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永强
近日,80后诗人王原君、刀刀、张伟锋分别出版了诗集《知丘》《五书四经》《迁徙之辞》。三个人来自不同的地域:山东、河南、云南,他们代表了80后诗人的三种不同状态。
王原君的“诗学马克思主义”
在更长的时间里,王原君用笔名“麦岸”。1983年生于山东莒县的他,曾长期在济南读书、工作。我们认识最早,2007年,他租住在制锦市。我曾去他的小屋找他。后来他离开济南去了北京,成为一位颇有成就的品牌营销者。这些年里我经常出没于制锦市附近,总会想起他。
诗集《知丘》,是“差别诗丛”的其中一本。这个由王原君发起并筹款的诗歌行动,出版了6位80后诗人的诗集,在2016年的中国诗坛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评论家霍俊明说:“王原君的诗人形象让我联想到一个落寞的‘革命者——更多是自我戏剧化和反讽的黑色腔调。”他还特别指出,王原君是“同时代诗人中‘历史意识或确切地说是个人的历史化以及现实感非常突出的”。那一首经常被人提及的《青年马克思》,可以看做是王原君的一种自我隐喻。
早年,王原君痴迷于“蝼蚁镇”,他像一个中世纪骑士,行走在原始的城镇。如他所说:“我始终牢不可破/就像王子爱灰姑娘/屋顶就是我固守的疆土”。那个荒凉又纯净、荒谬又单纯的小镇上,一只蚂蚁在孤独行走。我从中读出了鲁尔福《佩德罗·巴拉莫》的味道。
他把大气和豪放移植到了“北京情话”里:“这山河也太像风景/这货币也太轻/这车马常来梦中/这沙场需要一场爱情”。他一再写下少女,在深夜的荷花市场,在中国先贤、但丁和歌德之后,他对少女产生了具体认知:“安静如大海,荡漾如大海。”
诗集名为“知丘”,典出《孟子》:“知我者其惟春秋乎!”一首同名诗中,他列出了两个版本的四位老师,首先是星辰、礼仁、大海、回忆,另一个版本是童年、野史、故乡、少女:“苦涩是所有功课的叠加,的确/从大海打捞晾晒甜蜜的词语乃我的终生作业”。
诗与史杂糅,王原君的视野并非仅限于诗歌——他立志成为一个非学院的学者,成果是一本将近10万字的《象征资本》,将诗学与资本、品牌、广告杂糅,他称之为“诗学马克思主义”。参考书目中长长的哲学、传播、建筑、园林书籍名称,代表了他广泛的阅读和广博的知识,他将之命名为“策划人必读”。
刀刀:时代焦虑症青年自白
南阳人刀刀,“躬耕”于洛阳,与龙门石窟和白居易为伴,创立“器官主义”。他发起成立了中原青年诗人联合会,并举办过几次诗会。其中,2014年的那次诗会,我前往洛阳,和刀刀以及很多朋友一起,探讨河洛文明的当代呈现,拜访白居易墓。
如果给80后诗人分出代际,刀刀无疑是第一代“拓荒者”。新世纪之初,最早的一批80后诗人依托网络横空出世,坐镇中原的刀刀,成为一代诗人的一个符号。评论家赵卫峰说:“若以其为个案,观察世纪之交以来生于80年代的诗人创作及相关情况,作为我国年轻诗群里异类且不甘静止的杂种,刀刀应是其中绕不过的亮点,或曰星座。”
理性的野心——是否可以如此来定义刀刀的创作?他的大量作品,践行了“器官主义”。他说:“器官主义者将以散漫的、无疾而终的方式,记载和诗歌毫无关联的个人成长史。”
刀刀将组诗《五书四经》命名为“时代焦虑症青年的国学教程”,九首诗,呈现了一个30岁青年的日常生活和精神诉求,这是一种普遍存在而又各个不同的状态,最终落脚在何方?刀刀说:“我啊。看着途经肉身的每一天。无力挽留。/招架。只能在烟里求仙。与虚拟的上神。对坐。/举杯。喝大酒。说大话。在酒里求醉。/求死。求今夜无不堪的往事同房。同床。”我在诗里看到了另一个我,也看到了所有的“我们”。
刀刀是少有的具备了文化自觉的同代诗人之一,如何将日常建构于整个文化大厦之中?河洛文明的出处在哪里?器官所表现的,除了肉身的存在,还有别的什么?痴狂者看到了命运的归宿,却无法左右命运,只能一步步朝深渊滑落。他看到了无处不在的孤独——从每一寸光阴将你染老,他的孤独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所有和他一样,时代的、文化的个体。
有时候,诗人刀刀要让位于画家刀刀,他的画一如其诗歌,多以器官呈现,抛却遮掩,直抵本质。在他的个人画展上,我曾见过一幅《死去篇》,狰狞的墓穴填充着画面,他在画上题诗曰:“从前我死去,归于土/阴阳两隔,你在清晨洗漱/我要赶在黎明之前,钻进坟墓……”画与诗,颇具震撼性。
张伟锋:阿佤人民写新诗
2013年,在云南双柏,我见到了佤族青年张伟锋。在遥远的中缅边境,小城临沧,张伟锋就职于一家媒体。三年间,他出版了两本诗集,一本是《风吹过原野》,另一本是摆在我面前的《迁徙之辞》。
有必要用朱零老师的话来描述张伟锋:“这个小伙子平时话语不多,一开口,汉语明显不是很熟练,舌头与牙齿间,有点磕碰,但长得却不黑,光凭长相,看不出佤族的模样来。我对佤族印象最深的一是人长得黑,二是女孩的甩发舞,三是男人敲的木鼓,还有就是那首流传大江南北的《阿佤人民唱新歌》了。读张伟锋的诗歌,可以确认的一点是,汉语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他的作品,是我至今为止读到的最优秀的佤族诗人的汉语诗歌。”
相对于很多同龄年轻人,张伟锋在写作上有巨大优势。普遍存在的情感在他那里继续升华,南疆边境特有的异域风貌、神秘的佤族文化在他的诗里得以呈现,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比如他写佤族特有的臼棒舞:“一生受苦受难的尊者/在时间的光斑中/绝尘而去……他一路向西/云彩俯下身子/彩虹夹道迎接。他的天国/必定丰富多彩……”
三年前的那次会面,张伟锋向我讲述他颇具神灵气息的祖父,他的村庄,澜沧江和怒江。这片土地上出产的作家,是幸福的存在。民族基因中的神性,自然会影响到他的写作中,其表现方式就是对命运、生死、过去和未来等不可捉摸的因素的执着描述。这个意义上说,张伟锋的诗歌就是传统祭祀和舞蹈的另一张面孔。
他为佤山写下了大量诗歌,诗集中最后一首长诗《佤山赋》,由57节组成,写尽了那片神秘地域在他心中的神圣地位。他说:“梦见阿佤山,梦见熟悉的人,梦见你的灵魂/后来仔细想想,梦中,根本没有我。这凶狠的忧愁/是如何地善于击败一个善良的思乡人”。生死之问在文字中流淌,那独具特色的谶语从文字间流淌出来:“忧伤遥远,幸福衣锦还乡”。
张伟锋喜好摄影,这可以看做是媒体工作的一个延续。佤族风貌的图像,成为诗歌的有益补充。无论是摄影作品还是诗歌,他都能很好地处理传统和现代的关系,将一个古老民族以新的面貌呈现出来。