提供了新线索。金沙遗址大型滨河祭祀场所的发现,对于研究古蜀国的宗教祭祀活动以及政体制度提供了丰富的实物资料。金沙遗址出土了大量玉器,很多玉器包含着大量其他考古学文化的信息,对认识古蜀文化与周边考古学文化的关系提供了新线索;很多玉器上保留的加工制作痕迹,对研究玉器的制作工艺、流程和制玉工具等具有重要意义。
三星堆文物与金沙文物填补了中华文化演进序列中的缺环,在浩如烟海的中国文物中,属具历史科学文化艺术价值且富观赏性的文物群之一,其声名早已蜚声世界。其出土的青铜器、金器、玉石器、陶石器、卜甲、象牙……品类赅备而内涵深邃、风格特异,谱写下古蜀历史极为雄浑壮美的诗篇,从各个侧面向人们展现出一个文华斑斓无限精彩的古蜀社会。其价值及认识意义远远超越了地域限制,成为研究中华文明与人类早期文明发展演进极为宝贵的实例之一。千载蜀魂,精气长存。“三星”与“金沙”辉映,光焰万丈,永耀历史的星空!
①李进增《古蜀王国——三星堆和金沙遗址出土文物精华录》,宁夏人民出版社,2012年。
②长沙博物馆《神秘的古蜀王国——三星堆和金沙遗址出土文物精华展》(内部刊物),2016年。
(责任编辑:郭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